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当年红极一时的京剧“四小神童”中成名最早、名气最大的穆宇,改名为穆雨.

带着对曾经的小神童年少可爱模样的记忆采访穆雨,没有了昔日的光环,经历了种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磨砺和苦痛,他的眼神中有几分无奈和悲愤;但聊起痴爱的京剧,则变得滔滔不绝,敞开心扉,娓娓道出自己多年来的心路历程。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记者:你最初是怎么对京剧感兴趣的?是受家里影响吗?

穆雨: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但因为爷爷奶奶就是戏迷,爸爸也喜欢听戏,所以我可能也受到影响。我2岁多的时候,爸爸听戏,我就能跟着录音机唱《甘露寺》里“劝千岁”那段。

我从三岁就开始听余叔岩的“十八张半”,小时候唯一的玩具几乎就是翻来覆去只听这两盘磁带,从早上听到晚上,没听够遍数都不肯吃饭,把磁带都给听消磁了。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小穆雨在练功

妈妈偷偷买了别的磁带给我换上,结果我听了一句,就把磁带拽出来扔在地上,哭喊着“不对了不对了!”认为这不是原汁原味。所以说我从小就有自己的判断力和鉴别力。

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一次说自己做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给我说戏,我那时根本不知道马连良长什么样,但就说“梦里的老头跟马先生一个样”。

记者:看来你真是天赋的戏痴。

穆雨:我小时候两个星期就能把整出《赵氏孤儿》学下来,我妈说我连梦话都是戏词,都神经了。

其实最开始我爸妈反对我学戏,但拗不过我,就给我找老师。老师起初不太想教我这么点儿小孩,就激将我能不能两天学会唱《空城计》,结果我不仅一天就唱下来了,而且还能跟上胡琴,让老师大吃一惊。从此我就开始跟着老师不论刮风下雨、风雨无阻的学戏。

我4、5岁时跟着另一个老师学戏,有一次学完戏都夜里十一点半了,近一个小时的回家路程,我一直复习老师教的戏词,结果都上了楼了,因为想不起其中一句词,我当时就给我爸哭着跪下,求他带我回去找老师。我爸被我感动了,只好带着我又翻回老师家。老师都睡了,我隔着门问老师:“您不用开门,我就问您一句戏词。”把老师也给打动了。

记者:你两岁学戏,三岁登台;五岁夺得首届“新苗杯”京剧大赛冠军;六岁破格成为北京戏校历史上年纪最小的中专生,戏校还单给你请文化课老师“开小灶”;作为“四小须生”之一全国巡演轰动之极,还进了中南海,上了央视春晚;白元鸣、杨汝震、程正泰、王琴生等众多名师都倾心传授与你;谭元寿亲自给你献过花,吴祖光逢人就夸你“太神了”……这样的京剧神童经历,给你带来了什么?当时有没有膨胀?

穆雨:我从小性格就比较成熟,家长给我把握的也比较好,在我最红的时候也总是打击我,所以我没有很膨胀。在戏校的时候,排练时即使没有我的戏,只是配角龙套对戏,我都会坐在一旁认真地看戏。

我爸还因为这个打过我,嫌我耽误时间。我说您打我我理解,但我看别人的戏也是在看别人的优点缺点,让自己有所借鉴。

我到现在还能走下去,也跟自己的心态比较好有关系。因为后来遇到很多事,反而因为小时候红过的经历给我带来很多痛苦和阻力。

记者:梨园行管变声叫“倒仓”,“仓”倒了,也就没饭吃了。那“倒仓”对你唱戏和心态上有什么样的影响?后来的成长道路坎坷吗?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穆雨:太坎坷了!这就得从变声说起,尤其对小时候红过的人尤其是个坎儿。

我小时候就有很多人说:“穆雨一倒仓,准趴下!小时候太红了,承受不了这种落差。”没变声之前,我每年几乎都要到中南海去演出,但12、3岁那年,有一天早上喊嗓时,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以前的亮音,高音也没有了,嗓子就像成年人的声音,我就意识到变声了。

当年我坚持参加了中南海演出,之后就没有再去了。过去别人都捧着你,你怎么都对,但变声之后,别人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我倒仓最苦的时候,一次演出,“空中剧院”节目要来录像,我在里面有四句唱,因为主演是女花脸,调门高,我嗓子跟不上去,就跟团里说,我唱不上去,别给团里丢脸,能不能找个别人。结果就被批评说:“你这就是翘尾巴,你不就是小时候红过嘛!”句句直戳人肺管子。

记者:你戏校毕业后为什么没上中国戏曲学院而去了上海呢?很多人当时都不理解。

穆雨:当时因为想要跟王思及老师学习,再加上上海戏剧学院知道我家庭条件不好,给我免学费,让我勤工俭学,还给我妈找了工作,所以我就去了上海念大专,学戏同时学打鼓。

我也很感激学校,毕竟那时我已经走下坡路了。到毕业时,面临找工作问题,觉得唱京剧还得在北京,氛围很重要。当时我去考北京京剧院,但我既没有北京户口,也没有本科以上学历,不符合北京京剧院要求。我说就是临时工也愿意干,所以在北京京剧院当了五年的临时工。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记者:当时生活状况是什么样子?

穆雨:我们家经济状况一直不好,我最红的时候都从来没有挣过什么钱。那个时候生活更是处于最低谷。父母都下岗,离婚后妈妈一个人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当时我工资458元,娘儿俩租了一间木板搭的五六平米小平房,没厨房没厕所,下雨天泥泞的连胡同都进不去。洗个澡都得回学校借同学的澡票。

为维持生活,我妈在夜市摆个小摊,我每天晚上演出前送货,演出后接她一起收摊回家。我爸在天津打工,给洗浴中心烧锅炉,一个月挣600元,给我寄500元,自己只留100元,连早点都不敢吃,一直跟着我奶奶过,靠我奶奶养活。现在我一个月挣两三千,(注,这是2011年的采访,工资水平也是当时的水平)不要我爸爸给我钱了,但依然很窘迫。

记者:最苦的时候想过改行吗?

穆雨:当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也想过很多,但改行从来没想过,舍不得,也不甘心。让我断了和京剧的关系,我咬不下这个牙。我最穷的时候,有点钱也都用在买磁带光碟、置行头道具这些和戏有关的事儿上。

说实话我从小除了戏对别的几乎都没概念。小时候玩的太少了,现在才有点业余生活,喜欢打打斯诺克台球。

记者:外界状况不好的时候,你自己有没有懈怠过?

穆雨:不瞒您说,真有过。我现在练功确实不如小时候刻苦了。有自身的原因,但是因为小时候天天在练功房里练,每星期都有机会上舞台,但现在平时演出的机会很少,别说当主演了,就连跑龙套的机会都不多。我老师都说,你会三十多出戏,我都给你说了,但是你根本没机会登台演出,那不是跟没学一样嘛。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我小时候看张学津老师的音配像演出,就像追星一样,有一种崇拜,那个时候就想要拜他为师,但没有机会。毕业以后,到了京剧院,通过领导介绍,以及张学津老师对我多年的考验和了解,终于决定收我了,而且在我身上花费心血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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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张老师已经70多了,身体不好,一给我说戏、做示范动作时就跪下,腿都肿了。我看着真受不了,都哭了。张老师为了我,真是都突破他的极限了。我自从2005年拜了张老师,每当我灰心了,不想干了,想不努力了,脑子里就闪现出张老师给我上课、对我说那些鼓励的话的样子,我就做不了放弃的决定。我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老师,因为他看好我。

我的老师不是一般人,他是张学津,当他看好我,别人再说什么也没关系了。我也并不急于求成,作为一个青年演员,我只想每天完成我该干的事情,其他事情我左右不了,要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命运。但如果我自己没做到家,那我会后悔一辈子。

记者:虽然现在没有小时候风光,但你毕竟才23岁,又有这么多年的积淀和发自内心的热爱,也许你真正好的时候还没到来呢!关键自己要有信心,要有好的心态。

穆雨:是,您看我头发都白了,(当时穆雨23岁)很多人都说我未老先衰。我经历的很多事,有些人可能很大岁数才会经历。但这样的经历对我也有好处,现在有些一直很顺的年轻人经不起一点坎坷。但我已经见惯了,大喜大悲都能驾驭。你现在就是给我捧到天上,我也不会浮躁,我会觉得这是在敷衍我;反过来你给我踩死,我也没觉得我自己比别人差。我觉得都是在磨练我,是好事。

评论:“仲永”之伤过在谁?

梨园“四小神童”、北京戏校“四小须生”……这个曾经被全国戏迷津津乐道的京剧界神话,随着穆雨、陆地园、马超博、由奇四个孩子遭遇的人生巨变,已经渐渐被人淡忘。

如今,除了早逝的陆地园,其他三个年轻人不过都才三十多岁,正是大多数青年刚刚开始事业起跑的年龄。而他们,却因为曾经的大红大紫,而不得不努力调整心态,面对成长后的心理落差。虽然都难舍那份与京剧与生俱来的情结,在苦苦挣扎中坚守着一份对艺术的痴爱,但每个人都有太多苦衷和无奈,也让外人有“伤仲永”的悲叹,正应了梨园行那句俗语“科里红,不算红”。这其中,既有“倒仓”这样无法逃避的个人生理原因,也有整个京剧界从人才教育培养到院团体制管理等各种环境的问题。“京剧神童”曲折坎坷的成长经历虽然是个例,但是从中折射和反映出的问题却带有普遍性。


天津当年京剧小神童穆雨:曾当了五年的临时工,“神童”已成往事

当“神童”已成往事,我们盼的是,真正的“角儿”能出现在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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