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3月，我在上海市徐彙區寶龍美術館西岸館觀看了喻紅個展“娑婆之境”，據展出資料介紹，展名概念來自佛教，意為
“需要承擔忍耐的世界”，展出從一幅《天上人間》開始，依次有四個區域，但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天上人間》和《愚公還在移山》兩幅大畫都是重頭戲，其餘不過跑龍套耳。畫展名稱非常妖嬈仙幻，策展資料也極盡佶屈聱牙之能事，達到了既定的招蜂惹蝶的策展意圖，我見好多人蜂擁而至，在大廳裡嚷嚷“娑婆之境”是什麼意思。把未知的東西想象出千般個嫵媚來，這是人性的弱點。但是凡事吊人胃口越高，給人失望也越大。雖然喻紅極力想表達一種關注和深意，來提升作品的厚度和高度，以致忽略了作品的繪畫性，但《天上人間》和《愚公還在移山》這兩幅畫還是給人一種大而無當的感覺。尼采說：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更何況思考實在不是繪畫藝術的全部。美是藝術作品的集中體現。方寸之間也能繪春秋。無論誰也無論何種“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自許，若冷落了繪畫作品的藝術性和審美特質，就無異於扼殺了藝術的存在。
委羅內塞《迦拿的婚禮》1563年，布面油畫
佇立於《天上人間》和《愚公還在移山》這兩幅大畫前面，我腦中突現兩個印象，首先是“文化大革命”時期畫在廠區樓房兩端的宣傳畫，牆有多麼寬畫就有多麼寬，畫幾乎佔去半個牆面，因為畫幅巨大，離廠區很遠都能看見。這些宣傳畫除了想要表達的思想，諸如“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珍寶島之戰”等等，別無可談，唯一可取的就是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重彩把灰色的廠區映襯得生氣活潑。再就是文藝復興時期威尼斯畫派的晚期代表委羅內塞，此人酷愛創作大畫，與喻紅可有一比。他最著名的兩幅大畫是《迦拿婚禮》和《列維家的宴會》，前者畫幅尺寸是669×990㎝，後者畫幅尺寸是555×1280㎝。我們不妨把喻紅《天上人間》的畫幅尺寸750×300㎝和《愚公還在移山》 的畫幅尺寸 500 x 900 cm也列在這兒，以資比較。我在想，大尺幅畫自有其存在的道理，委羅內塞的畫可掛在教堂裡，因為幽暗深邃的教堂需要亮麗的大畫點燃人們心頭的希望，事實上他也就是為教堂的牆壁量身定做的。可是喻紅的《天上人間》和《愚公還在移山》掛在哪兒呢？我實在想不出來。當然美術館除外。我知道時下中國畫界時興創作大畫，無論油畫國畫，但給人一種射箭不瞄準靶子的感覺，也即不務正業的感覺。雖然不可否認曇花一現的價值，但較之勞民傷財而言，這種價值實在沒有多大的意義。
委羅內塞《列維家的宴會》1573年，布面油畫
扯得遠了，書歸正傳。我們在前面聊了威尼斯畫派的“三傑”：喬凡尼·貝里尼、喬爾喬內和提香，今天聊一聊威尼斯畫派的最後兩位代表委羅內塞和丁託列託。都說委羅內塞與丁託列託是提香的學生，但是眾說紛紜，結論不盡相同。有人說委羅內塞在提香門下學了兩年，對提香非常崇拜和尊敬，但不是通常所說的那種正兒八經的師生關係。有人說丁託列託在提香門下根本沒待幾天就離開了，因為他不喜歡提香的風格，甚至因教與學不投契，兩人一生交惡。也有人說丁託列託雖然沒跟提香學幾天，但非常崇拜提香，他在畫室門上用大字寫著提香和米開朗琪羅兩人的名字，事實上他更喜歡米開朗琪羅。但是委羅內塞繼承了威尼斯畫派的風格，無論構圖、顏色、明暗、空間、筆觸、畫面氛圍、人物形象等都有進一步的發揮。雖然喜歡創作大畫，內容又多取自虛幻的宗教故事，但絲毫不影響他作品的藝術性和審美性，就拿《迦拿婚禮》來說，我們可任意裁剪一塊下來，再拿放大鏡觀看，它都是一幅完整的藝術作品。
委羅內塞《迦拿的婚禮》（局部）1563年，布面油畫
委羅內塞（1528——1588）出生於意大利北部城市維羅納，據說莎士比亞劇作中羅密歐和朱麗葉的故事就發生在這裡，這真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地方。1553年，委羅內塞定居威尼斯，開啟了他一生的繪畫之旅，直到1588年於此去世。他對創作大尺幅畫情有獨鍾，喜歡描繪盛大的場面和歡樂的情調，作品構圖繁複、色彩豔麗、光感和空間感強烈、人物形象生動活潑，具有極強的感官刺激和情緒感染力，這種風格大概與威尼斯當時奢靡享樂的生活氛圍和畫家本人的樂天性格不無關係。委羅內塞繼承了威尼斯畫派的風格，雖然沒有老師影響那麼大，但畢竟延續了威尼斯畫派的光芒。他最著名的作品是《迦拿婚禮》和《列維家的宴會》，作品用寫實手法完成，眾多人物、桌上的美食以及繁複的建築雕飾等，都被真實地描繪出來，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如此大型畫幅，畫家還能一絲不苟地描繪，讓人感受到筆觸的奇妙和繪畫痕跡的亦真亦幻，真是難能可貴。也許這才是藝術家的真正精神所在，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說了半天，大家一定想知道這個委羅內塞長什麼樣子，我告訴大家，在《迦拿婚禮》這幅畫中，首席樂師旁邊的那個人正是畫家本人。
委羅內塞《迦拿的婚禮》（局部）1563年，布面油畫
丁託列託（1518——1594）出生於威尼斯，此人和帕爾馬那個孤獨的畫家科雷喬相似，一生足不出戶，喜歡待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琢磨繪畫。他雖是威尼斯人，卻不喜歡威尼斯畫派媚俗甜膩的風格，而比較喜歡米開朗琪羅縱橫捭闔、氣勢磅礴、把繪畫搞成雕塑的風格。他一生主要為教堂作畫，題材也多為聖經故事，雖然自稱他的作品具有
“提香的色彩和米開朗琪羅的形象”，但是從他的作品裡卻很難找到兩位大師的影子。俗語云：“有心栽花花不成”，之所以如此，大概個人秉賦侷限使然。丁託列託比較著名的作品有《施洗約翰的誕生》《銀河的起源》等，但給人感覺構圖做作、色彩灰暗、內容平淡無奇，無法引人共鳴。史學家兼藝術評論家瓦薩里說丁託列託的畫不夠正統，而英國批評家拉斯金又說丁託列託的畫富有戲劇性。雖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拉斯金的評價畢竟屬於箇中聲音，不具有點石成金或者讓醜小鴨變成金鳳凰的功效。提香能超越老師，位居文藝復興美術“四傑”之一，但卻不能教出和自己一樣出眾的弟子，時也命也，其中原因很複雜，但不在此討論。
委羅內塞《迦拿的婚禮》（局部）1563年，布面油畫
總之，意大利文藝復興在威尼斯畫派之後就衰落了，雖然提香怒放出一時璀璨的光芒，但也無法挽住文藝復興匆然而決然離去的背影。至於委羅內塞和丁託列託只不過是餘暉中的一抹微弱的光亮，對於時光的去留已無足輕重了，只能引起人們一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的感慨！
（我不認識喻紅，但我很尊重她。我只針對“娑婆之境”展覽，做一二感想。如果我的言辭令人不快，實非本意，只能說明我的表達不夠準確。請見諒！）
（參考文獻：[英]E.H.貢布里希《藝術的故事》張法中《看見藝術家》楊琪《西方藝術史》丁寧《西方美術史》）
配圖：來自網絡
20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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