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藝術是中國文化之精粹,獨自開放在世界藝苑中的一枝藝術“奇葩”。古往今來,中國書法始終以漢字為載體,是書法家用毛筆寫字的一門藝術,獨顯各個時代的文心命脈,體現漢字藝術之魂。本文重在論述東晉王羲之與王獻之的書法比較。
“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於智慧,最濃於熱情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蘊育出了“晉人書以韻勝,以度高”的書法風格,不同於任何一個朝代的書法文化與書法審美情趣,即“晉人尚韻”。其中,“二王”父子傳承書法文化,各領風騷,從書法的外在法式上刪繁就簡,在內在韻味中標新立異。
在中國書法史上,東晉的大書法家“二王”父子的書法藝術對後世書法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也是書法從實用走向審美的書法自覺階段,二王書風在魏晉玄學的影響下,和家世的薰陶下,同時在濃厚的“玄學”文化氛圍中,靜心養書,遵法自然的生活環境下逐漸形成了王羲之的“中和”書風,而王獻之在其父的書法基礎上求新求變,逐漸形成“神俊”的書法風格,兩者之間加以比較,展現“二王”書法藝術的形質美,思想美,內涵美,情趣美。把書法之道的真善美與“天人和一”的思想統一起來,形成“目擊道存”的書法線條與情理墨韻,渾然一體,體現書法的最高境界。
一、羲、獻書法碑帖比較
這裡合理地運用書法比較學的方法,把羲、獻各自的碑帖作一比較,因為書法的風格,是通過書法字體本身的外在形式與內在質感流露出的氣韻,以及紙面上的形象與大腦中的意象,心靈間的情趣與手腕下的感觸,在靈感與綜合文化修養達到極致,心手相忘,無言獨化的結晶。宋代邵雍曾說:“人備萬物之數,物物相同;字洩萬人之心,人人各異。”文字能表達寫字人的細微的真性情,而人的心性卻各不一樣。主要與一個書法家的學習經歷,人生修養等有關。將心底翻露出來,在心靈與筆尖的雙暢作用下,繪出一個書法家的“心電圖”,有種不加雕飾的美,本乎自然地真,“二王”在書法作品裡透露得最為明顯,流傳下來的“二王”書法作品,幾乎是後人臨、摹、刻、拓的版本,有的刻成碑文,有的臨摹成字帖,有的拓成拓本,(二王真跡可以說沒有留下來),通過歷代書論家和鑑賞家的集評,可以略知二王書法的面目,但是,在潤色加工方面,又會有失真的情況出現。集評是後人對書法家的人格,德行,作品,格調等方面發表的見仁見智的看法和褒貶評說的文字。
首先,在這裡將“二王”的書法碑帖試作比較,不羅列全部,而以代表性的為主,若把羲之《大道帖》與獻之《中秋帖》比較可知相同之處:二者都是宋人的摹本墨跡,都是“一筆書”。在宮廷裡有專門書丹高手,專門地臨摹歷代墨跡,但是臨摹品的“寫實表現性”,往往不如原帖真跡惟妙惟肖。若以齊白石先生的“似與不似”這一藝術標準來衡量,臨摹的作品總是超越於似,或遠離於不似。不同之處:《大道帖》的主體風格與作者平時的書法作品差異很大,王羲之的書法大都以“平和”為主,而此帖純屬“一筆書”,大有“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雄姿與氣勢。王羲之是寫實主義者,是書法“聖境”的最佳開拓者與守護者。
王獻之的《中秋帖》共3行,22字如同三條“天流”在多情的奔放,浪漫的超逸,奔流飛瀉。漸漸地把人帶到“仙境”中去,這種人間與天上的美,正好是“二王”書法獨特的比較性,即“內擫”與“外拓”,從而形成“靈和”與“神俊”。但是《大道帖》的“耶”字的最後一筆,神通廣大,一瀉千里。據趙孟頫鑑定為王羲之書法作品。竊認為不是王羲之的書法,原因是不符合王羲之的書法主體,雖說有些東西以派別硬界定限定主體,但學術界始終以事實為依據。古人只是鑑定,考證的結果。至於《大道帖》是不是王羲之的作品,這裡暫不細談,只是提出來,希望學者專家更進一步的考證。
其次,把羲之的《黃庭經》與獻之的《洛神賦十三行》試作比較:《黃庭經》是將道教與醫學性糅合的養生修真的典籍,是“上清經籙派”的文獻,傳有三種本子:《上清黃庭內景經》《上清黃庭中景經》《上清黃庭外景經》。其中,《中景經》一般被視為後人之作,不含在《黃庭經》之內。其中,“黃庭”二字應理解為“黃”佔在“九宮”中的中央位置上,“庭”指四方之地,故“黃庭”喻指道家內修功夫的“中空現象”。把存思的方法與吐納的方法結合起來,“深入剖析人體五臟六腑;重視腦及魂魄、神、心,脾的功能;創立以黃庭三宮為中心的養生觀”。強調修煉的清靜無為,恬淡自然,崇道貴德,返樸歸真。這正是魏晉“玄學”的有關思想,也是自然而然王羲之書寫《黃庭經》的一個契機。王羲之的小楷《黃庭經》刻石,到底是不是王羲之所書,已成書法史上一個疑案,但是,根據《黃庭經》的思想內容,傳為王羲之寫經與道士換鵝的故事,以及王羲之痴愛鵝,其大名中的“之”與其兒子王玄之,王凝之,王渙之,王肅之,王徽之,王操之,王獻之,七兄弟從大到小的名序中都有一個“之”,按理來說,平輩之間的名字可以允許有相同的字,但是,父子之間的名字在古代來說,特別忌諱同一個字相沖,在今天還是如此,這些主要與王羲之愛鵝成趣有關,於是,給兒子的名字都冠以“之”字,把白鵝浮在清水面上,一塵不染,自由自在的姿態引入到書法當中,古人觀物論書的現象相當普遍。《蘭亭序》中的21個“之”字,變化多端,輕靈多姿,這些都與王羲之的觀鵝浮游有關,體現道家的“逍遙遊”思想,王羲之巧妙地把儒家的“遊於藝”與玄學,書學很好地結合起來,達到了“黃庭中道”的審美理念,合乎李世民評價王羲之書法的“盡善盡美”。無論是在思想還是在形式內容方面,都與天地萬物通行。若把《黃庭經》細細玩味,其字裡行間滲透著健朗灑脫的淳淡風韻,神理與書理妙來天和。
《洛神賦》是曹植在京都朝見後,歸途中經過洛水時寫的一篇託神寄生的賦文,文中通過對洛神活靈活現,若隱若離生動地描寫,表達作者悲苦失望的心情,情景交融,人與神相隔,對愛神纏綿悱惻的情理融入一體,文中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名句 暗合了王獻之《洛神賦十三行》,即“玉版十三行”在奇正中含蕭散的小楷書風,往往剛健於內含清秀,柔美在外顯風神,如果只顧了外在的形式,不管內在的律動,往往書法會滑向“秀媚”的俗態,就好似失去了靈魂的“雕仙”一般。中國的書法神韻與靈和的結合,達到平淡天真,出於自然,統一通融,和諧地“通古今之變”,承前啟後,不負來時。
最後,兩帖的共同點:都是小楷書法,都是刻書。不同之處:兩帖的書寫內容有別,《黃庭經》重在寫道、醫結合的養生存思;而《十三行洛神賦》重在寄託情思與苦旅。清·梁巘《承晉齋積聞錄》:“《黃庭經》字圓厚茂,多似鍾繇,而又偏側取勢以見丰姿,而且極緊。”明·董逌對王獻之的《洛神賦》深表讚歎:“字法端勁,是書家所難。偏旁自見,自相映帶,分有主客,取向嚴整,非善書者不能也。”與王羲之的小楷相比較王獻之能夠從嚴整中跳到超然的風姿,這是他的長處所在。唐·張懷瓘說:“逸少(王羲之)秉真行之要,子敬(王獻之)執行草之權。”王獻之這種“非草非行”的筆意,徐浩《論書》名之為“破體”。竇臮《述書賦》稱之為“創草破正”。所以二王父子書法的風格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兩者相互補充,相互融合,促進了中國書法藝術群體的鑑賞與創作能力,豐富後來者學習書法的廣闊領域。
二、羲、獻書法意境比較
“境界“這個詞的概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說文解字》雲:“境,疆也。”“界,境也。”這裡的境界指客觀存在的空間範圍。後來佛教傳入中國,佛經中的“境界”那是心對心知,主觀化的接近西方哲學中的“對象”。後來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借用古人的詞句,按序排列提出了“三大境界”說,在中國的文化範圍內人們正式開始用“境界”這個詞了。中國人的“意境”說,早在《易經》中就有“意象”之說,但是“意境”使用範圍沒有“意象”這個詞那麼普遍化,後來在唐·王昌齡《詩格》中明確提出了“物鏡”“情境”“意境”。意境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情境交融,有與無,虛與實的統一,也就是書法中的“黑與白”的統一。
唐代大詩人程顥有言“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也就是所謂的“超以象外”、“惟道集虛”。真可謂境深無底,意可動天。意境不但是中國古代哲學中的一個詞,同時還是書法美學中的一個概念,在書法中逐漸由法、力、勢、韻,意創作與審美的過程中,由表及裡,由淺到深,逐步深化與昇華到神采,韻趣,詩情,人理,天意這一精神層面上,以便“會境通神,合乎天造”。順著天地之氣,回到人類精神的家園中,用陸機《文賦》裡的話說就是“貯中區以玄覽”。
儒家追求的“仁”境,道家追求的“無”境,佛家追求的“空”境,不同的學派有不同的“人生境界”,一個時代的審美境界,一個高人的思想境界都可以影響人之文化修養境界,其實,關於意境“悠悠心會,妙處難與君說”。宗白華在《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一文中說:“世界是無窮無盡的,生命是無窮無盡的,藝術的境界也是無窮無盡的。‘適我無非新’(王羲之詩句),是藝術家對世界的感受。”
若把羲、獻書法意境作一比較,無非是“聖境”與“仙境”,兩者之間就如同天地,日月,陰陽關係的辯證法,缺一不可,兩者就如同“詩聖”杜甫與“詩仙”李白一般,前者重在寫實,後者重在浪漫,前者與感悟大地而同行,後者暢遊高天而一夢。前者重在厚德聖地上頓悟中和之意,後者重在高天仙境中覓得神逸之韻。一靜一動,俯仰合度,文流氣海,翰運丹田,聖仙就位,各有其尊。
要是觀摩王羲之的《十七貼》,通過他的手札回信中的語言文字,我們可知,王羲之不僅是一位“書聖”,而且還是一位身體缺少健康的“病夫”,如同杜甫的詩歌中的“艱難苦恨繁霜鬢”的體驗與感受。而觀賞王獻之的《鴨頭丸》,筆勢連貫流暢,結字錯落,彷彿有李白的“疑是銀河落九天”的雄動驚人,讓人耳目一新。
王羲之在《題衛夫人後》說:“夫欲書者,先乾研墨,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必先,然後作字。”王羲之將空間與時間的意識融入到書法創作中來,在創作前平心靜氣,醞釀筆墨,慘淡經營,氣脈貫通,只有將心、神、情、趣凝結成一種復歸平正的螺旋式上升的心態,才能漸入書門,這就是意在必先,胸有成竹般地發揮創作前的最佳狀態。五代·譚峭說“心不疑乎手,手不疑乎筆,忘手筆,然後知書之道。”在創作中心手相忘,合情調和,紙筆渾然,人書化境,邁向藝術的高峰階段。書法的章法,墨法,技法等多維一體的“元素”,豐富和鍛鍊書法內涵美,實現書法的中庸思想,不偏不倚地漸入書境。有種意韻縈繞,心與神冥合無間。一根線條凝結著一個書法家的終身力量,飽含著生命力,乃至充滿著對宇宙中萬物生命的沉思。
三、羲、獻書法傳承比較
傳承悠久的文化歷史,弘揚文化精神,把書法遺產繼承下來。歐陽中石先生說:“行文載道,啟動情思。”作字行文要為社會服務,把人生觀,哲學觀,融入到筆墨當中,從漢字的功能“載道”出發,書寫哲思深邃,優雅古老的漢字,讓讀者有一個廣闊的想象空間,只有這樣才能啟動人們的情思。或字字珠璣的語言美,或博大深沉的思想美,或感人肺腑的情感美,或立意雋永的意境美,或恬淡沖和的自然美,或行雲流水的音樂美。發而為書,文明傳承。
王羲之與王獻之書法的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流派紛呈,也就是在“二王”的書法路上發展的各個朝代的書法家的墨跡歸宗與創造。但學習“二王”的歷代書法家,還是以王羲之為主,但是個性較鮮明的書法家學習王獻之,還有“二王”兼學的書法家。
下面把歷代“二王”書法傳承的書家、書作、書風簡略地作一說明比較:
(一)師法王羲之一路的歷代書家有:
(二)宗法王獻之一路的歷代書家有:
通過上面宗法“二王”書法傳承的表(一)表(二)可知:二王在中國書法史上各有千秋,各領風騷。其實,歷代的書法家學習“二王”的書法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書法傳人各有各自的書風,就王羲之的“靈和”是中國審美的主流,所以歷代宗法王羲之的書法家相對多一點,而王獻之是從王羲之的書法中變來的另一種書法風格“神俊”,後來人們把王獻之的書法地位與王羲之相提並論,推到同樣高地位。其實,學習“二王”,深得“二王三昧”的主要有隋朝的智永,五代的楊凝式,唐代的懷素,宋代的米芾,元代的趙孟頫,明代的董其昌,但受“二王”影響的還有明代的陳繼儒,黃道周,張瑞圖,倪元璐等書法家,王鐸、傅山我認為受王獻之的影響更大,其大草筆墨煙雲翻滾,波瀾起伏,猶如大海狂潮,大風忽來,高山厚土,蘊含著樸實大氣,具有張力,有反傳統的書法濃郁意識,明代遺民書法家,朱耷,石濤含有“二王”的書法思潮在其中,只是坐入“空門”,有禪理與書法相結合的筆禪書味,也有比較的現實意義。
餘論
文章已進入尾聲,本文分別對王羲之與王獻之書法碑帖,書法意境,書法傳承等三方面進行簡略比較,將“二王“在書法史上長期受到人們極力推崇,以及二王在真、行、草方面樹立千古豐碑,基本完成了中國書法從古體的篆、隸向今體的楷、行、草轉化,各自開創了“靈和”與“神俊”的書風,在中國書法史上框定了中國書法的大致面目。若把先秦,兩漢,魏晉的書法相比,二王用筆獨心妙用,結構多變,增損古法,變先秦漢魏的質樸雄厚為精緻瀟灑,在真、行、草中發揮得淋漓盡致,爐火純青。完全師古而不泥古,脫離了“古質”向“今妍”的書法風格精進,順勢引入了時代的審美情趣,經過彙集提煉,藝術加工,觸類旁通,融合了自己獨有的新的藝術素質,體現了一種豐滿的人生境界,隨心從化,形成“達其性情,形其哀樂”的藝術精神,順應歷史和時代,大膽突破了自秦漢以來,莊嚴,雄渾,寬博,古拙的書風籠罩,勇於探索,敢於變法,創造了富有意韻和神采的“二王體”。在六朝“氣韻生動”的美學氛圍的耳濡目染下,從容調筆,不激不勵,節奏變化的韻律中融入了安詳多姿的書法情趣與體態,結合書法的綜合性質,反映了“玄學”那種平淡自然,“不滯於物”的境界。其書法作品真可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正值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陽春之時,不由得作一首拙詩《“二王”書法比較心得》,把結語畫上一個句號,芹獻各位方家學者不吝賜教。
二王筆墨道心傳,境界風流聖與仙。
日月同輝觀硯海,心神一體悟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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