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戲的人生,這麼多年過去,這片子的後勁卻越陳越烈

1993年,戛納電影節,陳凱歌遇上了侯孝賢。

陳凱歌那部,自然是《霸王別姬》。

兩人的作品,題材相似:時間跨度都長,主角都是戲曲人物。

侯孝賢那部,時間上走過了臺灣的日據時代,人物,則是臺灣布袋戲大師李天祿。

不同於程蝶衣的虛構,李天祿,是真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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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金棕櫚獎被《霸王別姬》拿下了。

而侯孝賢則拿下了評審團獎。

領獎的時候,侯孝賢一路攙扶著84歲的李天祿老先生上臺。

臺上,老先生用中文和法語對臺下說著謝謝。

臺下,則對他報以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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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悲情城市》之後,侯孝賢就開始籌備關於李天祿的傳記片了。

後來,由李天祿口述,老搭檔吳念真和朱天文編劇,侯孝賢這部電影在1993年出爐。

經由此片,很多人才知道:

原來那個曾在侯孝賢《悲情城市》,《戀戀風塵》中扮演阿公類配角的李天祿,是個國寶級人物啊。

到了今天,李天祿老人已過世22年。

但這部電影,卻隨著時間的推移,像壺好酒般,越陳越有味道。

《戲夢人生》

(豆瓣:8.3;IMDB: 7.2; 爛番茄:影評人100% V.S. 觀眾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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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10年,臺北“華陽臺”布袋戲劇團團長有了第一個兒子。

他本姓許,卻因是入贅的“嫁夫”,於是,丈人定下規矩:

你的第一個兒子,必須跟我家姓,後面的孩子,我們不管。

於是,這個男孩跟了母姓:

李天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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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祿幼年喪母,父親續絃後,卻上演了惡毒繼母的戲碼。

好在,8歲就跟父親學布袋戲的李天祿,總算因這一技之長,被某布袋戲戲團看中。

父親開出條件:

戲團一年給他15塊錢,他讓兒子跟戲團跑。

就這樣,10來歲的李天祿離家,跟著戲團四處巡演。

20歲那年,李天祿結婚了,對方是戲團團長的女兒。

只是,和父親一樣,李天祿也是入贅的“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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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爆發後,臺灣,包括布袋戲在內的中國傳統戲劇均遭受禁演。

直到1941年,布袋戲被解禁,但卻有了諸多限制。

白蛇傳這類傳統劇目不讓演了,只能演時裝布袋戲。

為了生計,李天祿演了。

其後,李天祿又加入“英美擊滅催進隊”,領日本警察課的薪水,為日本演出宣傳劇。

直至二戰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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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經濟開始復甦,布袋戲也不再受限,併成為當時臺灣的主要娛樂之一。

那時候,李天祿將京戲的文武戲引入布袋戲,再大量採用京劇唱曲及口白,從而做出了自成一派的:

外江戲。

而他所在的亦宛然劇團,也此後連續20多年獲得當地布袋戲比賽冠軍,這是李天祿事業的巔峰。

直到70年代,電視布袋戲出現,當局又出臺如禁用方言(閩南語)演出等限制,傳統布袋戲逐漸沒落。

於是,在最後一次參加臺北戲劇比賽並獲獎後,李天祿將所有戲棚和戲偶封箱。

亦宛然劇團隨之解散。

那是1978年,李天祿快7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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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李天祿,開始收徒。

徒弟中,有一名專程來臺灣找他學戲五年的法國籍學生班任旅。

學成後的班任旅,回到法國成立了“小宛然”劇團,於是,李天祿的一生絕學,開始在國際傳播。

那時候,受法國偶戲界之邀,李天祿也多次於巴黎市政廳開設大師班,並獲得法國最高獎章“騎士榮譽獎章”。

那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事了。

句號,則在90年代劃下。

1998年8月13號下午,《戲夢人生》中扮演李天祿的林強,去探望老人,那時候,老人還能唱能笑。

但卻在當天晚上,老人血壓陡降,11:45與世長辭,享年88歲。

一代大師,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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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戲夢人生》講的是李天祿老人前半生的故事,時間節點到二戰日本投降為止。

風格依然侯孝賢:

一個機位,站在旁觀的視角,長鏡頭一個接一個。

與候導之前作品,有所不同的是,雖然林強扮演了年輕的李天祿,但李天祿老人也在片中,以本人的身份出鏡。

老人的戲份,打破第四面牆,面對著鏡頭,對觀眾娓娓道來當年的往事。

由此,使得本片也有了一些半紀錄片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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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祿出鏡的敘述,就像是一個說書人在面對著觀眾講述故事般。

例如講到奶奶之死,李天祿老人是用這句話開場的:

哎,講到這人生的命運,我奶奶很慘。

但老人講故事的功力了得,因此卻也有另一番味道。

口白太長,我大概描述下內容,您感受看看:

由於和李天祿的繼母不合,於是奶奶前去投靠和前夫所生的兒子。

沒想到,去了沒多久,兒子病死。

於是,奶奶又去投靠孫子,不到一個禮拜,孫子也死了。

老人沒辦法,只好去投靠女兒,沒幾天,女兒也病了。

於是,女兒把奶奶送還給李天祿父親,結果,李天祿繼母又病了。

父親怕了,寫信讓李天祿回來,告訴他:

以後,你賺的錢不用交給我了,但你要把奶奶帶走,照顧她。

如戲的人生,這麼多年過去,這片子的後勁卻越陳越烈

李天祿帶走奶奶後,兩人都很健康,直到一年後,奶奶摔倒。

此後,奶奶就一直躺在床上,但來看過的醫生都說,奶奶沒病。

後來,有個老人告訴李天祿:

你的命裡有幸運星,所以沒被你奶奶剋死。


你若繼續這樣和你奶奶耗下去,她明年也還是這個狀態,但是你一出遠門,她就會死。

到了10月份,有日本人來逼李天祿去表演。

在外面的時候,有個日本人過來告知:你奶奶死了。

李天祿當場說:那我得回去看看。

日本人卻說:你說什麼!你回家了,誰來表演?

等李天祿表演結束回去時,奶奶四肢已經僵硬,李天祿費了很大力氣才把奶奶四肢慢慢拉直。

第二天,李天祿讓人去告訴父親此事,卻得到答覆:

你繼母也病了,我來不了,你就在內山找個地方隨便把她埋了就好。

這樣,李天祿只好在山上草草料理了奶奶的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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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這樣敘事的內容,是電影對於畫面敘事的補充。

或者說,沒有用畫面拍出來的情節,則用這種形式進行註釋。

再加上一些情節經由李天祿自己說出來,則更具備可信度。

電影並沒有去刻意美化人物,例如“手不離煙,嘴不離幹(第四聲)”的人物特質,片中比比皆是。

再如一段露水姻緣,李天祿這麼說道:

我跟麗珠說,我家裡有妻兒,我們兩也就是露水鴛鴦,在我看來,你將來還是要嫁人才是。

這一幕,侯孝賢讓最後的部分,話音漸低,然後畫面切換至黑色,進而來到下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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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天祿所敘述的內容中,也有生命的偶然事件。

或者說,是找不到因果解釋的生命之無常。

只是,多年後,再經由老人回憶當年,他則是把這種事歸結為運命(閩南語中命運的意思)。

如這一段:

李天祿一家被疏散到臺灣南部,那一天,他們遇到一個警察。

警察:“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李天祿:“被疏散到這裡來啊。”

警察:“你們路上沒聽到警報?”

李天祿:“什麼警報?有更多空襲?”

警察:“不是啦,日本投降了。”

但是,一家人一下子卻也回不去臺北。

而就在那天晚上,李天祿的丈人因為感染瘧疾,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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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的內容還很多,不一一敘述了。

但與其說,《戲夢人生》講的是那個時代,我更願意理解為:

這講的就是生活,只不過遇到了亂世。

就像當年,許鞍華拍抗戰背景的《明月幾時有》時說道:

我們看資料,發現人們儘量在不正常的狀況下(抗戰時期)活得比較正常,不會像很多抗戰片。

而當一個普通人的生活中,遭遇了太多苦難,生命無常後,再把這些事情被彙總起來,於是,這些生活經歷造就的人生,也就帶有了傳奇色彩。

如戲的人生,這麼多年過去,這片子的後勁卻越陳越烈

這部電影的風格,自然是侯孝賢風格。

坦白說,侯孝賢並不算大眾化。

加上候導的很多片子都是閩南語對白,又增加了一定的觀影壁壘。

不喜歡的,不等於沒有欣賞水平。

喜歡的,則有很多喜歡的理由。

反正,拍了那麼多年電影,侯孝賢也未曾刻意去迎合罷。

2015年,在《刺客聶隱娘》獲得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後,曾有記者問侯孝賢:

你會不會為了向投資方妥協,拍一些商業化的東西?

侯孝賢當場有些不悅,怒目略微圓睜懟道:

我不會拍商業化的,商業化你以為很簡單哦?商業化很難的。


我可以拍攝我自己喜歡的,但是商業化你要考慮所有的,考慮觀眾,敘述方式,大家是否都看得懂,節奏是否能夠掌握?


商業片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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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曾經的李天祿,對電影沒有太大興趣。

曾經,他有個相好約他看《魂斷藍橋》,李天祿卻拒絕:

我一進電影院,只要燈光一暗就馬上會睡著。

到了80年代,晚年的李天祿在自己的美國學生影響下,才慢慢覺得屏幕上演的東西還是蠻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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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找到李天祿就是在80年代。

那時候,有人介紹李天祿出演《戀戀風塵》中的阿公角色。

侯孝賢專程去拜訪李天祿,但李天祿對於這位數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卻印象模糊。

只是,看到自己學生對於侯孝賢的熱情,李天祿覺得這人應該有些來頭吧。

演戲,李天祿答應得很爽快(其實此前他也在少數電影中玩票性地跑過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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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兩人一拍即合。

由於演布袋戲的時候,也要把人物對白等一併講出來,這樣的經歷,使得李天祿一開始講電影對白的時候,都像在講布袋戲戲本。

一開始,李天祿講得太長,侯孝賢也不好意思讓他停,就讓膠片跑著。

一場戲拍完後,侯孝賢才過來說:

其實,電影不是這麼演的。

但是,李天祿在這方面的感覺非常好,一點就通。

一場戲,他演三次,對白都不一樣,但是意思都一樣。

也因此,李天祿成了侯孝賢電影中的固定班底。

侯孝賢也很放心他,每次都是把故事情節跟李天祿講了後,對白,怎麼演,都讓李天祿自由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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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份,是李天祿拍《戀戀風塵》的一個取景地。

這之前,李天祿來過兩次。

第一次來,是14歲那年,李天祿跟著劇團四處巡演,搭棚演戲,自力更生。

第二次來,大概是快20年後,太平洋戰爭期間,李天祿為了生計,來這裡為日本演出宣傳劇。

到了這第三次來,時過境遷。

山爬到一半,李天祿爬不動了,只能工作人員輪流揹著上山。

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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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由於李天祿這一生的傳奇經歷,所以,合作完《悲情城市》後,侯孝賢拍了這部《戲夢人生》。

這一生,悲歡離合,生離死別,李天祿經歷太多了。

所以,回望這一生,李天祿已是看破。

他在片中這麼說道自己小兒子的事:

想起我們在戰爭的最後一天被疏散,我丈人卻在那天因為瘧疾去世。


後來有一天,我在外面演了一天戲,回到家的時候,聽到妻子哭著對我說:


小兒子在日落時分去世了。


我說,那是他的命啦。


他不想繼續跟著我們吃飯了,既然如此,你又能怎麼辦。


我買了一些木板,訂了一口棺材,料理了他的後事,希望他能趕快再世為人。

而在說這件事之前,李天祿說的第一句話說:

所以說,人生的一個運命啊,是不可改變的。

如果一個人的命運足夠傳奇,在被影像化後,如果拍得好,那麼從某個角度來說,我想,也屬於帶有史詩性質的人物傳記片吧。

因為:

生活本身就是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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