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王儲發動“俄羅斯輪盤賭”,美國或成石油戰爭最大贏家

作者:時代財經 劉沐軒、餘思毅、王言

這場由沙特率先發起的石油價格戰,似乎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態勢。

原定於3月18日召開的OPEC+聯合技術委員會會議因為疫情而取消,該會議此前被看視為沙、俄近期石油戰爭的“停火”良機。雖然哈薩克斯坦能源部長Nurlan Nogaev稱該會議可能仍將通過電話舉行,但俄羅斯能源部長諾瓦克在3月12日表示,俄方尚未收到正式邀請。

此前,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報道,俄羅斯曾計劃派代表參加此次OPEC+會議,並重申莫斯科繼續與OPEC(石油輸出國組織)合作的意願。

而在另一邊,沙特的價格戰策略似乎成功搶佔了一部分市場份額,歐洲各大煉油商紛紛喊出“真香”,長期進口俄羅斯原油的企業也被沙特的低價原油所吸引。

與此同時,作為沙特的國民企業,沙特阿美的股價在這場價格戰中也隨著油價的下跌而大幅下挫。戴著全球最高市值公司光環的沙特阿美,在不到三個月內,市值已蒸發近5000億美元。沙特此舉是否得不償失?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沙特與俄羅斯“大打出手”期間,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當地時間3月13日下午表示,他已經指示美國能源部大量採購低價的原油填充美國戰略石油儲備(SPR)。“一週前我們甚至不敢這麼想。現在是填充SPR的好時機。”

如此看來,這場石油戰爭的最大贏家可能仍是美國。

沙特王储发动“俄罗斯轮盘赌”,美国或成石油战争最大赢家

全球最高市值企業的沙特阿美是沙特當之無愧的國民企業。(圖源:美聯社)

“價格真是太好了”

在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導致石油需求低迷的大環境下,沙特的“宣戰”成了國際油價崩盤的最後一根稻草。

沙特首次宣佈降價+增產措施後,3月9日國際原油價格驟然下滑30%,沙特能源部3月11日再次“乘勝追擊”,在作出從4月1日開始將每天增加約250萬桶產量這一決定的第二天,沙特阿美被敦促繼續增加最大持續產能(MSC)到1300萬桶/日。該表態進一步加劇了國際原油供給過剩的局面。

截至3月13日收盤,布倫特原油期貨價格已經創下自1991年以來的最大單週跌幅,美國WTI期貨價格跌至2008年以來最低水平。

據悉,在去年石油設施遇襲後,沙特阿美的石油產量一度大跌。到3月6日的OPEC+會議召開之際,沙特阿美的產能已經恢復至980萬桶/日。而1300萬桶/日的產能可能意味著沙特動用了儲備產能。

毫無疑問,沙特的低油價吸引了不少買家。據路透社報道,沙特阿美目前正在與歐洲煉油商進行談判,包括如芬蘭的雀巢石油、瑞典的Preem、法國道達爾、英國BP、阿塞拜疆的SOCAR和意大利的埃尼等公司。

而全球最大的煉油商信實集團(Reliance)和英國BP石油公司(BPCL)在3月12日早些時候,就已經分別購買了200萬桶額外的沙特石油,並已定於4月交貨。同時,阿塞拜疆國有公司SOCAR也向沙特訂購了300萬桶石油,用於其位於土耳其的STAR煉油廠。此前,該煉油廠主要加工俄羅斯石油。

無獨有偶,一位白俄羅斯石油貿易商向路透社表示:“自去年以來,我們一直在與沙特阿拉伯合作,上週我們在倫敦舉行了一次會議……價格真是太好了。”

此前,由於俄羅斯與其部分鄰國在一月份未能達成新的石油供應協議,白俄羅斯一直在尋找俄羅斯原油的替代品。

據瞭解,為了將額外的石油運出去,沙特國家運輸公司巴赫裡在本週臨時租用了19艘超級油輪,其中6艘將把約1200萬桶沙特原油運往美國。

除了來自歐洲和美洲的訂單,亞洲的煉油商們也紛紛找上門來。但沙特對這些買家的態度卻有些不一樣。

路透社3月12日報道稱,3家來自中國和韓國的煉油商也希望向沙特追加購買4月的低價石油,但遭到了沙特的拒絕。

這一舉動被許多人指責為歧視和區別對待。對此,民德研究院院長、前中國海油能源經濟研究院首席能源研究員陳衛東在3月13日接受時代財經採訪時指出,路透社在報道中並沒有提到具體公司的名字,以及追加訂單的數額和時間,是一個不完整的報道。“也許沙特是短期內產能不足,中國的石油需求擺在那裡,即使沙特石油賣更高的價格,中國依然會買。”

陳衛東認為,中國目前許多煉廠的開工率還較低,消耗掉國內的原油存量也需要一段時間,相關的採購可能只是個別企業的戰術性試探。在陳衛東看來,沙特阿美的這一回應“很聰明”。

除此之外,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潛旭明在3月13日接受時代財經採訪時表示,“一方面中東原油存在著‘亞洲溢價’(Asian Premium),也就是中東一些石油輸出國對出口到不同地區的原油採用不同的計價公式,從而造成亞洲地區的石油進口國要比歐美國家支付較更高的價格。另一方面,由於作為最大石油進口國的中國的疫情基本得到控制,中國經濟活動逐漸恢復,對石油的需求增加,也會拉昇國際油價,所以沙特暫時不想將低價石油賣給中國。”

值得注意的是,來自各國的新訂單看似美好,但沙特壓低油價帶來的後果似乎是“傷俄一千,自損八百”。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以說,沙特政府這次是拿出了“寧可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連本國的“太子企業”沙特阿美都不放過。

上海石油天然氣交易中心高級主管瞿新榮在3月12日接受時代財經採訪時指出,沙特阿美的海外上市計劃可能也是沙特發動“價格戰”的初衷之一——因為油價穩定對公司經營和投資者估值很重要。

但受國際油價暴跌的影響,沙特股市也連日下跌。3月9日剛剛開盤,沙特基準股指TASI就下跌了9.5%。而沙特阿美更是開盤即跌停,交易曾一度暫停,最終當日跌去3300億里亞爾(摺合6105億元人民幣),相當於蒸發了1.05箇中國石化(總市值5787億元)。

此後,沙特阿美股價在跌破IPO發行價(32里亞爾)後繼續走低,截至3月12日收盤,其股價為每股29.0沙特里亞爾(約合55.37人民幣)。

沙特王储发动“俄罗斯轮盘赌”,美国或成石油战争最大赢家

2018年5月21日,一名沙特阿美公司員工在該公司位於沙特阿拉伯的Ras Tanura煉油廠和石油碼頭的油罐附近走動。(圖源:路透社)

值得注意的是,據負責沙特阿美IPO的桑巴資本(Samba Capital)統計,該公司股票的絕大多數買家都在沙特阿拉伯。其中,散戶投資者中有97%是沙特本地人,機構投資者的股份中超過75%的股份都流向了沙特的公司、基金和政府機構。

對此,中國石油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山東省能源經濟管理研究中心負責人高新偉在3月13日接受時代財經採訪時表示,對於沙特來說,與俄羅斯開打價格戰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2018年沙特阿美平均石油價格是每桶70多美元,如果現在30多美元的價格持續半年,今年沙特阿美的淨利潤至少跌三分之一。而沙特阿美最大的股東是沙特國家石油公司,該公司是代表國家在沙特阿美持股。”高新偉指出,這意味著僅從沙特主動引起的國際油價下跌來看,今年沙特財政收入將至少下跌三分之一。

高新偉分析稱,根據沙特今年的財政預算顯示,每桶石油需要賣84美元才能實現平衡,因此今年沙特財政赤字無疑。

而相比之下,俄羅斯的財政壓力就要小很多。據阿格斯全球市場公司(Argus Global Markets)估算,俄羅斯可以將財政預算平衡在每桶石油42美元。同時,俄羅斯的財政收入有37%依靠石油及其相關產業,而沙特的比例卻高達65%。

薩勒曼王儲的“俄羅斯輪盤賭”

一定程度上,沙特阿美或許將成為這場石油戰中的犧牲品。

此前,沙特阿美的IPO一直是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展望2030”(Vision 2030)計劃的核心。薩勒曼希望國家逐漸減少對石油行業的依賴,把財政用於拓展國內經濟多元化。

按照沙特官方此前估算,“展望2030”的改革計劃要求油價高於每桶60美元左右才能達到收支平衡。但薩勒曼王儲現在採取的策略使這個目標愈發難以實現。

在高新偉看來,王儲所定的“展望2030”以及倡導減產提升油價的想法是正確的,畢竟沙特石油產量在10多年後就將到達頂峰。但現在問題主要出在王儲的“意氣用事和部署不周上。”

“面臨當下全球經濟下行壓力大和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衝擊,王儲並沒有像他父輩那樣,低調、沉穩地熬過這一難關。而是在沒有充分考慮風險的情況下,仰仗著生產成本比俄羅斯低,意氣用事地發動了價格戰,一舉點燃了火藥桶。”高新偉說。

高新偉認為,薩勒曼王儲缺乏戰略思維和強大的國力去與大國較量,而這也是沙特的政治與經濟環境使然。

高新偉提到一個被稱為“資源魔咒”的理論,即石油資源越豐富的國家,國內專制壟斷的情況就越嚴重,其領導人就像“富三代、富四代”,普遍相對缺乏政治魄力,國內政治腐敗、民不聊生。

“由於沙特國家領導人缺乏足夠的政治眼光,振興本國經濟、調整經濟結構的計劃也紛紛落空。以沙特主權基金為例,在2016年,沙特王儲曾與日本軟銀董事長孫正義進行合作,成立了1000億美元的願景基金(Vision Fund)。而到了2018年,雙方在投資方向上發生分歧。隨後,在孫正義宣佈願景基金進行第二期募集時,沙特就沒有再參與。”高新偉說。

沙特動了美國的“奶酪”?

隨著價格戰的持續,越來越多的分析人士認為2014至2016年期間的能源危機將會重演。

當時沙特為了抑制美國頁岩油產業的崛起,同樣採取了價格戰的手段。但結果適得其反,最終導致全球數十家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破產,數十萬人因此被裁員,OPEC也不得不改變政策。

國際能源機構負責人法蒂赫·比羅爾曾於3月10日對CNN表示,沙特生產商應停止在石油市場上玩“俄羅斯輪盤賭”,因為這會產生嚴重後果。

雖然沙特似乎已經從價格戰上獲利不少,但它搶佔的不僅僅是俄羅斯原油的市場份額,還有第一大原油生產國美國的利益。因此許多美國頁岩油生產石油公司近期也正在想方設法降低成本。

據CNBC報道,在3月11日給油田設備和服務提供商的一封信中,Parlsey Energy(PE.N)運營負責人David Dell-Osso要求他們重新考慮定價,並幫助該公司實現至少25%的成本降低。

在提供完井技術服務的自由油田服務公司(LBRT.N),高管們也同意減薪20%來減少支出。

美國國內能源生產商聯盟(Internal Energy Producers Alliance)主席哈姆在3月12日表示,相關國家正在通過增加石油供應對美國的石油生產商進行“直接攻擊”。該聯盟正在建議美國商務部提起反傾銷案。

雖然特朗普政府正在考慮以當前低廉的價格購買石油,以存放在得克薩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沿海洞穴中的SPR中。但美國能源歷史學家丹尼爾·耶爾金(Daniel Yergin)卻對這種政策表示懷疑。“現在SPR毫無用武之地,隨著大量石油進入市場,單純是存量就需要很長時間才能被消耗。”

沙特王储发动“俄罗斯轮盘赌”,美国或成石油战争最大赢家

曾獲得普利策獎的石油專家丹尼爾·耶爾金於2017年6月2日參加俄羅斯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會議。(圖源:路透社)

“在學校關閉、人們退訂了車票和機票,並被迫待在家裡的時候,一個較低的汽油價格似乎對普通的美國家庭沒什麼意義。”耶爾金表示,油價持續低迷可能將加劇美國能源產業內部的企業兼併。

也正因此,外界普遍認為,特朗普政府可能會為了挽救美國的頁岩油產業而出面干預沙特。

對此,高新偉指出,沙特和美國關係一直很好,沙特王儲在發動價格戰前很大可能曾與特朗普通過氣。“而美國考慮到(沙特)是在向俄羅斯叫板,所以態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麻煩你自己承擔’。”

值得一提的是,沙特阿美從“出生”起,就與美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早在1933年,沙特王室就和加州標準石油公司簽訂了一項特許協議,授權其在沙特本土進行石油勘探,成立了阿拉伯標準石油公司。後來沙特王室不斷擴權,並於1944年將公司更名為沙特阿美。之前沙特阿美的二股東是美孚,這也是沙特成為美國在中東的核心戰略伙伴的標誌之一。”高新偉說。

但與此同時,價格戰目前引發的全球市場動盪,也是沙特和美國始料不及的。高新偉分析指出,如果價格戰持續半年,美國石油企業無法盈利,加之債務到期,美國大部分石油公司可能會在今年上半年出現倒閉潮。

而出現這一局面與美國的金融體系的設計有關。“美國銀行貸款後,會把貸款業務打包賣給保險公司,一旦借款者的債務還不上,就會發生連鎖反應。這種體系發展起來,力量很強大,像連環馬一樣衝勁十足。但如果這樣的結構一出現問題,就會出現像次貸危機那樣的連鎖反應,石油行業倒閉會帶動銀行業、保險業的倒閉,保險業的倒閉則會帶動其他行業資金短缺。”

面對價格戰開打引發處於高位的美國股市熔斷,高新偉分析道,美國股價經歷了黃金十年,處於歷史高位,而現在是智能時代,很多交易是以人工智能代替的,“價格戰若持續下去,美國很可能會成為這場危機中受損最大的國家。”

他預計,特朗普接下來會督促沙特做出讓步,俄羅斯一定也會作出讓步,石油價格市場很可能快速反彈,所以“不必過於恐慌。”

而關於美國會否“出手”,陳衛東卻持不同的觀點。他認為,特朗普會與沙特當局聯繫,但不會過度干涉沙特,“因為低油價的環境總體上對美國是有利的。”

陳衛東表示,35美元左右的低油價相對於跌價前45美元的價格,會給美國每個家庭一年節省約1000美元的支出。按此計算,一年下來美國將會節省1000多億美元。

“當然,美國也不會希望油價過低,畢竟還要考慮到全美150萬石油工人的利益,同時也會對美國金融市場帶來較大的衝擊,但就總體而言,美國完全可以接受35美元一桶的油價。”

而關於低油價環境對美國頁岩油行業的影響,陳衛東指出,美國頁岩油產業大多是個人投資,不像沙特和俄羅斯的石油產業主要受到本國政府的控制。因此,頁岩油產業受到國際油價的波動而蒙受損失是正常的市場行為,美國政府沒必要出手挽救。

他同時強調,美國銀行業給石油工業提供的貸款規模很小(約為7000億美元),甚至不及給美國在校大學生貸款的一半(約為15000億美元)。

雖然大量的頁岩油企業倒閉會對美國銀行和債券市場產生一定衝擊,但陳衛東認為,其衝擊遠遠比不上新冠肺炎疫情的不確定性對美國帶來的衝擊。“油價下跌已成事實,對市場的衝擊波已經過去,特朗普和美國政府當下的主要精力會是在應對新冠肺炎疫情的不確定性上。另外還有大選的問題,也會牽涉特朗普不少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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