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南嶺迷窟》第八章 觀落陰

小說《南嶺迷窟》第八章 觀落陰

第八章 觀落陰

狂汗一把,看來是我想多了。

這邊孫大夫咣咣剛敲兩下門,屋子裡就有了回應:“來囉,等哈哈!”接著便是一連串噠噠的腳步聲。

應門的聽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四川口音,我瞅了一眼孫大夫,難不成真是相好的?

孫大夫倒是一臉正經,頗為嚴肅地立在門階下,也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我們要見什麼人,他在來之前半句都沒有透露過。

腳步聲由遠及近,不一會兒,鐵門“咔嗒”一下向內拉開,撲面而來一股寺廟裡的香火味,我正尋思著按四川話要叫婆婆還是奶奶好,可一見門裡站著的人,頓時就驚呆了。

眼前這個人,準確來說應該是這個漂亮的女人,身量瘦高,看上去三十來歲,最多不過四十,白淨面龐上柳葉彎眉薄施粉黛,端莊底下又見一絲媚意,烏黑的長髮燙著大波浪卷兒,隨性披散在肩頭。最要命的是她一席無袖短旗袍,自上而下把那玲瓏的腰身勾勒的恰到好處,此時對著門外我倆魅惑一笑,整個就是年輕時的趙雅芝啊!

一旁的孫大夫卻不以為意,略一偏頭,介紹說我是他的學生,接著便問:“林師傅在屋裡罷,約了今天晚上的。”

“在等到你們,進屋頭說嘛。”女人一開口還是川音,聲線無比的蒼老,就好像是美女演員卻錯請了個老太婆同期配音一樣。

我不禁疑惑,她到底是聲音奇特,還是年紀真的很大,通過特殊的保養方法才延緩了外貌的衰老,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只道了聲“您好”。

那女人看我瞠目結舌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掩著嘴笑得花枝亂顫,一轉身扭著領我們往屋裡走。

低頭一看,好傢伙!女人裸露的長腿下踩著雙差不多八釐米的高跟鞋,走起路來滴滴噠噠搖曳生姿,我不由咋舌,這莫不是個妖精吧?

穿過走廊跟著來到客廳,室內也不甚明亮,給人感覺有些壓抑。環視一週,幾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除了沙發正對著的一副幾乎佔滿整面牆的水墨山居圖外,看裝潢也就是普通人家。

“你們先坐,我去請他。”女人說著便走向離客廳最遠的一間房,敲門進去了。

我趁機向孫大夫使個眼色,問這女人是怎麼回事,不過老頭好像沒看見一樣,只是靜靜坐著,無奈我只好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仔細觀察起這間屋子來,不想果然又讓我發現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我和孫大夫所坐的沙發在進門靠左手邊擺著,按理說對面應該是電視牆才對,可現在那裡只有一副巨大的水墨丹青,沒有電視機,連電視櫃也沒有,就這麼空蕩蕩的。

一家人平時就對著幅畫乾瞪眼?可這看穿了也看不出花來啊,我心裡犯嘀咕,眼睛不由地就盯在畫上。

只見整幅畫卷所描繪的是一片初春山水,說不上雄偉壯麗,但勝在挺拔雋永,近景峰巒岡阜,陂陀沙渚,山間點綴亭臺村舍,呆鴨野鶴,林木蔥鬱,疏密有致;遠處雲岫浩渺,水色茫茫,煙波迷離之中似有輕舟垂釣,閒逸靜謐,農耕漁樵,各自作息。

最妙是草廬前有一個婦人在那裡織布,一紡一捻,惟妙惟肖,把織造過程刻畫得無比生動,教人不禁嚮往起田園歸隱紅袖添香的耕讀雅趣。

“自古紅顏多薄命,嫁做人婦之後生活就單調的很囉。”

正出神間,耳邊廂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把我拉回到現實,原來是屋子的女主人遞來了一杯熱茶。

我口中稱謝,轉過身去接茶水,沒想到卻瞥見一個令人血脈噴張的香豔畫面——不知有意無意,女人短旗袍的領口竟解開了兩粒盤扣,半拉酥胸若隱若現,呼之欲出,中間一道深淵更似有魔力一般能勾魂攝魄,只瞅上一眼,目光便再難挪開半分。

“大兄弟,好看不?”女人嬌笑道。

“嗯?什麼大胸?”我被問得面紅耳赤,如坐針氈。

女人接著道:“我是問你,畫好看不?”

“噢噢,好看啊,這好大的山!哦不,好深的水……”我一時間語無倫次,只得借喝茶來掩飾尷尬,哪知杯裡水溫極高,一口給燙的差點眼淚都下來了。

看我狼狽的樣子,女人不住發笑,最後終於心滿意足道:“跟我來,都在等你嘍。”

聞言我一回頭,果然,只剛才看畫一愣神的功夫,孫大夫竟已經不在客廳了,心中暗暗稱奇,不覺又掃了那畫一眼,似乎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

跟著走到最遠那間房間門口,女人側身先把我讓進去,在後面帶上了門。

房間裡光線比客廳更加昏暗,等我的眼睛適應之後,發現原來裡面沒有電燈,只靠幾盞古色古香的燭臺照明,透過深紅色的燈罩,把環境渲染得如同老式港片裡的兇殺現場。

在房門對面的牆上架有一個神龕,裡面供著兩尊神像,從我這看剛好被供桌上的長明燈和香燭遮擋住,分辨不出是哪路神仙,供桌之下放著一大一小兩個半舊蒲團,再向前來就是房間的中央,擺了張八仙桌子,孫大夫正和另一個人在那裡談話,見我們進屋,便招手讓我過去坐。

來到桌前,孫大夫仍舊指我介紹說是他的學生,又對我道:“這位是林道長,你有什麼疑惑晚些時候可以向他請教。”

道長?這麼說外公並沒有胡謅,鬼頭燒酒確實和修道的方士脫不了干係,只不過眼前這位道長和印象中的道士形象可謂大相徑庭,滿臉的絡腮鬍子不說,還剃了個光頭,配上五大三粗的體形,活像是《水滸》裡的花和尚魯智深,也正因這個相貌,見了倒給人一種沉穩踏實的感覺。

我叫聲道長好,那林道長略微欠身以作還禮,還不忘上下打量我一番,接著又對孫大夫正色道:“孫居士此行來意,我已知道了,但過陰之法多為引渡逝者血親相見,適才您說的那位亡友實則與您非親非故,貿然接引,恐生不測,還望三思,如是執意要下陰行走一遭,貧道自另有言語,全在您一念之間。”

“不瞞道長說,一則孫某人不日將往南下,重遊故地以了卻多年夙願,若臨行前能得亡友指點,遇到危難時或可保全這副殘軀,二則……”孫大夫稍作遲疑,低聲道:

“大約自半年前起,孫某人開始頻頻遭遇一些怪事,近來得知時間上恰與這位亡友辭世之期相吻合,方才驚覺,許是他有重要信息急於傳達給我,奈何天人殊途,難識真意,因此懇請道長略施神通,讓我生魂下陰,得見亡友面授機宜。”

林道長點點頭道:“既如此,過陰之法或可一試,但貧道有言在先,孫居士這番下陰非同其他,能否得見亡友還看機緣,切莫強求。另外,為保此行無虞,不知陳居士可願一同下陰?”

我在一旁聽了許久,多少有了些眉目,看來孫大夫是想請這道士作法,讓自己見到已經去世的一位故人,而這位故人或許知道某些隱情,能夠幫助孫大夫解開困擾他多年的心結。

可這能行嗎?

雖然我不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也相信在科學之外一定有更深層次的玄妙領域存在,但讓我堂堂一個社會主義大好青年參與你們的法式,下陰曹地府找亡魂敘舊,這未免也太扯了。

所有的念頭從我腦海裡一閃而過,實在想不明白這其中怎麼還有我的事,一時間被問了個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反應。

孫大夫也莫名其妙:“我這個學生跟整件事情並沒有關係,也不是通幽洞微的能人,同去有什麼用呢?”

林道長道:“二位居士不必多疑,貧道自有道理,只是天機不可洩露,他朝一日必見分曉。”

孫大夫聽說便不好再追問,迴轉過頭來,似是徵求我的意見,看我正猶豫不決,想了想又道:“後生,你可知我要去尋的這位故人是誰?”

被孫大夫一問我更懵了,心說你的朋友我上哪知道去?

可轉念一想,如果這個人和當年那次奇遇有牽連,而且還能提供有用的信息,似乎只有——

“馮八斤?”

馮八斤瘋了之後,肯定不會讓他繼續留在部隊,但組織方面多少會給予一些生活上的幫助,那麼,無論是由誰來照顧他,一直到壽終正寢,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孫大夫鄭重地點點頭,道:“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從那以後他徹底瘋了,在療養院住了大半輩子,最後死在那裡,而就在他去世之後不久,我的周圍就開始接二連三出現一些奇怪的現象。”

“意思是……”我試探道:“您撞鬼了?”

孫大夫不置可否,端起茶盞飲了一口,面色十分凝重。

“孫居士不妨將所歷所見說出一二,貧道或另有化解之法。”林道長寬慰道。

孫大夫眉頭緊鎖,身體因焦慮而微微顫抖,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提示還是警告,起初只是家裡的電器莫名其妙地啟動,跟著我發現很多東西開始自己移動位置。比如床邊的拖鞋,晚上睡覺我習慣把鞋尖向外並排放好,可早上醒來時,卻變成了一前一後朝向床鋪,就像是有人踏著鞋走過來,然後爬上了床一樣。”

“會不會是您老伴晚上起夜呢?而且這些充其量也就是惡作劇的範疇,不至於唬住您吧?”我奇怪道。

“惡作劇?我一個人已經十來年了。”孫大夫用手捂住臉,良久當他再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中開始泛起恐懼:“那天,我在洗漱臺前洗了把臉,臨出衛生間門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你們說我看到了什麼?”

“什麼?”我心裡半是興奮,半是害怕。

“我看到,鏡子裡的‘我’還站在原處,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

說到這,孫大夫的表情已經變得難以形容,那是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曾幾何時,在那個幽深的巖洞裡,他經歷過類似的事情,卻沒想到歷史竟會重演。

那麼,如果非要排除怪力亂神,這種種現象能不能用自然科學或者心理學解釋呢?

不必說,答案是肯定的,科學家和心理醫生可以列舉出很多奇怪的名詞,讓所有異象變得順理成章,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當一個人真正置身匪夷所思的事件之中時,他願意選擇相信什麼。

很顯然,孫大夫深夜來請一個道士開壇做法,他的立場已經坐實了。

而我,僅僅是一個富有好奇心的旁觀者,老頭的經歷對我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現在不但可以見證,還能親身參與到窺探未知事物的過程當中,說實話,我甚至已經開始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不知為何,素昧平生的林道長會主動邀我加入這次法式,箇中緣由他又不願解釋清楚。

“孫居士請放心,此事權且交由貧道處理,無論是否與您那位亡友有關,但凡有邪祟作怪,我等斷然不會坐視不管。”林道長對孫大夫說。

有這句話,孫大夫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忙向道長道謝。

這時,一直靜坐在一旁的那個女人向林道長耳語了兩句,道長點頭,手上掐指一算,對我們道:“時辰已到,孫居士若要走陰,可就此開始準備,但不知陳居士意下如何,願意同往否?”

我學著他們倆先前對話的調調:“既來之則安之,我意下還比較OK,就說怎麼個走法吧。”

林道長聽了打了個哈哈,吩咐那女人準備道場法器及一應所需之物,旋即又將作法步驟和禁忌事項都詳細介紹了一遍。

原來我們將要經歷的就是民間廣為流傳的通靈法術——“觀落陰”,又稱“走陰”或“下陰”,起源於道教,需是有一定道行的法師作法,引導緣主生魂出竅,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親自去往陰間地府,以達到遊歷幽冥或尋找已故親友進而溝通交流的目的,目前在臺灣地區和幾個東南亞國家信眾極多。

坊間不乏對走陰經歷的相關記錄,其中最著名的要數作家三毛在臺北六張犁無極慈善堂參與的那次“觀落陰”,據說還有當年的現場實況錄音佐證。

在法式中,三毛看到了寫有她生平事蹟的“冊子”,內容包括她一生將寫23本書的精確預言,那之後六年她筆耕不輟,直到48歲時溘然長逝,核算其生前出版書籍不多不少剛好23本,引起學術界一片譁然。

而在古代,相關傳說就更多了,比如佞臣秦檜死後被關押在鬼城酆都受刑,其妻王氏請道士施法代為走陰,道士下至陰間尋到秦檜,後者便讓道士傳話,說“轉告夫人,東窗密謀殺害岳飛的事情已經暴露了”,成語“東窗事發”就打這兒來的。

我聽林道長講的玄而又玄,心說莫非這不是迷信,當真存在一個陰間世界麼?凡人堂而皇之地闖入那個世界,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的。大兄弟,你莫擔心,我家林道長修的是五雷正宗,陰司地府他也熟絡得很,不會有事咧!”

我正暗自思忖,不想被突如其來的蒼老聲音嚇了一跳,待回過神來,忽然感到頭皮一炸——

不對啊!我在想什麼,她怎麼知道的?接著又猛然記起,之前在客廳看畫時就感覺奇怪,那麼大幅畫,她如何猜到我注意的不是山水人家,而是一個織布的婦人呢?

“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問供桌前忙碌的女人。

女人笑道:“我就是猜咧,哪曉得猜的楞個準。”

能準到這種程度,誰信啊?看來林道士連同這個女人都不簡單,總說天外有天,古人誠不欺我也,今天算是來著了!

我待還要問個明白,林道長此時卻打斷道:“孫居士可帶了與故人相關的信物?”

“帶來了,細想來也只有這一個物件。”孫大夫說著從上衣內兜裡摸出一個小塑料袋,小心翼翼打開。

塑料袋裡裝了一張黑白照片,已經略微泛黃,下半部分像是被有意切掉了一截,在餘下的畫面中可以看到三個身穿解放裝的青年,各自帶著簡易的裝備,行走在山間小路上,春光滿面,意氣風發。

“這是當時科考隊的照片嗎?”我問孫大夫道。

孫大夫兩指拈著照片的一角,輕輕放在神案上,嘆聲道:“是啊,臨出發前拍的。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差不多就是你現在這個年紀。”

看孫大夫一臉感慨,林道長立即勸誡說:“世事無常皆有天意,孫居士走陰時若尋到故人,切記不要流露太多眷顧之情,否則恐對生者不利。”

孫大夫聞言點頭,連聲答應。

那女人見諸事囑咐已閉,便用一張事先寫好的符咒並一條紅布矇住我的眼睛:“你們把眼睛眯起,等哈不喊揭開,就都莫動眼睛上的布。”

要是沒扎穩自己掉了呢?我心裡這麼想著,不由地有點兒緊張。

“穩著呢,掉不了。”女人接道。

對了,忘了那女人好像會讀心術,一想到這兒,我就感覺渾身不自在,像是在鬧市裡裸奔一樣。

待一切打點妥帖,房間裡忽然靜了下來,一時間我甚至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但這種寧靜很快被一聲響亮的銅鈴聲打破,隨之而來的是急促的木魚敲擊以及林道長嘴裡含糊卻意韻悠長的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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