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
與梅蘭芳遊美
司徒雷登一生中最大的功績是創辦燕京大學，燕京大學以“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為校訓，為近現代中國培育了無數人才。梅蘭芳是京劇表演藝術家，在他一生的演出歲月中，京劇從受世人輕鄙的行業變為高尚國劇，他本人則成為京劇乃至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的代表者。這個過程複雜紛繁，精彩艱辛，亦藉助了中西文化交流之力，而時任燕京大學校長的司徒雷登曾為促成這個過程的發生助過一臂之力。這話從何說起呢？這要從齊如山策劃梅蘭芳赴美演出說起。
一名出色的藝術家身後通常有一個實力不凡的團隊，民國以後，梅蘭芳身邊聚集了一個“智囊團”，他們各展所長，為梅編戲導戲、籌集資金、市場宣傳，在梅蘭芳的成名之路上，“智囊團”功莫大焉！齊如山是梅“智囊團”非常重要的成員，他從1915年到1928年為梅蘭芳編演《黛玉葬花》《嫦娥奔月》《天女散花》等等新戲和整理舊戲，多達四十多出。齊如山是非常具有文化自覺性的知識精英，他的所作所為不只是為了捧紅梅，更是為了發揚與光大國劇。梅蘭芳逐漸出名以後，他腦子裡便時時有京劇到國外去演出的想法，他與司徒雷登是朋友，很早便與他提起過此事。
國劇發揚到國外
齊如山的想法最早實踐於梅蘭芳赴日演出。1919年和1924年，梅蘭芳兩次在日本人大倉喜八郎的邀請下赴日演出。兩次演出非常成功，讓齊如山有了信心，下一步可以到歐美國家去，但是，到歐美國家演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需要考慮種種問題，齊如山在《國劇發揚到國外》中做了回憶：
“國劇是否夠看？於中國文化是有益或有害？於中國國際地位，是有損有益？先到何國去演？怎麼樣才能表現國劇的長處？應該用哪一種角色出去，或生或旦應演何種的戲？凡此種種問題很多，都要詳細斟酌，都與去日本大大不同，到日本是人家約梅蘭芳去演戲，那問題簡單的多，因為能去的主要人，只是一個梅蘭芳，用不著斟酌。往外發揚國劇，則不必一定用他，是別人可去與否，也須斟酌盡善才好，如此種種，都要詳細的考慮，稍一不慎，便可貽笑世界，有誤國家。”
PS1:在《梅蘭芳遊美記》中，齊如山的說法不盡相同。他說，促成他策劃梅蘭芳赴美演出的動機是徐世昌總統與美國外交公使芮恩施（Paul Reinsch）餞別時芮恩施的一番話。他說：“若欲中、美國民感情益加親善，最好是請梅蘭芳往美國去一次，並且表演他的藝術，讓美國人看看，必得良好的效果。”葉玉虎前來轉告此話，引起齊如山的興趣。那麼，如何理解兩本書中所描述之不同呢？《梅蘭芳遊美記》是齊如山因梅蘭芳1930年赴美演出取得巨大成功而寫，於1933年出版，《國劇發揚到國外去》來自《齊如山回憶錄》，是齊如山晚年在臺灣的追憶之作。筆者試著如此理解，兩書中的描述都是對的，只是角度不一樣。近事之回憶常常準確性更高，但是近事的出版往往牽涉到更多厲害關係，齊如山寫《梅蘭芳遊美記》，原本就顧慮怕有人覺得他在表功，他不願意在《梅蘭芳遊美記》突顯自己的功績，便只說了芮恩施的一番話。他老年的回憶錄更加註重自己內心世界的想法，所以將自己注重發揚國劇的心路歷程盡皆寫出來。
於是，齊如山專程到燕京大學找司徒雷登商量此事。司徒雷登聽罷，說：“梅蘭芳的面貌歌舞，到外國去演唱，是沒有問題的。”因為司徒雷登對國劇不是很熟悉，所以對齊如山所說的發揚國劇如何如何，他沒有下斷語。為了讓司徒雷登了解國劇，也是為赴美之行做準備，齊如山花了幾個月時間，寫了《中國劇之組織》，裡面共分“唱白”“動作”“衣服”“盔帽”“鬍鬚”“臉譜”“切末”“音樂”八章，並請畫師配圖，以深入淺出的形式介紹了國劇，果然引起司徒雷登極大的興趣。
齊如山於是開始具體籌劃下一步行動。他把具體國家選定在美國，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美國的國際地位極大提高，演出團體若能在美國演出成功，便能獲得世界承認，而且美國作為一個新興的資本主義國家，對於文化藝術的接受度遠遠超過英法等老牌資本主義國家。司徒雷登是美國人，這樣一來，司徒雷登便有了許多可以幫忙的地方，他在美國進行多方宣傳佈置，傅涇波亦出了許多力。
除了前期宣傳，齊如山從用什麼樣的角色、演什麼戲、怎樣演、舞臺如何佈置等方面為梅蘭芳劇團赴美演出做著細緻的準備。選擇以何種方式出國，也是一個問題，可以由外國來約，或可以自動前往。由外國來約執行起來有些麻煩，且在事情辦成之前，齊如山非常低調，不願意弄得滿城風聲，所以這不是好辦法。自動前往有由政府介紹、由經紀人介紹、自己接洽劇院前往三種選擇，最後一種最為簡單。於是，齊如山選擇了最後一種方式，但是執行起來並不容易，託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劇場。這是因為，他對劇場有以下一些要求：1、劇場主人須以禮相聘，並且須用極優的禮貌對待梅蘭芳。2、須給梅蘭芳自由演輟權。3、劇場的身份須夠高尚。4、劇場不要太大，因為恐怕不容易滿座。5、劇場主人不可抱完全營業的性質。
齊如山與梅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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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困境之時，司徒雷登正好回美國，他熱心幫忙尋找劇場，但是剛開始也並不順利。直到有一天，他遇到哈布欽斯（Napkins），他在紐約有一個劇場，司徒雷登告知他此事，並大力誇讚了梅蘭芳的藝術品格。哈布欽斯當下就答應了梅劇團到他的劇場中進行演出。司徒雷登發電報將喜訊告知齊如山，齊如山高興極了，和哈布欽斯來回發了幾十封電報，商定具體事項，然後由傅涇波前往商議此事，一切確定了以後，梅蘭芳劇團再出國。雖然梅劇團到美國以後，並沒有在哈布欽斯的劇場裡演出，但是正是因為哈布欽斯邀請，梅劇團才能順利去了美國。
司徒雷登
在籌集資金方面，齊如山原來也想請司徒雷登幫忙。齊如山策劃赴美之行，主要是為了進一步傳播國劇，所以除了國劇演出要成功之外，齊如山還想募集一些資金。他很誠懇地對司徒雷登說：“我在美國一個人也不認識，雖有幾位中國朋友，但他們絕對不能擔任此事，當然是專靠先生，先生能幫忙便作，否則便不能作。”他告訴司徒雷登，此番募集到的錢，可以辦一個國劇研究所，研討國劇的原理，有多餘的錢就再辦個戲劇博物館，蒐集全國各地關於戲的物品和書籍，再有多餘的錢，可以辦一所戲劇學校，再有多餘錢，可以建一座新式劇場。司徒雷登斟酌了一番，告訴他，此事可行，估摸著多則可以募捐到幾十萬，少則十萬，他寫信給外國朋友計劃計劃。幾個月以後，美國方面來信說，大致有些辦法，但是要看演出受歡迎的情況而定，齊如山非常高興。但是據說到了美國以後，一位姓黃的同行者為了一己私利，做了許多違反道德甚至是法律的事情，自己發了點小財，但是損壞了名聲，司徒雷登便不再願意幫助募捐了。
PS2：這是齊如山在《將國劇發揚到國外》裡的回憶，他說，這件事情除了局中人和銀行界許多人知道，他以前沒有發表過，筆者學力淺薄，未能考證出來黃姓之人是誰，《梅蘭芳遊美記》的出版應該與此黃姓之人有關，所以也未提及此事。在《梅蘭芳遊美記》裡，齊如山提到司徒雷登的募款是與梅劇團出國經費有關，他寫道，本來由司徒雷登募款十萬元，因有人反對未成，後決定由司徒雷登代借五萬元，又因為種種原因未成，轉而尋找李石曾募款五萬元，再由馮幼偉（梅蘭芳“智囊團”的另一位重要成員）在上海籌款十多萬，梅蘭芳劇團終於有了足夠經費赴美。
梅蘭芳在美國表演汾河灣
萬事俱備，1930年，梅蘭芳劇團乘著“加拿大皇后號”到美國進行演出，劇團巡演於紐約、芝加哥、舊金山、洛杉磯、檀香山等地，共演了七十二天，演出《汾河灣》《打漁殺家》《貴妃醉酒》《霸王別姬》等等劇目，票價從一元五到五元不等，檀香山的票價可以達到十元，紐約的票價為六元，但被人轉賣到了十五元。原來，1930年的美國也有黃牛票啊！1930年，美國正處在世界性的經濟大危機之中，竟然能賣出價格翻倍的黃牛票，可見梅蘭芳的受歡迎程度。據說，有一位美國老太太，看了梅蘭芳演的《汾河灣》，說:“你生的這樣好看，薛仁貴一定非常愛你，他賠禮的時候，就是你再多一會兒不理他，他定還得想法子來央告你。你往後最好不要輕輕兒的就回心轉意的就答應了他！非難難他不可。”真是有趣極了。
梅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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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散花
在美國，梅蘭芳還接受了美國波摩拿學院、南加利福尼亞大學授予的“博士”榮譽學位，因為此次遊美，他的聲譽可以說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齊如山卻說：“大多數人都以為是梅蘭芳成功，其實是國劇成功。”確實，這次演出不僅是梅蘭芳的成功，也不僅是京劇一個劇種的成功，它向世界宣示了，中國有獨特的、可以與西方文化相媲美的民族文化，其體現就是國劇。
為了梅蘭芳赴美演出，司徒雷登幫了許多忙，如果沒有他的幫忙，梅蘭芳赴美之旅一定會有更多困難。但有趣的是，對於司徒雷登的幫忙，梅蘭芳劇團有許多並未用上之處。這大概體現了梅蘭芳遊美在具體執行過程中的艱辛困難、充滿變數吧。站在中西文化交流的高度上看此事，更覺由當事人之做人原則、見識、抱負，共同促成了這一過程的繁複曲折。誠然，世人看到的值得驕傲之事，必是當事人付出了許許多多的智慧和艱辛才能獲得的！
本文資料主要來自齊如山：《國劇發揚到國外》、《梅蘭芳遊美記》；圖片來自網絡。
文字：小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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