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方維儀:一首死別離,道盡一生殤

昔聞生別離,不聞死別離,

無論生與死,我獨身當之,

北風吹枯桑,日夜為我悲。……

這是明末清初的女詩人和畫家方維儀的一首《死別離》,她自17歲出嫁,18歲守寡,19歲夭女,83歲去世,一生以讀書為伴,精研繪畫,然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苦捱孤寂的時日。

她一生創作多多,隨作隨棄,“離憂怨痛之詞,草成多焚棄之”作品遺失多多,但從流傳下來為數不多的作品中,無論是詩文還是繪畫,都是世間仙品,後人從中頗能體味出她悲情一生的苦愁。

我以前對她是一無所知,但幾年前在寫方以智時,方才知道這位養育和培養他成長的姑母。

想那方以智大才,身為“明末四公子”,現在也是幾乎沒幾人知道,他堅持抗清,被俘後寧死不屈,投水殉國,反倒不如那侯方域和冒闢疆這些躲清之人,為何?

因為,侯有李香君,冒有董小宛,這些八卦豔事最是吸睛,而這方大公子盡弄些哲學和科學的高深領域,也不去偎紅依翠的包二奶,養小蜜,不去同秦淮八豔們弄點香豔,能有幾人識得?更何況他那一生守寡零緋聞的姑母了。

方維儀,字維儀,安慶府桐城桂林人,明末清初女性詩人及畫家,17歲入姚家,第二年便守寡,直至83歲辭世。

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這簡介實在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因為這就是方維儀一生的生活經歷,而要說方維儀,不得不先說說桐城這個地方,儘管我從沒去過,也不知道如今是縣還是市,但這個地方在我心目中,就是中國的一個神奇之地。

兒時就知道,這是一個“寧丟豬,不捨書”的城鎮,後來又知道了“桐城派”,中國文學史上許多大名鼎鼎的文人,都是出自這裡,連那聲名很臭的藝術全才阮大鋮,也是來自這桐城,明清兩季考中進士之人,是整個安慶府的數倍不止。

簡介中看到,方維儀是桐城桂林人,桐城也有桂林?這是因為桂林乃方氏聚集地,何謂桂林?蟾宮折桂者如林是也;方家進士者數不清,而且還辦有桐川會館,廣招學子,凡方氏族人,無不進學,實為一城之楷模。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方氏一族無論男女,不但學識皆為一方之傑,“方氏門才之盛,甲於皖口”;而且也是大義之人,方維儀的大姐方孟式也是才女一枚,嫁與山東布政使張秉文,張在清兵圍攻濟南時力戰而亡,方孟式能走不走,投水殉夫,其貞烈感天動地。

方維儀的弟弟方孔炤,官至湖廣巡撫,對大明王朝忠心耿耿,屢立戰功,同閹黨魏忠賢抗爭,堅貞不屈,明亡後誓不事清,隱居山林,著述而終。

他的兒子便是方以智,是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和科學家,明亡後仕南明小朝廷,不屈抗清,可見這方氏一族,不僅個個文才過人,而且還滿門忠烈。

方維儀的父親曾官至大理寺少卿,她生長在這樣的家族中,那是正宗的官宦人家,名門閨秀;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這些於她都屬“小兒科”,難得的是,她還曾隨父宦遊,河北、福建,京城等地,都留有她的足跡,而且還來過我們四川吶。

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17歲時,嫁給了同鄉文士姚孫棨,這姚公子也是大族子弟,滿腹經綸,可惜是個“病秧子”,方維儀出嫁時,這夫君已是臥床六年,我真不知道為何她還要嫁給這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當時的女人婚姻必須要遵守的鐵則,也許這其中還有“沖喜”的意味,我不知這方維儀在將嫁之時,是否想過這將要面對的生活,是如何的一番光景。

方維儀在《未亡人微生述》中記述道:“萬曆辛丑秋仲,餘年十七歸夫子,夫子善病已六年,容顏憔悴,稜稜柴骨。”接下來便是含辛茹苦,煎藥侍候,苦不堪言。

“餘入門之頃,即視苓術,所謂‘琴瑟友之’者,絕無豫日。”這就是她嫁過去的生活,曠世才女嫁給了垂死之人,喜沒衝得,不長時間,這姚公子便一命歸西,可惜,名門閨秀初長成,紅顏竟成未亡人。

然而,此時的方維儀已是有孕在身,不然,她是否要隨夫而去也未可知,依著她固有的舊觀念來看,她是做得出來的。

綠蘿結石壁,垂暎清芬堂;

孤心在遙夜,當窗皎月光;

悲風何處來,吹我薄衣裳。

這是丈夫逝世後,她寫的一首名為《北窗》的詠懷詩,孤心一片月,涼風薄衣裳,方維儀孤苦伶仃,唯有腹中的孩子,給了她活下來的希望,她必須咬牙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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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命運弄人,禍不單行,女兒出生後在九個月時竟也夭折了,“遺腹存身,未敢殉死;不意生女,撫九月而又殂。天乎!天乎!一脈不留,形單何倚?”方維儀痛不欲生,她失去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希望。

最終,19歲的方維儀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她回到了孃家,恪守婦道,後來去了浮山西麓的清芬閣,過上了半出家半世俗的半隱生活,她在文學中找到精神寄託,唯以書史詩畫一慰其孤寂的心靈,誦讀經史,吟詩作文,這一過便是六十餘載,直到終老。

這貞潔婦道最是害人,我一直將其害歸於宋之程朱理學,所以,我是很不喜歡朱熹,將那纏足,婦德,貞潔啥的,一股腦地算在了他的頭上,儘管很是偏頗,但,怨恨之情,總得要找個出處,是吧。

蒼蒼遠岫障煙深,戰後孤村沒樹林;

農戶流亡無處問,十年銷鑠不堪吟。

這是方維儀寫的一首名為《浮山莊有感》的詩,從內容上看,應該是她早年的作品,她的家世很好,自然是衣食無憂的,但她卻能夠同情流亡的民眾,說明她是一個心地善良,也關心時事的女子。

浮山是一個佛家勝地,清芬閣估計是一個臨近寺院的私家山莊,藉著這佛教名山,她書畫慰心,畫得最多的,自然是與佛家題材有關的畫作,她燈下展紙,聚精會神,人世間的萬般愁煩彷彿都離她遠去,在這裡,方維儀的心境也漸漸地好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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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運的是,方氏家中的婦人多多,姊妹弟媳的很有不少人,而且皆是詩書畫高才,她們經常聚在清芬閣中,揮毫潑墨、吟詩作畫,一時還結成了桐城名媛詩社,時人稱之為“詩壇五姊妹”。

方氏家族,文韜武略,忠貞孝義之士代不乏人,即使方家女性也者是多識多才之人;她們的詩文大多一掃封建社會女性詩作的特徵,即那種多吟唱風花雪月或抒發閨怨意緒,比如方維儀寫的《從軍行》

玉門關外風雪寒,萬里辭家馬上看;

哪得沙場還醉臥,前軍已報破樓蘭。

如此的雄峻灑脫,充滿著男兒的豪氣,怎麼看也不像出處一位女性的筆下,讓人頓生巾幗不讓鬚眉之氣概;這其實體現的是方家婦人們的身上所蘊含的氣節和風骨,是她們長期以來的家風在詩詞中的體現。

她們猶如簇簇山野間綻放的百合,給方氏家族的傳奇添加了縷縷幽香的氣韻,這山谷中的詩文聚會,比之《紅樓夢》中的海棠詩會,那水平想必要高出許多了。

對此,她的侄兒方以智有過描述:“自丙午歲,與餘母朝夕織紝,以下俱共事。殷勤之餘,時或唱詠,伯姑間歸而和之,閨門之中,雍雍也。”

她們還收集整理了古今女性的作品,編輯成了《宮閨詩史》,當然,對方維儀來說,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那便是培養侄兒方以智以及其他父母早亡的子侄們,每每腦海中會浮現出《紅樓夢》中的李紈,在進大觀園之前那艱辛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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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又為弟媳吳令儀整理遺作手稿,編輯成《秋佩居遺稿》傳世;一邊教導弟弟夫婦留下的一雙兒女,侄兒方以智在她的教導下,成為當時少有的,與顧炎武、黃宗羲和王夫之齊名大學者;侄女方子耀則盡得方維儀真傳,成為了繼她之後的書畫俱佳的才女,並有《寒香閣訓子說》傳世。

方維儀的詩文著述頗豐,可惜大多不存,只能從其他人的文集中能識得一二,雖冰山一角,但也能看出她的水平是很高的,方以智曾感嘆道:“嗟乎,女子能著書若吾姑者,豈非大丈夫哉?”

清芬閣中的方維儀,雖心靜向佛,卻也並不是萬事不關心,在明清鼎革之際,她目極窗外,山河色變,家人一個個為國血染疆場,周遭的親人漸漸離她而去,新仇舊恨怎能不痛心徹骨,看著失去父母的子侄,又怎能靜得下心來。

蟋蟀吟秋戶,涼風起暮山;

衰年逢世亂,故國幾時還。

盜賊侵南甸,軍書下北關;

生民塗炭盡,積血染刀鐶。

這首詩名為《旅夜聞寇》,看來,方維儀還是有遠離清芬閣的時日,只要是走出清芬閣,她定能感受到那動盪中的血雨腥風,這首詩名為“聞寇”,而“生民塗炭”豈是一般的盜賊能為之。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她是在感嘆時局之艱辛,擔心盜賊的南侵,因為,南明王朝還在堅持,她期待著“故國幾時還”,但是,作為女性,“可惜我是女兒身,不能上戰場,惟有詩書兩三行。”

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相比她的詩文,方維儀在繪畫領域的成就應該更高,清代很多的畫史對其都有過很高讚譽,尤其是她畫的觀音像,更是現在省級以上博物館的珍藏,甚至在故宮博物院也是珍品。

“近日閨秀,如方維儀之大士、倪仁吉山水、周禧人物、李因、胡靜鬟草蟲花鳥皆入妙品。”將她的觀音畫同這些一流畫家相提並論,可見其水平很不一般。

我於畫自是外行,不敢亂說,只是人云亦云地將他人的評價錄之一二。

方維儀存世的畫作並不多,大多是她晚年的作品,且多與佛家有關,這也是同她的經歷緊密相連的,是靜其心,寧其神以求安祥而為之,落款大致都題為如“皖桐姚門方氏維儀薰沐寫,時年七十有五。”這樣的款識。

可見,她一直是以姚家媳婦自律,有時還題為“皖桐未亡人姚門方氏”,一個“薰沐”二字,體現了她虔誠的心情,以及恆志守節,至死不渝的決心。

她的畫作當時就很受追捧,“高閣曰‘清芬’,閣前植疏梧……善畫古先生,求者盈門樞。”名士吳詢就曾有《題清芬閣白描大士圖》雲:“墨花香卷秋潮空,毫端輕染春雲笑。”的詩句。

方維儀:她喪夫失女,18歲守寡,恪守婦道,文學藝術陪伴她終生。

並且,她的畫作被清朝書畫家、畫學史論家馮金伯認為是“三百年中大方名筆,可與頡頏者不過二三而已”,可見方維儀丹青筆法之精妙。

觀方維儀的一生,極為簡單,也極為悲慘,但終其一生,她都是為文學和藝術活著,她恪守“婦德”,將似乎從來沒有綻放過幸福的生命之花,化為佛前的一炷檀香,點點地燃為灰燼。

她的聲名同那些一生起伏不定的女性相比,自是要單調了很多,同柳如是或李香君們當然也不在一個頻道上,她的出生和經歷,彷彿是另一個世界中人。

自古紅顏多命薄,如果要相比的話,那些秦淮八豔或徐燦們,是色彩豔麗的牡丹;而方維儀則是山澗中的一枝幽蘭。

雲聚雲散,風雨飄搖,依然故我,意念執著,這朵開在深山中的幽蘭,遠觀似乎並不太惹人注目,近前你才會嗅到那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清香中,你會感到,一種靜穆幽潔的芳馨正在將你緊緊地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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