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出遠門的父親

父親生前最後的五六年裡,想出遠門的願望特別強烈。他想到九朝古都洛陽,去看龍門石窟裡的大佛,看關林廟的關公,看關林市場上那五花八門的商品,看天下聞名的洛陽牡丹。當然,父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到北京看看天安門。


想出遠門的父親


那時候我們姊妹四人還小,父親把從骨髓裡榨出的錢供我們上學,所以他遠行的計劃一次次地落空。我常常看見父親站在堂屋牆上那張發黃的中國地圖旁出神,一雙貪婪的眼睛充滿著對山外世界的嚮往。

花開花落。風風雨雨中,父親拼命地勞作。然而,他的口袋裡卻始終沒有分文的積蓄,遠行的希望一次次地被化為美麗的泡影。終於有一天機會降臨,洛陽煉油廠的三個職工開著卡車到我們村裡買柿子,父親鞍前馬後為他們服務,為的是搭車到洛陽。同父親一道去的還有兩個同鄉。車到關林就停了。父親他們並沒有到洛陽城裡去,只逛了關林市場和關林廟。三個多小時後,父親買了一隻老海桶,一隻篩子,一把錘子,一捆麻繩,挑在肩膀,踏上了近二百里的返程之路。路過龍門時,由於囊中羞澀,父親他們只能站在公路旁,隔著伊河眼巴巴地望著石窟裡的佛像,雖然大飽了一次眼福,但父親卻沒能實現抱一次佛腳的願望。夜幕降臨,月明星稀,金風宜人。父親他們抑制不住第一次遠遊的興奮,放開喉嚨唱起了曲兒……於是那漫長、艱苦、枯燥的返程之路,就洋溢著詩情和畫意。


想出遠門的父親


父親終於實現了他的第一次遠遊。在平生沒走出大山的山民面前,父親有了可以炫耀的談資:“井裡的蛤蟆沒見過大天大地,人家洛陽天大地闊,太陽也大,月亮也亮……”洛陽之行更激發了父親對北京的神往。一個春雨濛濛的中午,我從學校回到了家裡。我看見父親站在地圖旁,叉開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丈量家鄉到北京的距離。父親的指頭有些扭曲和變形,關節處出奇得粗。父親發現我回來,就問我北京有多遠?我用小繩和米尺量,算罷告訴了他。他問坐火車得有多少錢?我說最少也得六十元。父親澄亮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良久他沒有吱聲。我轉身邁過門檻時,聽到了父親輕輕地一聲嘆息。嘆息聲像錘子一樣敲打在我的心中。我暗暗發誓:等將來手裡有了錢,一定帶父親去北京。


想出遠門的父親


然而,父親沒能等到這一天,就病倒在了新翻泥土的墒溝裡。五十二歲的父親帶著永遠的遺憾離開了人間。若干年後的一個秋天,我終於來到了北京天安門。幸福、激動、愧疚,百感交集中,我心靈深處不禁飄飛出了父親那輕輕的嘆息聲。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再苦再難,再苦再累,我也要帶父親親眼目睹天安門,去實現他老人家盼了一輩子的願望,然而這卻成了我心中永遠的傷痛,永遠的遺憾。淚眼婆娑中,眼前忽然跳出了父親的背影:上穿黑夾襖,下穿藍色勞動布褲子,腳蹬一雙“踢死牛”布鞋。我走上前去,看到的是一張同父親一樣飽經歲月風霜雕刻的臉孔。我們的“父親”終於走出了大山,此刻正幸福地眯著眼睛陶醉在金瞳陽的光芒之中。


想出遠門的父親

我在天安門前用電腦為父親畫了一張相,他身後的背影就是天安門——金碧輝煌的天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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