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圖畫書作為兒童啟蒙與娛樂讀物,向來以趣味性作為創作基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斑斕的畫面顏色和適合兒童閱讀的口語化文字必不可少。但在這條被大多數創作者奉為“金科玉律”的創作要求下,也有不少“離經叛道”的藝術家,他們不會下這些“表面功夫”,而是以自己獨特的敘事技巧另闢蹊徑。

這其中,就有喬恩·克拉森,出生於加拿大的他,是圖畫書領域為數不多的能夠享譽世界的80後藝術家。早年從事動畫製作的經歷給了他創作圖畫書的新靈感,使其能夠通過簡化的語言和色彩創作出極具張力的故事情節。

喬恩·克拉森最為中國圖畫書愛好者熟知的故事當屬他的“帽子”三部曲。2011年,他自寫自畫的第一本帽子書《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使他成功跨界為圖畫書新秀。2013年,《這不是我的帽子》重續輝煌,獲得了包括凱迪克金獎在內的20多項繪本大獎。2016年,“帽子”三部曲的終章《我們發現了一頂帽子》面世,在繼承前兩部作品的敘事風格及冷幽默之餘,它也對人性做了更進一步的探討。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帽子”三部曲無論是在圖畫風格還是文字表現上都具有較高的辨識度。文字上,它們簡潔精煉,以沒有主語提示的對話為主,但兒童並不會讀不懂,相反會在這種言簡意賅的直白中獲得如觀影般的流暢感受。而在圖畫上,看似呆板木訥的角色,也不會無趣,反而強化了與文字內容及主題的反差, 創造出能夠令人捧腹的萌點。

單看克拉森作品的第一眼,你會覺得他很會“偷懶”,不肯用濃墨重彩去創造瑰麗的想象世界,不肯多花口水錶述清楚細節,甚至用一個“帽子”就能創作出三本書。不過認真讀完後,你會為他藏在“偷懶”背後的深刻感染。他的故事,用“以小見大”來形容不為過:取材上的小切入點指向大內涵,圖文的小統一製造大張力,人物的小表情折射大心理,還有,小起伏的情節後總是埋伏著大轉折。

小切入指向大內涵

喬恩·克拉森的三部曲都以帽子為切入點,前兩本帽子書表現的都是偷竊,小魚偷了大魚的帽子、兔子偷了大熊的帽子。

故事雖然以帽子展開,卻只是以帽子為象徵,可以引申到所有能誘發我們貪婪本性的東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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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一本帽子故事《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中,大熊吃掉了偷自己帽子的兔子,故事批判的是偷竊行為,同時揭示不道德的行為將會招致惡果。

儘管有很多人會質疑結局,認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會血腥殘忍,但作者喬恩·克拉森表示,在這個故事裡,只能是這樣的結局。沒錯的,在行為引導上,故事必須黑白分明,因為閱讀對象是兒童就軟化結局,採用刻板套路,如壞人良心發現或好人大肚能容等方式強行讓故事圓滿,只會陷入僵化與古板。

善必獎,惡必罰,這是大眾認同的規律,讓故事順應本該走向的結果也是順應這種規律的正確做法。同時,克拉森並沒有直接刻畫能夠揭示答案的畫面,血腥場景被剔除了,呈現的只是可以推測出來的結果,它會對孩子造成震懾,但不會造成直觀的視覺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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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帽子書《這不是我的帽子》探討的依然是偷盜,但與《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不同的是,這本書沒有重複惡行必須遭到懲罰的結局。在末尾,我們只能看到大魚戴著自己的帽子游走了,小魚是不是被大魚吃了則沒有明確的信息可以證明。所以,既然捨棄了上一本書的論述主題,就需要在其他方面拓展內涵,那麼這本書的重點在哪裡呢?

在對慾念產生原因和僥倖心理的諷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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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小魚與前一本帽子書裡的小兔子相比,有了對道德的認知,它知道偷竊是不對的,知道帽子不屬於自己。但出於就是想得到它的心理,在自己戴著更合適的強盜邏輯鼓勵下,它仍然做了非道德的舉動。

同時在偷竊行為發生的過程中,克拉森一直為小魚創設積極的心理活動。它一路上絮絮叨叨,以為自己可以瞞天過海。但文字和畫面的強烈反差已經在暗示另一種結局,尾隨其後的大魚打破了小魚根據自己期望而想象的美好幻景。

從不知道德為何物到明知故犯,第二個故事跟小魚一樣發生了進化,它批判偷竊同時嘲笑僥倖。克拉森不僅用用冷幽默的筆調印證了心理學上對於僥倖心理的解釋,也揭示了它的荒唐:僥倖心理會讓你忽略事物本質規律,僅從個人企圖消災免難的美好願景出發。這本身就帶有自欺性,那些由此心理誘發的行為都是海市蜃樓,縹緲且不切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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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三部曲輪到了終章,克拉森筆鋒一轉,開始在由帽子引發的故事中,嵌入關於友誼、分享與約定的思考。

兩隻烏龜發現了一頂帽子,它們是好朋友,但它們也都想得到這頂帽子,東西沒辦法分割,於是它們只能“眼不見心不想”。但即使遠離了誘惑,帽子依然在它們心裡。不管它們做什麼,都無法像往常一樣專注。到了晚上,一隻烏龜反覆確認自己的同伴有沒有睡著。它悄悄走向帽子,想佔為己有,這時候,似睡非睡的同伴說,它做了一個夢,夢裡夢見它們兩個,都有了帽子。做出背叛舉動的烏龜幡然醒悟,對於自己來說,友情是最珍貴的東西,於是它又折返到同伴身邊,與它一起入睡了。

與前兩本暗黑系列不同,這個故事轉而營造溫馨。不過,雖然它也不由自主地迎合了人們對完美結局的需要,但它同樣聚焦於兒童發展中的常見問題。在孩子自主意識確立時,該如何既尊重他們對事物的佔有慾,同時又潛移默化地引導他們分享樂趣與遵守約定呢?

克拉森通過一個夢境解決了故事裡的這個問題,但是在現實裡,這個方法有沒有可行性呢?我們當然不能讓孩子都去做夢,在夢裡他們每個人都能擁有班級裡那隻唯一的猴子玩具。但是我們可以從故事裡兩隻烏龜規避慾望時的行為中得到啟發。去做別的事情,通過轉移注意力去減輕慾望對自由的掌控。然後,在分享中強化情感,讓孩子明白,朋友比手裡的東西更重要,玩具固然能帶來快樂,但是更長久的愉悅誕生在充滿愛的環境中。

小統一製造大張力

繪本中的張力,可以理解為圖畫和文字在提供基本信息外所具備的吸引力。在克拉森的三部曲中,使故事具有張力的最經典的兩個手法是創建圖文對立和營造視覺衝擊。

先來說圖文關係,圖畫書的圖文關係有三種。有的圖畫書,文字與圖畫的敘事方向和內容一致,就像兩條平行線。有的,內容與圖畫並不完全相符,圖畫可以展現文字沒有的內容,文字也可以敘述畫面以外的東西,時而遙遠時而親近。最後一種關係中,圖文的統一性最小,它們有反差、衝突甚至對立,各自完成不同角度的敘事,不過也正是因為不那麼統一的關係,圖畫書才有了戲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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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不是我的帽子》中,克拉森就運用了圖文的對立衝突來營造戲劇張力。故事中,文字是小魚的心理描寫,而圖畫展示的卻是客觀現實。

上圖中,小魚在自我催眠:

就算他發現帽子不見了。可能也不知道是我拿走的。

而與此對應的圖畫中,大魚不僅發現了自己的帽子已經丟失,同時它的眼神中流露出“我瞭解一切”的訊息。

文字呈現美好的幻想,圖畫展示的卻是將這個幻想打破的場景。圖對於文,是一種諷刺,它們在具有衝突性的配合中演繹兩種不同的故事,讀者能從中窺探到兩種心理:大魚和小魚的。與此同時,在欲說還休的節制中,人們根據故事提示的有限又不明朗的線索,一邊追蹤結果,一邊延伸想象,這些都是吸引力的作用。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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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圖文的不夠統一,顏色上也有不和諧的例子。克拉森的圖畫書,用色都很簡單,一向以黑、灰、棕為主,而在《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中,豔麗的紅色打破了暗色調的寧靜與統一。

大熊想起來自己的帽子在哪裡時,克拉森將大熊的背景全部塗成了紅色。大塊狀的紅色不僅創造了視覺上的衝擊力,也會讓讀者為接下來的情節發展產生一絲期待和緊張感。因為紅色醒目,它可以表現大熊剎那間的頓悟,也可以做警示,強調不安與危機。

後一張圖中,大熊與兔子對峙,兔子頭上三角形的帽子又是紅色的,尖銳的角,與劍拔弩張的氣氛相和,紅色,也讓兔子成為讀者新的重點關注對象,它的命運會如何?它頭上的紅色是否暗示它最後的結局?這些都是在紅色的引力之下,人們會想到的問題。

顏色不僅可以讓畫面好看,也是一種能夠集中讀者注意力和調動他們閱讀興趣的工具。克拉森摒棄了一貫的用色技巧,用不和諧的顏色創造了和諧的效果,既強調了角色的心理活動,也用顏色暗示了它們的命運。

小動作折射大心理

克拉森筆下的動物角色都有一種笨拙之氣,沒有大幅度的肢體語言,也沒有誇張的神態或表情。這樣的設計意圖一是為了與冷幽默相映成趣,強化戲劇性。二是,心理活動本來就是隱晦的,大幅度的動作和表情只是為了直觀地呈現角色內心,但對於想得到猜謎與解密樂趣的讀者來說,這樣的敘述技巧就像是運用旁白來揭示人物心理,沒有想象空間。所以,

克拉森僅僅通過角色的細微動作,比如用身體的轉向和眼睛來表現心理活動的做法,恰好可以滿足讀者想用自己的觀察與思考能力去解讀故事的願望。同時,這些細微的動作還可以根據個人的理解需要,產生更多內涵。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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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我們發現了一頂帽子》這個故事,喬恩·科拉森曾說道:

我想要以一種行動遲緩甚至謙卑的動物為主角,做一本緩慢的書,我還想要讓書裡的兩個角色看起來很像,不會讓人覺得偏愛哪一個。烏龜順理成章是最合適的對象,它們大部分的身體不能動,行動幅度有限,最後讀者只好觀察它們的臉來捕捉情緒,因為那是唯一能有所發現的地方。

克拉森竭力地將所有能傳遞情緒和心理的線索都集中在烏龜的眼睛上。在書中,烏龜眼睛的轉向代表它心裡的關注點。當尖角龜詢問同伴是否睡著時,它的眼神沒有睏意,緊緊聚焦在對方身上,我們能看出裡面的打量和試探。接著,尖形龜慢慢走向了帽子,這時候畫面重心是在它和帽子身上,但是它的眼神望向熟睡的同伴,傳達出真正的敘事重點——它對同伴的警惕與懷疑。

畫面的主要場景在敘述表象故事,而小小的眼神變化卻在描繪心裡的劇情起伏。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中,有用小幅動作來表現心理的例子。

當松鼠詢問大熊是否看見兔子時,已經把兔子吃掉的大熊難免心虛,它不僅在語言上暴露馬腳,同時身體也在做著出賣自己的事。在之前的畫面中,大熊與動物對話時都是面對面的,而此時它卻背對著松鼠。當人在撒謊時,會有一些不自由的動作表現,比如摸鼻子、眨眼睛,把身體轉向一邊也同樣是為了掩蓋緊張與不安。

儘管在克拉森的圖畫中,畫面元素很少,角色動作不夠靈動,但相對平靜的角色互動下,是暗流湧動的心理活動。有限的動作是肢體語言上的留白,它們能夠引起無限的猜想。

小起伏埋藏大轉折

觀察帽子三部曲的敘事規律,你會發現它們總是在看起來有些無聊的遞進中突然轉折,已經習慣了之前敘事節奏的讀者會突然迎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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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我的帽子找回來》中,大熊一遍又一遍地詢問動物有沒有看見它的帽子。在這些缺乏情節起伏的場景中,不僅圖畫沒什麼改變,對話也基本一致。但是,當我們已經因為情節的重複性即將進入思維的休眠模式時,前方卻出現了一隻帶著紅色帽子的兔子。兔子的出現並沒有帶來多大的波動,但是它卻引發了我們情感上的激流。因為前面波瀾不驚的情節是一個催化劑,正是它製造的平穩,強化了與後面情節的對比。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回到《這不是我的帽子》,小魚和大魚,一逃一追,當我們在小魚悠哉的心理活動中,跟隨情節前進時,轉折一樣埋伏在前面。小魚告訴路邊的螃蟹,不要告訴大魚自己的下落,我們會本能地遵循兒童故事宣揚真善美的真諦,並在前面平緩的基調中作出認同:螃蟹會助人為樂。

意想不到的是,螃蟹出賣了小魚,對大魚直指它逃竄的方向。不值一提的契約精神、自然界弱肉強食下的求生本能,都在這種轉折下一併呈現,極具現實主義色彩。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和他以小見大的“帽子”三部曲

綜合三本帽子書來看,前兩部孜孜不倦地書寫黑色幽默,而第三本《我們發現了一頂帽子》,在結局的處理上,可以說是整個系列的轉折。

雖然同樣是關於慾望的主題,但克拉森將故事放置在朋友之間。當讀者已經熟悉了前兩部書籍的風格,默認了敘事上的“單調”,期待它在最後也會發生同樣的轉折時,故事卻來了個逆轉折,沒有衝突、沒有對抗,只是兩隻重新迴歸友情的烏龜,在睡夢中達成和解的畫面。

出人意料的克拉森,總是在讀者以為自己熟悉了他的敘事節奏的情況下,出其不意地打出新招式,這樣的變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圖畫書怪才喬恩·克拉森也有其他作品,但這套“帽子”三部曲可以說是他目前為止最經典的系列。單看每一本,它們都是在童趣中孵化大智慧,以小襯大。合起來,它們既在內容上各自為章,又在取材上存在共通。它們不僅是誕生時間上的先後關係,對於前一本來說,後來者在對人性思索與價值傳遞上一直有層層遞進的發展趨勢。

不斷推陳出新的克拉森,會不會上演“褲子”三部曲,“鞋子”三部曲呢?這真的很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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