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女》那一句句唱詞,一段段對白,如何成為經典的?

《白毛女》是我國新歌劇的奠基之作,也是延安文藝的代表作,"解放區文學"的新方向。其創作和修改歷時八年之久,唱詞的愈加精煉,情節的愈加緊湊,人物性格的愈加強烈,使它日臻成熟,改編成其他藝術形式的《白毛女》也精彩紛呈。電影版是"十七年文學"的經典代表作,京劇版則是革命現代戲的開端,芭蕾舞劇版被奉為"文革樣板戲"的經典之作。這個經典化的過程,鑄就了《白毛女》經久不衰、永垂不敗的魅力。

《白毛女》那一句句唱詞,一段段對白,如何成為經典的?

一、《白毛女》的創作及面世

1942 年 5 月,毛澤東發表了著名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講話》中明確表示要想戰勝敵人不能僅僅依靠拿槍的軍隊,還應重視文化的軍隊,兩者相輔相成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兩支軍隊"論表明了毛澤東對文藝工作的重視,以及對解放區文藝界寄寓的厚望。《講話》在當時的文藝界產生了寬泛而深遠的影響,延安及各地的廣大文藝工作者,積極響應毛澤東的號召,紛紛到民間去,同廣大工農兵群眾相結合,與他們並肩聆聽民間淳樸清美的歌聲,共同採集民間真實感人的故事傳說。文藝工作者們謹遵"文藝為工農兵服務、文藝作品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原則,在群眾中搜集到了眾多文藝創作的素材。於是,一批又一批反映抗日根據地的軍民生活、為人民喜聞樂見的文藝作品像雨後春筍般迅速產生。

當時,擔任魯藝院長的周揚召集了曾去採風的文藝工作者來開會,意在商量為"七大"演出獻禮節目。會上,曾在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工作的邵子南便把他收集的關於"白毛女"的民間故事做了詳細地彙報。一九四零年,在晉察冀邊區的廣袤土地上流傳著一個關於"白毛仙姑"的故事。一個頭發雪白、全身發白的"仙姑",時常夜間出沒在奶奶廟,還命令村民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這兩天上供。若村民稍一疏忽沒有上供,神壇背後便會發出駭人的怪聲。村民們被嚇得心驚膽戰,所以每月定時去上供。該地區解放後,人們對"白毛仙姑"的存在還是深信不疑。一位八路軍的區幹部卻對此深感懷疑,於是便決定和鋤奸組長去一探究竟。當晚,倆人躲在奶奶廟的一個暗處,待到"白毛仙姑"現身並準備拿著供品離開之時,區幹部縱身而出,大吼一聲問"仙姑"是人是鬼?"仙姑"一驚,欲撲向他們,但區幹部開了一槍,她起身便狂奔離去。二人窮追不捨,在黑暗殘破的山洞裡發現了"白毛仙姑"抱著一個"小白毛"。當區幹

部拿槍對著"白毛仙姑"時,她卻猛然跪倒,哭得傷心欲絕,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她本是一名佃戶的獨女,九年前芳齡十七八,聰明漂亮。無奈村中有一地主,平日裡總是驕奢淫惡,見女子年輕貌美便想佔為己有,甚至藉著討租的名義逼死她的老父,將女子帶回自己府上,強佔並玷汙了她,致使女子身懷有孕。但好景不長,惡霸地主對孤女棄之如履,企圖害死她之後迎娶其他姑娘。一個慈善的老傭人得知後放走了她。逃出地主家後,女子無處藏身,被逼無奈下只能住進山洞並生下孩子。由於在山洞中見不到陽光吃不到鹽,久而久之女子就變成了滿頭白髮,甚至全身發白。揹負著仇恨和辛酸,她發誓要堅強不屈地活著,為被逼死的老父和自己報仇。但迫於現實,她只能利用村民對鬼神的敬畏,靠奶奶廟裡的供獻度日。區幹部聽了"白毛仙姑"的傾訴,不禁為之落淚。隨後,他告訴"白毛仙姑",現如今八路軍解救人民於水深火熱之中,過去那些封建地主為虎作倀的苦難日子已經結束了,新社會里,人民自己當家作主。最後,他們帶領"仙姑"走出了山洞,使她重新作為一個"人"過上了從不曾奢望過的自由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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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揚聽後拍手叫好,認為可以寫成歌劇,並指出這個故事極具浪漫主義的色彩,而且還具有現實主義的依據。當時周揚便指定時任魯藝戲音系副主任的張庚同志成立了創作組,主要負責《白毛女》劇本的創作和演出。周揚充分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政治理論,最終發掘出了富有重大政治價值和現實意義的主題—"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主題確定之後,由賀敬之、丁毅執筆,張魯、馬可等五人作曲的團隊開始了緊鑼密鼓地創作。時年二十歲的賀敬之飽含詩人的才華與作家的情懷,開始晝夜不停地創作。高強度的創作使他過度勞累病倒了,所以剩下的一章便由丁毅來接手完成。

1945 年 4 月 22 日,在中共七大召開之前,作為獻禮節目的《白毛女》在延安中央黨校大禮堂裡隆重首演。大禮堂內座無虛席,甚至門窗上都擠滿了人。且中共中央的領導人毛主席、朱德、劉少奇、周恩來、葉劍英等都前來觀看演出。民族特色濃郁的音樂,悽怨起伏的情節,深刻精湛的表演,深入人心的唱詞,深深打動著在座的每一位觀眾,為之心酸,為之動容,為之落淚。起伏曲折的情節牽引著觀眾的情感,喜兒撕心裂肺的唱詞如同撕碎了觀眾的心,喜兒走出山洞彷彿給了觀眾現實的希望,舞臺上的一舉一動都帶領著觀眾走入低谷,

又衝向光明的未來。演出結束之後,全場的掌聲震耳欲聾,為喜兒,為窮苦人民,為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的新中國! 首演大獲成功。之後,延安各單位皆來邀約《白毛女》劇組去演出,演出接連不斷地繼續著,而且場場爆滿,達到了萬人空巷的盛況。作為一部飽含人民群眾深重情感的歌劇,《白毛女》第一次徹底打破了年齡、職業、性別、階層等的界限,被人民群眾廣泛傳唱。

二、《白毛女》文本的演變

《白毛女》是一部在群眾中生長、汲取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意見之後而逐漸完善成形、完成其經典化歷程的作品。不間斷的演出是當時《白毛女》在人民群眾當中的主要傳播途徑。在從未停止的劇組演出過程中,《白毛女》劇本的改編修進工作也同樣從未停止。歷年來,全國的各大出版社相繼編輯出版了各個版本的《白毛女》,如 1945 年延安新華書店版,1946 年太嶽新華書店版,1947 年 10 月東北書店版,1949 年至 1950 年由新華書店出版發行的"中國人民文藝叢書"版,1985 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編纂的"延安文藝叢書"《歌劇卷》中收錄的版本,還有 2000 年中國青年出版社的版本等。據不完全統計,《白毛女》的版本大約有八十種,而外文版本則多達三十三種。由此可見,《白毛女》不只是在國內各地區大面積傳播,更是風靡國外各地。

直至當今,對《白毛女》的研究也從未中斷過,學者們從各個角度、各個層面來解析,充實了其文本意義,賦予其新的時代內涵。但最具研究價值的當屬 1945 年的第一版,以及 1946 年、1947 年和 1950 年的三次修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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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白毛女》版本變遷的意義

時至今日,提到"紅色經典",人們都還會想到《白毛女》——這部承載了一個時代、拯救了萬千農民心靈的作品。惡霸地主早已不復存在,受壓迫的農民楊白勞也被時代的浪花所覆沒,地主階級的剝削、壓迫和農民階級的反剝削、反壓迫鬥爭結束在苦難的日子裡。從最初的一個悲悽的民間傳說,到改編為結合了浪漫主義和政治色彩的"紅色"歌劇,作者秉持《講話》中的創作原則而創作,構建了一個豐滿的"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的政治主題框架,一步一步走向紅色經典。而這樣一個經典的誕生,是歷經歲月的沖刷和沉澱,作者數次的精修細改,以及主題不斷深化完善而獲得的。

(一)主題的突出與清晰

今天看來,《白毛女》的數次修改,不僅僅是民眾智慧的集中和作者文學觀念發生轉變的結果,也與社會文化的變遷息息相關。從民間傳說到歌劇的轉變,再到後來的各個版本的演變,《白毛女》見證了新的國家政權的建立,歷經了革命歷史的浪潮,歲月流變,歷史積澱,必然更深入人心。遠離了革命戰爭的年代,剝開了時代背景的紗簾,一次次的修改過程中,地主黃世仁的惡霸形象愈加讓觀眾憤恨,醜惡的嘴臉,無惡不作;狗腿子穆仁智的欺軟怕硬、諂媚得意更是為舊社會增添濃黑的一筆。正是這黑暗的舊社會,將一個純真爛漫、豆蔻年華的女子,活生生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反觀喜兒,她早已拋開了封建女性的軟弱愚昧,掙脫了傳統貞操觀念的桎梏,逐步成為反抗者的"領軍人物",為迎來新社會撕開了厚重的幕簾。兩個"極端"的反差,是"舊社會"與"新社會"的反差,也是兩者的統一與昇華。在當今的時代浪潮下,退卻了鮮華的外衣,洗盡了纖塵,屹立不倒、愈發清晰的是劇本從始至終所致力於表現的新舊社會變遷帶給人民群眾生活變化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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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藝術性的增強

時代的車輪在向前滾動,愈發清晰地呈現的不只是《白毛女》的主題,同時,還有日趨

完美的舞臺效果,以及作品逐漸增強的藝術性。在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白毛女》的演出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道具的破舊,佈景的灰沉,器材的單一都讓演出效果大打折扣。但是作品在不斷完善的過程中,時代也在進步,經濟也在飛速發展,原本不能得到滿足的物質需求,現今應有盡有。寬敞的場地、多樣的道具、精美的佈景、舒適的著裝等等,都讓演出的效果日趨完美。不僅如此,張魯、馬可、瞿維等作曲家在繼承了傳統,間音樂精髓的同時,有機地借鑑了西方現代音樂作曲的技法,並與我國的古典戲曲完美糅合,以秧歌劇為基礎,創造了新的歌劇形式,使得《白毛女》的藝術表現空間得到拓展,藝術水準也逐步提升。《

白毛女》不再只是一部的歌劇,還是"藝術品"——中國歌劇史上的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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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種藝術形式的誕生

二十世紀的藝術舞臺,多方文化藝術相互交流,融會貫通,《白毛女》這樣的文學瑰寶必定要跟上時代的步伐,大放光彩。於是,在異彩紛呈的文化潮流中,基於歌劇版的發展,催生了《白毛女》的多種藝術形式的誕生。在藝術家的眼中,文學作品似乎與其他藝術形式長期存在著一種共生的關係。它們之間有著相似的故事性元素,都運用背景、人物、情節、行為、主題和象徵來講述故事。從最初的民間傳說,到歌劇版《白毛女》的誕生,再到電影版的拍攝,以及京劇、芭蕾舞劇的改編,《白毛女》沉積了數十年的歷史打磨,經歷了各種版本及文體形式的變遷。歌劇《白毛女》成為"解放區文學"的新方向,電影版是"十七年文學"的經典代表作,京劇版則是革命現代戲的開端,芭蕾舞劇版更是被奉為"文革樣板戲"的經典之作。這七十餘年,也是《白毛女》從小故事走向大舞臺的漫長的經典化歷程。

中國革命鬥爭的年代,《白毛女》就像人民的土地上播種生根的種子,在群眾的灌溉下發芽,在作者的筆下破土而出,抽芽生枝,在日益粗壯的枝幹上,修修剪剪,日趨健壯,長成參天大樹。大半個世紀已經過去,她仍在蔓延根枝,不垂不敗。那一句句唱詞,一段段對白,一幕幕情景,皆為深思熟慮、細細斟酌而來。穿過風沙雨雪,見過滄桑事變,方成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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