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1日，封城第49天
三月的武漢已全是春天的樣子。無論下不下雨，起不起風，最高溫都在18度左右。這就快到了治白蟻的最佳時節。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們家去年又發白蟻了。這陣兒新冠肺炎疫情忙過後，騰出空來，我就得跟白蟻宣戰。
我喜歡住帶院子的房子，卻沒料到一樓容易招白蟻。幾年前發過一次白蟻，那次損失慘重，傢俱扔了一大堆，好容易才治理妥當，教訓深刻。作為戶口本上第一頁的人，事後我立下規矩，家裡無論誰再發現白蟻蹤跡，一定要及時告訴我，千萬不能等到全面暴發再治，那是來不及的。
平時我在家時間少，家務事當然全由老婆打理。我怕信息傳遞有遺漏，還特意加了兩位鐘點工的微信，交代她們，每天掃地做清潔，你們有條件最早發現白蟻蹤跡，如果發現一定第一時間拍照直接發給我。
結果去年春天，我們家再次被白蟻鬧得天翻地覆。說起來可是真生氣。
最開始，鐘點工小張第一次在院子裡的橘樹根部發現少量疑似白蟻翅膀的東西，就趕緊跟另一個鐘點工小王講了。
消息傳到我老婆那兒，老婆請孩子爺爺看了看那些東西。爺爺說像白蟻，也可能是別的蟲害。又問鐘點工們有沒有在室內地板上見到過。
老婆替鐘點工回答說沒有。爺爺就對大家說，不要緊，既然室內沒有，就說明這蟲子不會飛，沒危險，撒點兒藥就好了。
老婆很快弄來些土，給橘樹根部厚厚蓋了一層，並嚴厲批評了小張，責怪她不該把這樣敏感的事跟小王講。老婆的說法是，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白蟻呢，傳開了怪嚇人的。
小張還為此寫了按著手印的保證書。
孩子奶奶年輕時幹過農活兒，見過白蟻。她把那幾片東西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說，這應該就是白蟻。
小張一聽奶奶說真是白蟻，就想起我的交代來。趕緊拍了那幾葉翅膀的照片，發了微信給我。
這是小張第1次按我的要求直接向我發出家裡出現白蟻的警報。
按照小區物業管理規範，我收信後也向物業管家通報了信息。
但當時我一來在外忙回不了家，二來對於少量發現也沒意識到問題嚴重性，就回信讓她繼續觀察，隨時報。
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小張或者小王接下來哪怕再堅持1天，只需要再多1次向我報告新增發現白蟻蹤跡，我就會引起高度重視，並迅速採取對應措施防治蟲害，減少損失。
可惜的是，我只收到了1次就再也收不到報告了。後來好些天我忙著出差開會，期間也沒再接到家裡的報告，結果就忘了關注白蟻的事兒。
事後得知，鐘點工們停止向我報告，不是家裡沒有再發現白蟻，事實上她們每天在兩個女兒房間都有新發現；對我停報也不是她們的本意，而是我老婆的命令。畢竟鐘點工們的工資都是我老婆發，她們不可能不聽話。
我老婆規定，鐘點工報告白蟻蹤跡要慎重。再有新發現，要先向我小女兒報告，小女兒認定後再向大女兒報告，大女兒認定後再向我老婆報告，我老婆認定後再向我報告。
其實，只要報到我這兒來了，哪怕效率低一點兒也行啊，那都還來得及。問題是，我老婆壓根兒就再沒對我提起過。這期間，鐘點工們一直在向小女兒報，可是小女兒收到報告後說你們還沒搞準的我不會報給姐姐，因為姐姐說不讓亂報。大女兒說妹妹自己都沒認定的，報給我我也不能隨便就報給媽媽啊。反正就捋不清究竟誰在拖延報告流程。
至此，我當初制定的發現白蟻直報通道算是徹底廢了。事兒就這麼耽誤了十幾天。
這十幾天，女兒們的房間地板上，從來沒有中斷過出現白蟻翅膀。鐘點工們推測是那棵橘樹惹的禍。消息不可避免地最後一個傳到我這裡。
我緊急通知從事林業工作的表哥從廣州連夜乘高鐵趕到武漢，來我們家實地查看。他是專業的，注意到兩個女兒房間的門框表面有很多皰疹樣凸起。敲打一聽，裡面都空了。他鄭重宣佈，家裡已經白蟻成災，形勢非常嚴峻；白蟻會從室外飛進室內，也會在各房間傳播，而且繁殖速度驚人，別說木頭，連水泥牆都能掏空，得趕緊治！
在表哥的建議下，女兒們把房門徹底鎖死，防止白蟻擴散到其他房間。根據誰的房間誰負責原則，女兒們房間的白蟻滅殺工作一開始是由她們自己做的，暴露出人手、手套、噴壺和滅蟻粉不夠等很多問題。我回家看到這種局面後非常生氣，要求老婆也動手參與滅蟻大戰，並動員爸、媽、表哥全都參與。但糟糕的是，幾乎家裡每個房間都發現了白蟻。
局面很快就發展得難以收拾。我們到處打藥，也無法阻止一個個房間淪陷。部分地板踢腳線裡藏滿密密麻麻的白色蟲卵，電視櫃和書櫃都遭了殃。夜裡靜下來聽，門框裡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那是白蟻在齧噬木頭。最嚴重的時候，只要天氣悶熱要下雨，黑色的白蟻翅膀和屍體能一個下午把窗前的地面鋪滿一層。
滅蟻大戰進入白熱化階段，家裡生活秩序全被打亂，還鬧出好多好多笑話，並且曠日持久。兩個鐘點工一刻休息都沒有，每天都有大量的清潔工作等著她們。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當然對老婆有意見，如果早一點防治就不至於全家人仰馬翻。
我問她起初為什麼制止鐘點工們直接向我報告。她解釋說有三個原因：一、剛開始發現白蟻那些天，碰巧單位幾個小姐妹每天來家裡打牌，怎麼好去滅白蟻搞得到處髒兮兮；二、不讓發白蟻的事在家裡傳開，也是怕引發家裡人恐慌，再傳到隔壁左右，鄰居們都會埋怨我們家。畢竟白蟻繁殖和擴散很快，是可能危害整個小區住戶的；三、如果消息在小區傳開，可能影響我們家房子的價值。將來想賣，買主打聽到這房子發過白蟻，肯定只會出低價，家裡經濟損失可就大了。
這些理由並不足以消除我的疑慮。我覺得不至於啊，家裡發白蟻這麼大的事兒，立刻通知我，我調動資源、發動全家一起來做處理，才順理成章。
我在院子裡踱步，思前想後每個環節，尋找突破點。突然想到，是不是跟橘樹有關？
那橘樹是幾年前，老婆帶著兩個女兒一起去買回來種下的。記得當初沒做殺蟲處理就匆忙栽下，應該有蟲害隱患的。而且她們把樹栽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影響門戶觀瞻總是不太好，我說過好幾次。
我翻出當年的家庭賬本，一看買那樹花了2000多塊。顯然她們被人坑了，按說最多值幾百塊錢。
有沒有一種可能，老婆從一開始就擔心白蟻之禍必將把我的注意力引向橘樹，導致她和女兒們的過錯浮出水面，會被我批評。於是她們一邊極力掩飾蟻害，一邊自己悄悄撲火。直到紙包不住火，全家慌作一團？
但我也不好直接問，畢竟事實難以拿準，只好放在心裡猜忌著。
也不知道滅蟲藥起了作用，還是天熱之後白蟻自然消失，反正直到夏天到來，家裡才恢復平靜。而門、門框和傢俱，已經不可逆轉的慘不忍睹，那真叫千瘡百孔。據說要到下個春天，等到白蟻再次活動時，才能更有效地展開滅殺。
有個好消息是，物業通告說，本小區裡已經有多戶居民家裡發現了白蟻。有一些甚至離我們家很遠。
這讓我稍稍好受。一來不至於讓左右鄰居覺得都是我們家害了別人；二來，大家都遭損失，我心裡就平衡了很多；第三，應該並不關那棵樹什麼事兒，白蟻原本就是從別人家飛到我們家來的，卻意外把老婆和女兒們的錯誤給抖了出來。
所以現在我就想，一定要在今年春天，徹底根除蟻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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