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治藩是舊上海的一個傳奇人物。
他是銀行家，他是京劇迷，他是大編劇，他是大光明電影院的總經理。
他雖是一個商人，卻熱愛海派京劇，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歡……
胡治藩愛京劇，唱京劇，編京劇，捧名伶。
可是胡夫人卻討厭丈夫這麼做，在她看來丈夫的這些行為是不務正業，尤其不該結交那些唱戲的人。
胡治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胡治藩與妻子是典型的父母包辦婚姻，他們在婚前重未見過面，他們在婚後從未同過心。
志趣不合，同床異夢，落落寡歡……
胡治藩沉默著，他總是沉默著……
“我的心已經死了。”
胡治藩這樣想著……
1937年的夜晚，上海的冬天北風呼嘯。
卡爾登劇院的燈光慢慢地暗了下來，觀眾們都在靜靜地等待一位京劇名伶的亮像……
“出來了，出來了。”
“好啊，金素雯，好啊……”
觀眾們近乎瘋狂地拍著手，他們對臺上的金素雯如痴如醉。
只有一個人不聲不響，一個人靜心觀看著……
“這個人今生不能錯過她。”
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男主角胡治藩。
當時的金素雯雖然只有21歲，卻擁有了一支龐大的戲迷隊伍，追求她的男人排成了行。
今天晚上，金素雯卡爾登戲劇上演一出新編的京劇《桃花扇》。
胡治藩能唱京劇的多種行當，冷僻的梨園掌故，他也能如數家珍。
“這個女人是天仙下凡，我真的很喜歡她。”
胡治藩看著臺上的金素雯，他覺得自己的心又活了。
“這人太難得了，今生決不能錯過她。”
胡治藩喜歡金素雯，不僅僅是她戲唱的好，更多的是敬仰她的愛國情懷。
那年八.一三抗戰，上海爆發了大規模的愛國抗日示威遊行。
胡治藩所在的浙江銀行辦公大樓正坐落在遊行隊伍的必經之路，而他自己也站在街邊為遊行隊伍鼓掌助威。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
胡治藩雖不關心政治，但他是一箇中國人。
“咦咦，她怎麼也在？”
胡治藩突然在遊行隊伍中發現了金素雯……
是她，真的是她，好一個愛國名伶啊！
一週之後，胡治藩聽說梨園公會有一個抗日籌款集會，他暗自思量著金素雯會不會出現呢？
金素雯出現了，她真的出現了。
“想不到你金小姐身在梨園，心在國家。”
在會場外，胡治藩對著金素雯，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他是誰呀？”
金素雯不由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
儀表堂堂，儒雅謙和，修長挺拔。
“好一個紳士風度。”
金素雯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幾天後，金素雯打電話給胡治藩，感謝他為前方將士籌到八九萬元。
八九萬元在那個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哦。
又過了幾個月，胡治藩派人送了金素雯一張邀請晚宴的請柬。
金素雯收到請柬後準時去了。
一男一女，倆倆相望，互訴衷腸……
“原來胡先生也懂京劇呀。”
金素雯的心又開始狂跳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
金素雯的臉紅了……
“二妹，我最近聽說你與浙江銀行的胡先生交往甚密，你要知道人家可是有家室的男人啊！”
金素雯的姐姐，同為京劇名伶的金素琴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小妹。
“是啊，胡先生有妻子兒子，我怎麼可以這樣呢。”
金素雯的渾身彷彿被澆了一桶涼水，她的眼睛頓時溼潤了起來。
“胡先生，你晚生幾年該多好呀。”
胡治藩的妻子陳允泗，她是一個傳統的鄉下女人，她的一輩子只知道相夫教子，她在婚後為胡治藩生了️三個兒子。
“丈夫是好丈夫，兒子是好兒子。”
陳允泗笑了起來，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
“丈夫雖然與戲子交往，但畢竟沒有出格的事兒，他是我的最親的男人了。”
陳允泗覺得自己的下輩子可以安心地養老了。
是啊，大兒子都快要成家了，還能有什麼事好擔心的呢！
幾張報紙打破了陳允泗的夢……
“你想想你是什麼人？”
胡治藩剛回到家就是被妻子叫住了……
“捧戲子、唱戲、寫無聊的文章，這就是你身為父親、身為叔父，為胡家的子侄輩該做的榜樣嗎？你應該要一門心思做行(指浙江銀行），將來若都像你這樣，胡家怕要完結了！”
胡治藩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嚴厲遣責，一時間氣得頭昏眼花。
“允泗，你說的什麼話，我，我怎麼了？”
陳允泗指著桌上的幾張報紙，忿忿不平地說道一一
“現在啥人都曉得，你現在看戲，只看下作戲子的戲。”
“什麼是下作戲子的戲！”
胡治藩被妻子的言論徹底激怒了！
“你毫無根據怎麼能如此說，原來這麼多年你看不慣我，那我和你離婚好了。”
“你要休了我！”
陳泗允愣住了……
“不，我無錯，我無罪！”
陳允泗哭了，她嚎啕大哭起來……
三天後，胡治藩的大嫂出面說和。
胡治藩的大哥英年早逝，大嫂是他最敬重的女人。
可這一次胡治藩決定走自己的路！
“我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一定要與陳允泗離婚。”
陳允泗不甘心就此放手離開，她又讓自己三個兒子去勸說丈夫。
可是胡治藩心意己決……
“20年中，你我沒有建立起感情，錯點鴛鴦譜的責任在於錯誤的時代，錯誤的婚姻制度。你我都是受害者，我準備用顧全你面子的辦法，保證你生活需用的措施，來糾正歷史造成的錯誤。”
胡治藩的話陳允泗一句也聽不進去，在這個傳統女人的思想中根本沒有“離婚”這兩個字，她固執地認為“離婚”就是“休棄”。
一個女人無辜被丈夫休了，這是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你說出我的錯處，我走；你說不出來，我不走。”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
一個堅持要離婚，一個堅決不肯離。
胡治藩仍在繼續努力著，他真的不想失去金素雯。
金素雯呢？
她怎麼樣了？
“唉，天不從人願！”
金素雯自從成名之後，追求她的人很多，有一個滿族宗室子弟一直在等著金素雯的點頭。
“二妹，這個男人真的愛你，他這個人很厚道，你可別錯失良機呀。”
金素琴苦口婆心地勸說自己的小妹。
想當年自己帶著這個小妹出道，現如今又要為這個妹子的婚事操心……
常言說的好長姐如母，金家姐妹的母親去世的早，金素琴從小就擔任起母親的職責。
“姐姐，你說的我都懂，只是……唉！”
金素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今日方知做人難。”
金素琴與金素雯的父親是地道的滿族人，改朝換代之後，女兒成了他唯一的牽掛。
“清兒，我決不允許你嫁給胡治藩。”
清兒是金素雯的乳名。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金素雯苦惱極了……
“胡先生是家室的男人，可是我與他在一起，只有快樂，只有快樂。”
愛情就是這樣的不可理喻。
轉眼之間到了7月末，胡治藩再次向陳允泗提出了離婚……
“你要任何要求我都答應，真的，我都答應。”
陳允泗靜靜地聽著，她淡淡地說了一句一一
“你是不是讓我再清靜幾天？你放心，都依你。你又不會騙我，兒子也是你的，都依你。”
胡治藩悄悄地走了出去，他猜不透妻子到底怎麼想的。
陳允泗望著丈夫的背影，她感到無比的寒冷。
心己死，無需留……
“我陳允泗生是你們胡家的人，死是你們胡家的鬼。”
8月17日的清晨，胡治藩辦公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
胡治藩接到了電話，只聽了一句話，便大驚失色地跑了出去。
空蕩蕩的弄堂口，胡治藩的妹妹一臉驚恐地說道一一
“二嫂吃的是鴉片，醫生剛到，一看就說，看來吃得非常的多，希望不大，還在搶救。”
胡治藩妹妹身後停著一輛白色的汽車。
陳允泗走了，她寧願死，也不願離。
悽慘的哭聲隱隱的傳來，這是陳允泗兒子們的哭聲。
胡治藩看著妻子那蒼白轉青的遺容，他的心也在顫抖……
20年的夫妻就這樣結束了！
愛情真要付出如此昂貴的代價嗎？
胡治藩見到了金素雯，他倆抱頭痛哭了起來。
春節到來了，農曆三十，奉梨園行祖師爺的遺訓，金家的年夜飯提前到中午吃。
“呃哼。”
金老太爺半向祭堂，半向著小女兒，他的聲音迴盪在空中一一
“列祖列宗在上，清兒，你的終身大事究竟如何著落？”
金素雯咬了牙，平聲回問道一一
“阿爸，你說胡治藩有什麼不好？”
金老太爺沒有料到小女兒會這樣問他，他一下子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了……
“胡治藩的三個兒子，一輩子都要咬定他們的母親是你害死的，你懂嗎？”
金老太爺對著金素雯大聲喊道。
“不錯，胡治藩的兒子會說我害死了他們的媽，那些記者也會說，金素雯逼死了胡治藩的老婆！”
金素雯聲音顫抖地說道……
金老太爺愣了，金素琴也愣了。
“本來這件事也許要鬧到滿天風雨的，可為什麼直到今天還是風平浪靜？那是因為胡治藩的學問受人敬，為人讓人幫！上海灘還有誰能讓這麼多的朋友誠心誠意地幫他？這樣的人，有什麼不好！”
“你怎麼不明白，不是他人不好，是他的環境可怕！”
“阿爸，阿姐，我明天和胡治藩訂婚。”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女大不中留！
金老太爺呆呆看著金素雯，他似乎已經感覺到女兒後半生的坎坷。
“命，命啊！”
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1942年的春天，胡治藩與金素雯結為伉儷。
他們的婚禮在上海第一樓國際飯店舉行。
夫唱婦隨，甜蜜幸福，琴瑟和諧。
只是，這和諧中帶著一絲陰雲……
陳允泗的兒子們都在恨金素雯，就是這個女人奪走了父親，逼死了自己的母親。
委屈求全，百依百順，只求安穩。
金素雯只能這樣做了……
婚後不久，金素雯懷孕了，一年後，兒子降生了。
“我做爸爸了。”
雖然胡治藩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但還是像第一次做父親那樣的高興。
這就是愛的力量吧！
解放前夕，胡治藩放棄海外工作的機會，他選擇與妻子一起留在中國。
中國人當然要留在中國了。
金素雯加入了上海京劇團，她成了人民藝術家。
唱戲的人再也不會受到歧視了，再也不會了……
風雲變幻，歲月蹉跎……
金素雯這個人民藝術家的前面加上了“叛逃者之妹” 的稱號！
這是為什麼呢？
金素雯的姐姐金素琴去了臺灣……
臺上的金素雯依然風采不減當年，只是所有的報紙上都沒有她的名字。
金素雯唱完戲，她回到了家中，喝著酒，痛哭流涕。
“你的戲還是那麼的好，戲迷們都喜歡你的戲，你又何必在乎這些虛名呢？”
胡治藩輕輕地摟著妻子，柔聲細語地安慰著她。
“只要我們夫妻恩愛就好了。”
金素雯靠在丈夫肩頭，笑了出來……
天意從來高難問……
大風暴終於到來了！
大街小巷，京劇院裡貼滿了批判胡治藩與金素雯的大字報，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金素雯看了很久，看完了，她笑了一笑，點上一支菸，離開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7月3日的一個深夜裡，胡治藩與金素雯相對而坐，默默無語。
一把螺絲刀，一個環形繩，兩個套環結，一對好夫妻……
“我們永遠在一起，我們永遠不分離！”
手牽著手，頭挨著頭，肩並著肩……
生同衾 死同穴！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作者簡介一一婉兒（婉㚥）：一個喜歡讀書，痴迷歷史的女子，愛寫文章的小女子。什麼是好文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寫文章就是寫自己想說的話，想寫的事。這就是我，一個塵世中的俗人，何愁深谷空，幽蘭自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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