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心事,小孩手法,要怎麼拯救這本小說?

評澀澤龍彥《狐媚記》


(一)

寫作學術論文時為了追求“原創性”(降低系統查重率),不少作者會重述別人觀點(而非直接引用),雖不是大忌,但對被引用者來說,總歸不如呈現原文來得清晰。

小說家倒不必拘泥於這些隱性規則,結尾註明材料來源即可(「梵論子」正是這般處理),穿插原文反而掃興。

《狐媚記》集子裡所有故事均來自前人零散記載,從作者的敘事風格來看,這是一本面向普通大眾的小說集,材料理應化整為零、重新編排,沒必要為了忠實性直接援引,更不應該無節制引經據典,損害小說結構的均衡統一。

「睡美人」考證“童子”和“冠者”之異、「狐媚記」解析“狐玉”的出處等不僅打斷讀者的閱讀沉浸感,也會影響小說的完整性和流暢性。再者,這些典故並未增添小說的韻味,捨去亦不可惜。

大人心事,小孩手法,要怎麼拯救這本小說?

若想在小說這一體裁上賣弄才華,最好是編造一個天衣無縫的故事,運用貼合故事情感/情緒的文字。簡單的旁徵博引、說文解字算不得上乘本領。


(二)

「雲母姬」有虎頭蛇尾之嫌,讀來眼花繚亂,主要講木匠的奇遇,他失蹤一個半月,其實是去幫日蓮上人修草菴,修好的草菴很快就被上人的對手唸佛者燒燬,上人為避禍離開鎌倉。木匠想隨行,但晚了一步,最後仍然通過來時的海底隧道回到江之島,遇到前來找他的同鄉,歸家後他複述了來龍去脈。

故事雖有神蹟,卻算不得神奇。篇名是宗教人物(類似聖母),也不見作者代人弘揚教義。逃跑路線倒是規劃得挺嚴密,不過對讀者地理知識有一定要求,即便是本國人,可能也跟不上作者的解析,日本之外的讀者就更茫然了。

大人心事,小孩手法,要怎麼拯救這本小說?

「狐媚記」中夫人在深夜看到白髮老婆婆給狐狸寶寶哼歌的場景,行文上已經顯示出夢幻的痕跡,用不著多加一段,重複左少將已經下令殺死它的事。愈是真假難辨,愈能捕獲讀者心靈。作者急於拋出解釋,若不是在謀篇佈局上胸有成竹,便是遵循了陳舊的敘事手法。我猜這是未能褪盡的民間故事風格——言之鑿鑿方可令聽眾信服。也因為言之鑿鑿,把現代小說推崇的曖昧一掃而光。

當夫人在今宮神社意外悶死小狐狸時,作者又故伎重演,聲稱被衣上的鮮血是真的,卻說不出為什麼夢中鮮血會成真,濫用了小說家的權力

左少將平步青雲全仰賴狐玉,而狐玉被陽光直射失去法術之後,開始反噬左少將,未能得逞,最後報應落在他兒子星丸身上。因果報應未免處理得太簡單:星丸帶來的受傷女子眼睛“宛如無患子”,顯然是呼應夢境中有著無患子果實一般眼睛的狐狸寶寶。

大人心事,小孩手法,要怎麼拯救這本小說?

《狐媚記》收錄的六篇故事水準參差,它們的缺點大體相同,程度有別而已。

整體來看,「梵論子」最出挑,勝在兵行險著。故事轉場開啟於無意的窺探,智雄在茅房板壁的小孔上看到一位翩翩少年,由於兩人十分相似,讀者會以為故事沒有分叉,接下來出場的仍然是他,但那個卻是女扮男裝的阿馨——智雄在淺草寺附近救過的女子。傳統的“英雄拔刀相助,女子以身相許”模式終於在亂世中上演。

作者在結構上頗為用心,前半部智雄男扮女,後半部阿馨女扮男。然而故事沒有朝著皆大歡喜方向發展:有情人在冥冥中相見,所有朝思暮想化作最初和最後的“纏綿”。無聲的訣別讓人黯然神傷。

大人心事,小孩手法,要怎麼拯救這本小說?

遺憾的是,最能體現作者才華的「梵論子」也依然不少敗筆。男阿馨救魚一事不必點破,前文已有明示,這不是現實主義小說,行事不需處處提供證據和因果鏈。

智雄居然在對陣妖怪前撫弄陽具,當然他也是用這一招迷惑妖怪進而完成刺殺的,兩者尚可自洽。而阿馨吞下觀世音賜的寶劍生出陽具,就難說不是作者的惡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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