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尘世间,你只给我留下了微笑

怀念父亲:尘世间,你只给我留下了微笑

多次提笔,想写点关于父亲的文字,但总是在提笔后一声叹息而作罢。对父亲的那份情感让我至今有些仓惶,他走得太突然,以至我恍惚至今,父亲故去已有13年。

那是2007年4月12日的清晨,我还在楼上自己的房间睡觉。这一天是奶奶出殡的日子,按老家的习俗,人过世后一般在第7天出殡,而在出殡前,死者的儿子或女婿应该守灵的。所以奶奶出殡前最后一个晚上是我父亲——奶奶唯一的儿子守的灵。灵堂设在一楼的厅堂,父亲就在奶奶的棺柩旁置了一张沙发床,当作守灵休息睡觉的地方。迷糊中,我听见妈妈早早地起床下楼,今天奶奶出殡,会有很多人前来吊唁,母亲要早早地去准备。我也想早点起来去帮帮母亲,可实在犯困,就想再睡会,心想反正父亲在下面,母亲可以让父亲帮帮忙。我正迷迷糊糊地又要睡去时,听见母亲在楼下绝望地叫着我的小名,大声喊着“出事了,出事了!”母亲的叫声刺醒了我所有的睡意,我一激灵翻身起来,抓着衣服边穿边跑下楼。下到厅堂,我看见父亲依然睡在沙发床上,纹丝不动。母亲满眼是泪地站在家门口的大路上向着左右邻居家绝望地跺着脚,拍着手,嘴里哽咽着:“我家出事了,不好了”。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甚至该想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到母亲呼唤的邻居们片刻都陆续地急急忙忙、衣衫不整地赶来,父亲依然纹丝不动地躺在沙发床上,周边围着一群满脸惊愕神情的人们。人们窃窃私语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快”字,人们立即行动起来。有人在地上铺好被子,几个力气大的人把父亲抱下沙发床,一个懂得人工呼吸的大叔嘴对嘴地对父亲做着人工呼吸,邻居家的大哥拼命按压着父亲的胸口。我想说“轻点,别把爸爸弄疼了”,可说不出来,我只是茫然无助、麻木地看着。父亲的眼睛一直闭着,任凭人们怎么折腾。母亲端来一碗红糖水,想给父亲喂几勺,好让父亲缓过来,但父亲的牙咬得紧紧的。母亲急得拿勺柄硬往父亲牙缝里撬,勺柄断了,红糖水流到父亲嘴里又溢出,父亲不可能再喝了。医生赶过来,翻开父亲眼睛,叹了口气,对母亲说:“没用了,瞳孔已经散了!”听到这话,我心里知道父亲是真的没了。那边躺着准备出殡的奶奶,这边又突然多出一个躺着的父亲,我看着母亲,不敢让泪流出来,我怕母亲承受不住。我麻木空洞地沿着家门前那条乡间小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一片绿油油的麦田旁,我掏出手机给远在美国未能赶回参加奶奶出殡的哥哥打电话,我说:“爸爸走了!”哥哥问:“走了?去哪里了?”我忍着的哽咽终于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喊着“爸爸走了!”爸爸,我的父亲,就这样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因为心肌梗塞而过世的,死亡时间是在母亲发现前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当天的早晨5点左右。在这之前,父亲安静地守着他妈妈的灵柩,尽着儿子的最后孝道。在这前8个小时,父亲还说“明天要忙,顾不上洗澡,今天先洗个澡”。在这前12小时,父亲还招待着提前来吊唁并帮忙做出殡前各项准备的奶奶的几个女婿,让他们要吃好休息好。在这前三天里,父亲一直张罗着要找到爷爷的坟,好让爷爷奶奶合葬。在这前7天里,父亲一直骑着那辆电瓶车给所有的亲戚,按老家习俗行磕头送信大礼。然而一个活生生、看得见摸得着的父亲就这样一瞬间戛然而止,连一句话都没有,连一丝暗示我们的眼神都没有,就这样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过世后,在给父亲沐浴时,我触摸到他已经僵硬的身体。我轻轻地用湿毛巾擦洗着父亲毫无弹性的肌肤,仔细地擦过父亲胳肢窝、手指缝、脚趾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父亲剪指甲。邻居大妈提醒我不能哭,不能把泪滴到父亲身上,因为那样父亲到了那边会背负着我的泪,会过得苦。当我捧起父亲的手准备给他剪指甲时,父亲的手还是攥着的,怎么也打不开。我说:“爸爸,我给你剪指甲,你听话,把手张开,也不疼”,然后我再试探着扒开父亲的手,父亲的手竟然被轻易地打开了。我忍着泪水,我感觉父亲能听得到我的话,尽管我知道父亲就这样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我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一直有争吵,父亲脾气急,我也没少挨骂,甚至挨打,对父亲没有太多亲近感。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一个夏天的午后,父亲因为腿上长疮需要小手术,本来赤脚医生是让我摁住父亲的腿的,一忙乱医生竟然让我扶着插在伤口的手术刀,我鬼使神差地把那手术刀更往深处插了插,顺势还斜着刮了一圈,剌下父亲一坨烂肉,父亲骂我“真狠”。等我长大开始上高中后,我每周回家时发现父亲总喜欢默默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愧疚。等我上大学后,假期一回家,父亲总是看着我微笑,也不怎么说话。再等我工作后,无论是回家探亲还是父母来我这里小住,父亲都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我和妈妈聊天,有时候母亲说到父亲原来怎么不顾家的时候,父亲就垂下眼帘不作声,脸上挂着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再后来,母亲还是唠叨父亲的种种不是的时候,我就岔开话题,不想让母亲再说。记得2006年的那年春节,我回家过年,除了给父母亲准备礼物外,我单拿出200元钱递给父亲,说这是给他打打小牌玩的,父亲像孩子似地接过来,嘴角洋溢着微笑。人情世故经历着时间的洗礼后,与生俱来的亲情让我和父亲之间有着一种沉默的温暖,但这种温暖我无法再去享受和补偿了,父亲已经就这样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留给我的所有记忆,就是他的微笑。2010年是父亲过世后满三年,三周年忌日那天要举行“满坟”仪式,按习俗满坟仪式必须在太阳出来之前举行。那天早晨,天下着大雨,我和母亲以及一些至亲来到父亲的坟前,我们用伞罩着在雨中摇曳的烛火,给父亲供奉着他生前喜欢的各种菜肴和点心。尽管雨很大,我们还是想办法把代表金元宝和银元的各类纸钱点燃,也放了鞭炮。纸钱燃起的烟火,鞭炮炸开后的硫磺味,和着风声、雨声、呜咽声充斥着我的神经,我不知我的脸上是雨还是泪,我只知道我在祭奠着我的父亲。父亲的遗像在这一天也要随着给父亲准备的纸房子、纸车子等一起焚化,望着那充天的火苗,我知道父亲在人世间的所有印记只剩下他的微笑,父亲就这样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离开我的岁月里,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不敢一个人睡觉。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父亲的微笑,想父亲坐在板凳上就那么微笑地看着我,想父亲垂着眼帘任凭母亲怎么数落他种种不是而依然微笑着可爱的样子,想父亲听我讲外面的事情时那种享受般的微笑。父亲享年64岁,微笑的父亲是留在我记忆里父亲的样子。

我怀念我那微笑着的亲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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