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大婚。
师兄在房里哭成了个泪人,他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爱的两个女人竟然要成亲还不是嫁给自己这件事。
师父嘱咐我去安慰他,我刚进屋,就听他哭着说:“师妹,我要抱抱。”
我没抱他,站原地说:“多大事,别哭得像个女人。”
师兄依旧哭哭啼啼,回我的话牛头不对马嘴:“我怎么就不能哭得像个女人了?有的人还长得像个女人呢!”
“对不起。”
“我没有怪……”
“我不该说你哭得像个女人,这话忒侮辱女人了,哪个女人像你这么哭。”
师兄哭得更大声了。
“这事也不能怪你,那教主委实长得太过漂亮,换做别的男子也未必抵挡得住。但有句话,师兄你得记得,有的人表面看上去挺漂亮,背地里掏出来比你还大。”
师兄直接哭崩了。
师父推门而入,说:“怎么回事,让你安慰他,你怎么把他弄得越哭越厉害了?”
我说:“这怎能怪我,是师兄的承受力太差。”
师父说:“哪能都像你呢?都像你这样还得了?我这成花果山水帘洞了。”
我问:“这是什么个说法?”
师父回:“都是石头变的呗。”
我纠正:“我这人心是肉长的,就算是石头,也是这世间最软的那一种。今日,小师妹大婚,我怎可让师兄出去添乱呢?他在这哭哭挺好,哭累了,被子一蒙就睡了,第二天他醒来,这小师妹和教主的事已经成了,他也就没得闹了。”
师父说:“我捉摸你这话,每个字都在偏袒你师妹。”
我说:“难道不该偏袒吗?”
师父思索了一会,说:“是该偏袒。算了,就让你师兄继续哭着吧。”
说罢,师父无情地带上门走了,师兄躲在被子后面,绝望地看着我。
我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走到他旁边,帮他回忆他平生最伤心的事情。
2.
我从师兄房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很晚了。
我见到师妹鬼鬼祟祟地抱着一坛东西,在我房门口溜达,奇怪了,现在不该是洞房的时间么。
我走过去拍了下她,她吓了一跳。
“师姐,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醒了。”
“他?教主睡了?”
“我把他灌醉啦!他真是比我还不能喝,两三杯下肚就晕了,所以我就趁机逃出来啦。”
我指了指她怀里的那坛酒。
“你逃就逃,怎么还带着酒?”
师妹的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个偷了糖吃的孩童。
“当然是拿来给师姐你咯,这是魔教特酿的酒,我尝了口,味道好着呢,甜丝丝的。我知晓师姐最爱酒,这酒一定要拿给你尝一尝。”
我有些许感动,又怕教主明早起来端了我华山派,说到底,在人家洞房花烛夜拐走人家娘子委实是不道德的行为。
但这酒,我确实喜欢。
“走,我们进房慢慢喝。”
我领着师妹悄悄进房,从柜子里翻出两个酒杯,摆到桌上。
我急不可耐地先为自己斟了杯,抿了抿。怪了,这酒一点酒味也没,倒像是饮料。难道是后劲大?我又喝了许多,总共确有十多杯的样子,却一点醉意都没有,反而越喝越清醒。
倒是师妹,她三杯下肚就有些醉了,五杯的时候吵着让我讲故事,又喝了一杯,彻底睡了过去。
我摇头轻笑,摸着师妹的脑勺,师妹的头发又细又软,大家都喜欢摸,可从此之后,教主在她身旁立着,还有谁敢摸呢?
这是好事。有个人真心地爱师妹,疼师妹,最重要的是能护着师妹。
师妹人傻,即令是得了高人的真传也难保无忧,总让人觉得,她会在某天睡觉时一掌把自己给拍死了。
现在可好了,就算她真的一掌拍下去,也多半是拍到教主身上。教主皮糙肉厚,死不掉的。
我喝着这醉不倒我的酒,遐想着,忽地,师妹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好似是醒了,又好似还睡着。
她眼睛半睁着说:“师姐,我要你讲故事给我听。”
我说:“你大啦,师姐不能总为你讲故事了,以后你想听故事,可以叫你夫君讲,魔教的故事多得很呢。”
师妹执拗地摇摇头,说:“师姐休得糊弄我!没、没有人可以比师姐的故事讲的更……更好……”说到后面,她又困了,头重重地倒下,又勉力地抬起,看上去好不努力,“我想听师姐讲故事,我想听师姐讲自己的故事。”
我问:“什么叫师姐自己的故事呀?”
师妹说:“自小到大,都是我和师姐讲我的故事,我说师兄多么的好,我说教主多么的好,师姐只听着,偶尔说两句。我哭了,师姐就抱抱我,我难过了,师姐就喂我糖吃,我说我要放弃了,师姐就说累了就回家,家永远都在……我也想听师姐讲讲自己的故事,我大了,我可以抱抱师姐,也可以安慰师姐,糖、糖我也是有的……”
师妹说完,又犯了一会困,额头撞了下桌子,接着一边揉额头一边在怀里摸索,摸索了半天,还果真给她寻见了一颗糖,她把糖按在我的手心,笑得像只小狗。
我拿她没办法,又或许这喝不醉的酒真让我喝出了点醉意,我借着这朦胧的酒意,开始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3.
我十四岁那年,师父差我下山。
说是下山,其实就是杀人,在那之前,我从未下过山,我的剑也从未见过血。
杀人前,我喝了一碗酒,师父说,酒能壮胆。这是我第一次喝酒,却不想酒是这样难喝,我强忍着才喝了下去。
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那天,我做的所有的事都像是在完成仪式。
我仔细地磨了我的剑,穿了身崭新的衣裳,杀人前还恭恭敬敬地报了名号。
叫人知道你是被华山派杀的,你这一生也算是值了吧。
那人是个恶徒,仗着有几分武功,就在附近无恶不作。
我出鞘时,他在笑,说我一个女娃娃竟然也学人舞剑。
我一剑斩下去时,他还在笑,却再也说不出话了,尸体在风中停了几秒,倒了下去。
我抖去剑上的血,收回鞘里。
杀完人,我原本该回去的,偏偏我头回下山,对所见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我去了城中,见到一片柳树,在一棵树下,我看见一个少年。
飘扬的柳絮中,少年像是一副画,白衣,乌发,手中的书卷,飞往空中的发带,和不经意间望向我的如水的眼眸。
我说了,那天,我做的所有的事都像是为了某种仪式。
第一次下山,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杀人,第一次遇见山下的少年,然后,爱上他。
这是注定的事。
他姓商。我们一见如故,他叫我女侠,我本想叫他书生,想了想,叫了他商公子,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唤她喜欢的人。
尔后,我时常背着师父下山,与他见面。
时年,山贼四起,民不聊生。
我与商公子遇到一个被山贼轻薄的姑娘,我斩了山贼,救了姑娘。
姑娘说她叫阿九,她父母皆被山贼所杀,已无处可去。
我想把她带回山,但又一想,师父是不会同意的。于是我问商公子,他的府上可否收留她?
商公子道:“既是女侠的请求,商某自会答应。”
我心里微甜,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看彼此的眼神。
后来,山中事务繁忙,师父也发现了我私自下山的事,关了我许久禁闭,再去找商公子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我该早些去的,或是再晚些去。
再晚些,他们就成亲了。
成亲前一夜,九姑娘约我见面。
九姑娘说:“女侠,我这命是你救的,但我也是真心喜欢商公子的。你若喜欢他,我定会退出。”
九姑娘的话说的坦荡,可我哪能让她退出呢?
这就是她退出,也轮不到我啊,凭什么轮到我?
但我当时糊涂,还没有现在一半的明白,要是有,也犯不着发生后面的事。
我拔剑了,剑尖悬在九姑娘脖颈前一厘的位置。
九姑娘却闭上眼:“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你拿去吧。”
我说:“我不要你的命。”
九姑娘说:“他也是你的。”
我说:“我也不要他。”
九姑娘睁开眼,看着我:“那你要什么呢?”
我要什么?
我看着九姑娘湖水一般温柔的眼睛,我想,我要这双眼,就是这双眼勾走了商公子。
我看着九姑娘纤弱的在风中摇摆的身体,我想,我要这身体,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我看着九姑娘蓝色的轻纱裙,再看看自己乌黑乌黑的长袍和指向九姑娘的剑,我想,我要这衣服,我要这不拿剑的人生。
我这般想着,却把剑握地更紧了。
我想成为九姑娘。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九姑娘。
我说:“我这把剑是拿来斩坏人的。”
九姑娘问:“你要斩我么?”
我摇头。九姑娘是个可人儿,人见人爱,我恨不了她。
九姑娘慌了:“你莫非是要斩他!”
我仍是摇头。商公子不喜欢我,岂是他的错?
九姑娘说:“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拿剑挥向了我自己。
我十四岁那年,我斩掉了一个自己。
4.
师妹听睡着了,我的故事比酒厉害,她睡得很踏实,一觉睡到了早上。
教主推开门,看到我俩倒在桌前,桌上还摆了一壶酒。
教主摇头:“这果酒,你们都能喝醉的吗?”
我说:“头一个喝醉的不就是你吗?”
教主说:“还不是为了不难为她,我衣服还没解,你师妹瞧上去就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是强抢民女吗?”
我说:“小师妹她还小,需要时间嘛。”
教主小声嘀咕了句:“我年纪也不大。我不也第一次么。”
我装作没听见。
师妹还在睡,教主一把抱起她,轻松地像抱起一卷画轴,与我打了声招呼后,他准备走了,谁想这时,师妹突然在教主的怀中抽动了一下,教主以为她醒了,谁晓得她是在说梦话。
说的是,“不喜欢我师姐,那就是大错特错!”
教主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问我明白吗。
我摇摇头,说不明白。
5.
有段时间,江湖流行买凶杀人。
这事自古有之,但由于价格高昂,一直只流行于上层圈子。
谁想突然窜出一个杀手,只要白菜价,就能帮你杀一人。
没人知道这杀手是怎么想的,能问杀手问题的人都死了,所以也没人知道答案。
我兴许是目前存亡第一人。
杀手和我头一次见面,他是为了我的酒。
十四岁那年,我厌弃的酒,后来我竟甘之若饴,不知不觉间成了个酒鬼,床底下一坛又一坛的好酒。
杀手寻着酒香而来,问我讨一杯酒喝。
我哪会给他?何况我已三分醉意,就算是我师父问我要酒,我也不依。
我拔了剑,就冲上去砍他,杀手长叹一声,也拔出刀来,和我打。
我们打了好久,从夜晚打到凌晨。杀手略占上风,在我左臂划出一道口子,自己却分毫不伤。
但我们的体力很快就都到头了。
杀手先缴的械,他声音怪委屈地说:“在外面,成天杀人已经够累了,来你这想讨壶酒,我又不是不给钱,怎么你还非得跟我打?”
我哈哈大笑,同情心大起,干脆从床底抽出一壶上好的女儿红递给杀手。
“赏你的。”
杀手拿了酒,犹犹豫豫,说:“这酒我得回去喝。”
我问:“为什么?”
杀手指指自己的面巾。
我说:“哦。你有偶像包袱。”
杀手冷声道:“是因为见过我真容的人都死了。”
我大笑,拿剑削上杀手耳侧,杀手两手都被那坛女儿红霸占,我这一剑自然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惊吓的样子很有趣,然而我却不打算伤他,剑光一闪,他只落下个面巾。
这杀手,长得怪清秀。
我说:“现在呢,我看到你了,你要怎么做?”
杀手内心想必挣扎了许久,眉头紧紧锁了起来,我却是跃跃欲试的,恨不得杀手要和我打。
师父总是点到为止,师兄是个菜鸟,师妹只会瞎拍,好久没有人能和我打得尽兴了。
可杀手偏不打。
杀手很没出息地在我房里坐了下来,他说:“别打了,咱们喝酒吧。”
喝了两杯,杀手瞥见我左臂的伤口,那里刚才一直没甚反应的,现在却流出不少血来。
我扫了一眼,就知这伤不严重,不想理会。
杀手却不行,他在我房里东翻西找,终于找来绷带,要给我包扎。
我说:“你不是杀手么?怎么还兼职大夫的?”
杀手说:“我从前就想做个大夫,我给很多人都医过伤。”
我问:“后来呢?”
杀手默默地说:“没机会了。”
我问:“为什么没机会了?”
杀手说:“他们,都死了。”
杀手说这句话的时候瞧上去好孤单。
我没有接着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问一个杀手这个问题,太蠢了。
6.
我和杀手逐渐熟稔起来,但仅限于喝酒和打架。
喝完了打,打完了继续喝,一直到天明。
杀手不像我,总这么闲,所以每隔几天,他都要出一次任务,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我才想起了那个江湖上人人都疑惑的问题。
我问杀手:“你为什么杀人只收那么点钱呢?”
杀手给的回答朴素极了。
他说:“因为我急缺钱。收钱少的活干起来也快。”
我接着问:“你急缺钱做什么?”
杀手不答,眼神落寞了起来。
我便就不再问。
我向来没有我师妹那种刨根究底的精神,别人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想走就走,不想走的人,我难道还能强留他吗?
也许,有一天,杀手再也不会来找我喝酒。
但那又怎么样呢?
师妹成亲之后,师父张罗起我的婚事来,对我们武林人士来说,这事实在迂腐,可师父是把我当女儿养的,他不顾旁人怎么说,执意要为我找个良人。
于是,我连着相亲了很多天,有各大门派的弟子,也有名门望族,都怪本小姐长得太好看,闻风而来的人实在太多。
我为人向来礼貌,至少对外人如此,于是不管面对谁,我都尽量保持笑容,最后笑得脸都要僵了。
晚上回到屋里,我倒头就睡了,盘算着今天杀手也该去出任务了,就算他来了,他也会自己拿着酒出去,不会扰我清梦。
但夜晚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进了屋子,不像是杀手,杀手轻功那样高,脚步怎会这样重。
我很累,眼皮沉得抬不起,可眼看着那人都到了我床边,我不得不睁开眼,好看看是哪个登徒子。
是杀手。
是醉了酒,连脚步都掩不住的杀手。
这很不寻常,杀手很少一身酒气的来见我,他来找我是为了酒,都喝满了还来找我干嘛呢?
杀手跪在我床边,身子压上来,灼热的脸贴着我的脸。不知他今天到底喝了多少,死重死重,我有点烦躁。
“白日里,你和那些公子哥聊得好不开心。”
“你也来哄哄我罢。”
他怎么知道我白天相亲的事呢?哄他?哄他做什么?
忽然,我的心中涌现出一个奇怪的可能。
兴许白天冲我示好的男子见了太多,我现在仍然飘飘然有些自恋,我竟想,难不成杀手是来向我表白的。
谁想杀手一句话打散了我的幻想,他说:“有人要我杀阿芸。”
阿芸是谁啊?
是个女的,毫无疑问,可她是谁呢?
醉酒的杀手无话不谈,滔滔不绝。
原来,阿芸是杀手在家乡的爱人,阿芸的家里嫌他穷,要他拿五十两银子出来,才肯把女儿嫁给他。
杀手拿不出钱,就只好去做杀手,可谁曾想钱还没凑够,却接到了要杀阿芸的活。
先前说了,杀手的价格是最便宜的,即便寻常人也付得起。
这要杀阿芸的人呢,杀手很快就打听到了,是阿芸即将成亲的对象张某。
阿芸要成亲的事,杀手其实是知道的,他不打算抢婚,却也不见得放弃,也许阿芸一天不成亲,他便抱一天的希望。
张某并不是真心爱阿芸的,最初可能是看上了她的美貌,而当他攀附上知县家的千金后,便立刻想甩了她。甩不掉,就杀了吧,于是雇了杀手。
我对杀手说:“这事简单,他让你杀阿芸,你不杀不就行了。”
杀手说:“一旦有人雇凶杀人,这事就整个圈子里都知道了,我不接,也会有别人来接。”
我说:“别人的价钱,张某未必付得起嘛。”
杀手说:“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杀她,价钱再低也会有人接。”
我说:“那你杀了张某总行了吧。”
杀手好傻一男的,他居然说:“这怎么行,杀了他,阿芸岂不是会很伤心?”
我被杀手弄得头疼,我说:“你干脆杀了我得了。”
杀手说:“不行,那样我会伤心。”
我一头问号,这人醉了果然是什么瞎话都说。
我当做没听到,继续说:“那我有个办法,你在阿芸家附近候着,来一个杀手,你就杀一个,多杀几个,这不就没人敢接单了吗?”
杀手乖乖地点头:“你说得有理。”
可杀手还醉着呢。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
我打算去给杀手弄一碗醒酒汤来,可杀手依然压着我,让我不能动弹。
我说:“你再不走,我就打你了。”我的剑总是贴身放在床边的。
杀手盯着我,脸通红通红的,我知道这是因为他喝多了酒,他说:“等阿芸的事结束后,我……我们……”
他没说完,就睡着了。
他想说什么呢?我没有想。
7.
杀手不愧是杀手,效率真高,一连杀了三个来杀阿芸的杀手。
这杀手们自相残杀,我看得好不乐乎。
没错,杀手去之前总会来找我,问我想不想看他杀人,我说好,他便带我一起去。
我师父要知道了这事,必定会摇摇头,说我身体里多半流着魔教的血液,可我觉得彼时这武林盟主都和魔教教主成婚了,我稍微叛逆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实际上,后来来找阿芸的杀手,已经不是奔着阿芸去的了,而是听说这里有一个专斩杀手的高手,他们想来赐教赐教,这一赐教,可不就把自己试到阎王府去了吗?
有一两回,来的人还挺厉害的,杀手打不过,我只好拍拍手上的花生米屑,提起剑去帮他。
二打一,委实下作,但我和杀手都不在意。
终于,圈子里撤走了阿芸的名字,没人想再来送死了。
杀手说,他要去见一次阿芸。
也是,在阿芸家附近待了这么多天,为了她杀了这么多人,却连她的面都没见一次,是有点过分。
可杀手说,要我和他一起去的时候,我觉得杀手就有点过分了。
你们小两口的事,叫我去做什么?
阿芸见到杀手,便高兴地跑了过来,阿芸说,她要和杀手一起走。
杀手推脱了,他指了指我,说他已有欢喜的人。
我这才明白,感情我过来是做演员的呀!
我很敬业,立刻收了剑,也收了我那肆意的笑,我站在杀手身旁,低下头,羞赧得像个小姑娘。
杀手见了,忍不住偷笑。
但我的戏终究是戏啊,我面前的阿芸姑娘她不用装就把小女儿的心思动作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秀眉一皱,眼睛一眨,即令是我,也有点抗不住,何况杀手呢?
阿芸说:“我以为你会为我留下的。你说你喜欢我,我当了真,可你到头来什么也没为我做。”
他为你杀了人,杀了好多好多的人。
阿芸又说:“张公子就和你不同,他待我真心得好,日日陪伴着我,还说要娶我……”
所以他买凶杀了你,你又可曾知道呢?
我和杀手走了。
杀手临走时,看了阿芸好久,那眼神像极了商公子看九姑娘时的样子,不同的是,他看完她,又来看我。
我皱眉:“干什么?”
他没答,但他笑了起来,他见到我总是会笑,可这不一样,我明白的,我和阿芸不一样。
我没想到我会为了这种事沮丧起来,好像我喜欢杀手似得。
杀手突然说,想看星星了,他指着房檐说:“我们上那看。”
我说:“我才不要……”
杀手笑:“堂堂华山派弟子,连这么矮的房檐都上不去吗?”
我委屈道:“我……我恐高。”
想想儿时,小师妹爬树爬得飞快,我只有在下面看的份。
杀手说:“原来你怕高。也罢,我抱你上去吧。”
杀手没给我回答的机会,他抱我抱得好熟练,他也是这么抱阿芸的吗?
屋檐的风景的确好,杀手抬头看着星星,我侧头看着杀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看他,可我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我说:“你是不是想去找她?”
杀手很犹豫的样子,他问我:“你觉得呢?”
要是我师妹,一定会回他一句,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留在我身边,不准去找她。
但我就只会说:“你该去找她。你为她杀了那么多人,存了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杀手说:“我那钱,还不够买一根簪子的。”
我说:“那你以后标价高点吧,为了养你媳妇。”
杀手沉默了,过了会,他问我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实际上只问出了三个字,就被我打断了。
“走吧。”我又一次说,“再不走,就晚了,她要嫁给别人了。那家伙好坏的,你忍心让她嫁给他吗?”
杀手没说话,没说话就是默认了,还好他临走前还记得我恐高,他抱起我,回到地上。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抱我了。
见杀手走了,我便也走了,走了几步,我捱到一旁。
我看到杀手牵起阿芸的手。
我看到杀手扶阿芸骑上马。
我看到杀手提着行李,牵着马,离开前回头望了眼,是在找我吗?我没有想。
杀手留下的三个字是,你可曾。
我不知道后面是什么。我没有想。
8.
师妹说我失恋了,我骂了句脏话,我还蛮少说脏话的,尤其是对我师妹。
师兄也说我失恋了,我干净利落地揍了他一顿。
师父最后竟也说我失恋了,我打不过他,也懒得骂他,这老家伙的脸皮比城墙还厚,骂他,没用的。
师父问我:“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进华山派的吗?”
我说,我当然记得,我怎么忘得了啊,当年饥荒,家家户户养不起孩子,于是就把孩子往山上送,几十个孩子围在一起哭个不停,只有我不哭,您不就选了我呗。
师父摸着我的头说:“那些哭的孩子后来都被爹娘带走了。但你没有,你爹娘看了你一眼,就放心地走了。”
“这么多徒弟里,你最是聪慧,这我承认,可我选你,不是因为你聪慧,是因为你聪慧的让人心疼。”
“孩子啊,你可以笨一点的。”
9.
我决定去找杀手。
我想到了一个方法,特别蠢,比我师妹还要蠢上一百倍。
我买凶杀自己。
我找黑市,挑了那个最便宜的杀手。
我准备了酒,也准备了剑,我在房里等他。
我要问他一个问题,他说好,我就请他喝酒,他说不好,我就杀了他。
这坛酒等了好多天,这把剑也磨了好多天,可他还是没有出现。
就算他不出来,江湖也该派个其他人来杀我吧?
还是他们觉得我太厉害,不敢动手呢?
有可能。
我决定出门,亲自去找几个杀手,问个明白。
我一推开房门,就见到,杀手在杀杀手们。
是的,有点绕。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蒙面黑衣被好几个蒙面黑衣围着,他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地上四处都是尸体。
这场景我见过,在阿芸家门口见过,可那时候还没那么多杀手,也没那么多尸体呢。
杀手终于杀完了其他的杀手,这才发现我在旁边。他扯下面巾,露出那张清秀的脸。
杀手冷笑:“你是有钱没地方花吗?”
我说:“我就找了一个杀手,怎么来这么多?”
杀手说:“你也不想想你什么身份,你师妹武林盟主,你师妹夫魔教教主,你自己又是华山派的,江湖里多少人想杀你们,却又不敢动手。暗杀也是行的,但要是被发现了幕后主使可是惨了。现在倒好,你自己买凶杀你自己,大家都借着这个由头加钱加码,你的人头已经加到一千万两了。”
我叹息:“好蠢。我一辈子都没这么蠢过。”
杀手还没从刚才的战斗里缓过来,他喘着粗气问我:“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活腻了吗?”
我说:“我以为他们会派你来的。”
杀手一愣:“啊?”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想见你。”
杀手突然无端地把面巾拉了上去,我以为他又要走了,接着才意识到他是害羞。
面巾后的杀手声音闷闷的,但很温柔。
“很巧,我也想见你。”
“阿芸去哪了呢?”
“我送她回乡下了。”
“哦?不远走高飞了?”
杀手皱起眉:“我本来就没那么想过。”
我笑了,虽然这个笑有点对不住阿芸,可我真的开心。
“对了,为什么我明明叫得是最便宜的杀手,来的却不是你呢?”
杀手委屈道:“不是你让我提的价吗?”
我调侃:“这么听我话啊。”
但杀手却认真了起来,他再度扯掉了面巾,这一回直接扔在了地上。我从未有一刻见过杀手这么认真地看着一个人过。就算是他看着阿芸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我喜欢的姑娘的话,怎么能不听?”
这木头一般的情话,不及我教小师妹的十分之一,真无趣。
但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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