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思錄》原文·譯文(卷四至卷九)

《近思錄》是依朱、呂二人的理學思想體系編排的,從宇宙生成的世界本體到孔顏樂處的聖人氣象,循著格物窮理,存養而意誠,正心而遷善,修身而復禮,齊家而正倫理,以至治國平天下及古聖王的禮法制度,然後批異端而明聖賢道統。全面闡述了理學思想的主要內容,故此書實可謂囊括了北宋五子及朱呂一派學術的主體。


《近思錄》原文·譯文(卷四至卷九)

原文序

○朱熹序

淳熙乙未之夏,東萊呂伯恭來自東陽,過予寒泉精舍。留止旬日,相與讀周子、程子、張子之書,嘆其廣大閎博,若無津涯,而懼夫初學者不知所入也。因共掇取其關於大體而切於日用者,以為此編。總六百二十二條,分十四卷。蓋凡學者所以求端用力、處己治人之要,與夫辨異端、觀聖賢之大略,皆粗見其梗概。以為窮鄉晚進有志於學,而無明師良友以先後之者,誠得此而玩心焉,亦足以得其門而入矣。如此,然後求諸四君子之全書,沈潛反覆,優柔厭飫,以致其博而反諸約焉。則其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庶乎其有以盡得之。若憚煩勞,安簡便,以為取足於此而可,則非今日所以纂集此書之意也。

五月五日新安朱熹謹識

○呂祖謙序

《近思錄》既成,或疑首卷陰陽變化性命之說,大抵非始學者之事。祖謙竊嘗與聞次緝之意:後出晚進於義理之本原,雖未容驟語,苟茫然不識其梗概,則亦何所底止?列之篇端,特使之知其名義,有所向望而已。至於餘卷所載講學之方、日用躬行之實,具有科級。循是而進,自卑升高,自近及遠,庶幾不失纂集之指。若乃厭卑近而騖高遠,躐等凌節,流於空虛,迄無所依據,則豈所謂“近思”者耶?覽者宜詳之。

淳熙三年四月四日東萊呂祖謙謹識


《近思錄》原文·譯文(卷四至卷九)

卷四 存養

4·01 或問“聖可學乎?”濂溪先生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慾也。無慾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乎。”——周敦頤《通書·聖學》

[譯文]

有人問:“聖人可以學做嗎?”周敦頤說:“可以。”又問:“學做聖人有要領嗎?”回答說:“有。”“請問這個要領。”回答說:“守一是要領。守一就是無慾。無慾就能心中靜虛,動念正直。靜虛則明而無疑,明而無疑就通達;正直就公正,公正就不偏不倚。明白、通達、無私、無偏,差不多就是聖人了。”

4·02 動表節宣,以養生也;飲食衣服,以養形也;威儀行義,以養德也;推己及物,以養人也。——《程氏易傳·頤傳》

[譯文]

動靜之間要節制言語,用以養生;飲食和衣服,用來保養形體;莊嚴的容貌舉止,正確的行為,用來涵養德行;推己及物,用來養育他人。

4·03 “慎言語”以養其德,“節飲食”以養其體。事之至近而所繫至大者,莫過於言語飲食也。——《程氏易傳·頤傳》

[譯文]

慎言語以存養自己的德行,節飲食以保養自己的身體。事情中與自身最切近而關係又最大的,沒有超過言語和飲食的。

4·04 “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臨大震懼,能安而不自失者,惟誠敬而己,此處震之道也。——《程氏易傳·震傳》

[譯文]

“雷霆震驚百里,有的人勺子裡的酒一點都沒灑出來。”面臨大的震懼,能夠安定而不自失的,只有誠敬而已,這是對侍大的威震的方法啊。

4·05 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動於欲也。欲牽於前而求其止,不可得也。故《艮》之道,當“艮其背”,所見者在前,而背乃背之,是所不見也。止於所不見,則無慾以亂其心,而止乃安。“不獲其身”,不見其身也,謂忘我也。無我則止矣。不能無我,無可止之道。“行其庭,不見其人”。庭除之間至近也,在背則雖至近不見,謂不交於物也。外物不接,內欲不萌,如果而止,乃得止之道,於止為“無咎”也。——《程氏易傳·艮傳》

[譯文]

人之所以不能安於自我處境的原因,是被慾望引動。慾望在前邊牽動著卻想要固止不動,是不可能的。所以《艮卦》的道理是,當人注意“集中凝止在背後”時,人所見的東西在前邊,而背卻在背後,所以是看不見的。精神凝止在看不見的地方,就沒有外慾來擾亂他的心,這就能安於他應當所止息之處了。“不獲其身”,就是看不見自己的身體,是忘我的意思。無我無私無慾就能止息了。不能無我,就沒有能定止的方法。“行其庭,不見其人”。庭院臺階之間是很近的,但在人的背後縱使再近也看不見,這是說內心不與外物相交。外面不接觸事物,內心不萌發慾念,這樣保持靜止,才是止的正確方法,對於止來說就是“沒有災害”了。

4·06 李籲問:每常遇事,即能知操存之意。無事時,如何存養得熟?曰:古之人,耳之於樂,目之於禮,左右起居,盤盂几杖,有銘有戒,動息皆有所養。今皆廢此,獨有理義養心耳。但存此涵養意,久則自熟矣。“敬以直內”,是涵養意。——《二程遺書》卷一

[譯文]

李籲問:平常遇事的時候,就能夠明白操持存養內心的意思。但在沒事的時候,怎樣能存養內心使之純熟呢?程顥回答說:古代的人,用音樂通過耳來涵養心性,用禮儀通過眼睛來涵養心性,日常生活中行為活動,用具如盤盂几杖,都有銘文有箴戒之詞,動中靜時都有所涵養。現在這些都廢棄了,只有禮樂銘戒中體現的義理還保存著,也只能用這義理來涵養內心了。涵養的辦法就是,只要你心中經常保持這涵養的意識,時間長了自會純熟的。《周易》上說的“用敬來使內心正直”,就是涵養的意思。

4·07 呂與叔嘗言,患思慮多,不能驅除。曰:此正如破屋中禦寇,東面一人來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後,驅逐不暇。蓋其四面空疏,盜固易入,無緣用得主定。又如虛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實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來?蓋中有主則實,實則外患不能入,自然無事。——《二程遺書》卷一

[譯文]

呂大臨曾經說,憂慮的是心中閒思雜念太多,不能驅除。程顥說:這正如在破屋中抵禦賊寇,東邊一個盜賊來了還沒趕出去,西面又有一個人來了。前後左右,四面驅趕不及。原因是四面牆都空虛,盜賊當然容易進來,沒有辦法使屋內安定。又如在空的器皿中倒水,水自然就進去了。如果拿一個器皿裝滿了水,把它放到水中,水怎麼能進來?人胸中有主就充實,心中充實了,外界的不好的東西就不能進入,自然也就無事。

4·08 伊川先生曰:學者須敬守此心不可急迫,當栽培深厚,涵泳於其間,然後可以自得。但急迫求之,只是私己,終不足以達道。——《二程書遺書》卷二上

[譯文]

程頤說:學道的人應該敬守自己的本心,不可急急迫迫地去追求道,當義理培植得深厚時,從從容容地涵泳於其中,天長日久而後可以自然得道。只是急急迫迫地追求,那隻能是一已私心,最終也不可能達於聖人之道。

4·09 今學者敬而不見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來做事得重,此“恭而無禮則勞”也,恭者,私為恭之恭也,禮者,非體之札,是自然底道理也。只恭而不為自然底道理,故不自在也,須是恭而安。今容貌必端,言語必正者,非是道獨善其身,要人道如何,只是天理合如此,本無私意,只是個循理而已。——《二程遺書》卷二上

[譯文]

現在學道的人謹敬去做卻沒有收穫,恭敬行事時心又不安,這只是敬心還不純熟,也是太刻意於照敬的要求去做事了,這就是孔子說的“只注重容貌態度的謹恭,卻不知禮,就不免勞倦。”他這裡說的“恭”,是私自心下想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很謹恭而去謹恭的,這裡說的“禮”,不是指鞠躬作揖之類的禮節動作,而是自然應該如此的道理。只是謹恭而不是順著自然的道理去作,所以顯得不自在,應該是做到謹恭而又心安。現在要做到容貌態度一定要端莊,一言一語一定要端莊,不是說要以此完善自身,叫人看了說你如何端正,只是天理自然應該這樣做,本來沒有私意,只是按照天理行事而已。

4·10 今志於義理而不安樂者何也?此則正是剩一個“助之長”。雖則心操之則存,舍之則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須且恁去,如此者只是德孤。“德不孤,必有鄰”。到德盛後,自無窒礙,左右逢其原也。——《二程遺書》卷二上

[譯文]

今人有志於義理內心卻不安樂,原因是什麼呢?這裡就只有一個拔苗助長強求速成的毛病了。雖然說人本善之心能操持它就能保有,捨棄就會喪失,但你操持得太緊了,就是孟子說的在修養身心時心情太急迫了。雖然這樣說,還是應該如此操持著做去,這樣做去的缺陷只是德行單一。孔子說:“德行不會單一的,一定會有其他德行相伴。”到德行修養到盛大後,自然互相貫通而無窒礙,就能左右逢源了。

4·11 伯淳在長安倉中閒坐,見長廊柱,以意數之,己尚不疑。再數之,不合。不免令人一一聲言數之,乃與初數者無差。則知越著心把捉,越不定。——《二程遺書》卷二上

[譯文]

有一次程顥在長安縣倉中閒坐,看到長廊下一排柱子,心下默默數過,自己並不懷疑數得準不準。又數了一遍,與第一次數字不合。不免讓人一個兩個地讀著數了數,結果與他每次數的一樣。這就說明人越用心去把握,就越把握不定。

4·12 人心作主不定,正如一個翻車流轉動搖,無須臾停,所感萬端。若不做一個主,怎生奈何?張天祺昔嘗言:“自約數年,自上著床,便不得思量事。”不思量事後,須強把他這心來制縛,亦須寄寓在一個形象,皆非自然。君實自謂:“吾得術矣,只管念一箇中字。”此又為中所繫縛。且中亦何形象?有人胸中常若有兩人焉,欲為善,如有惡以為之間;欲為不善,又若有羞惡之心者。本無二人,此正交戰之驗也。持其志,使氣不能亂。此大可驗。要之聖賢必不害心疾。——《二程遺書》卷二下

[譯文]

人的內心沒有一定的主宰,正如一個水車流轉搖動,沒有一點點停止的時間,外物的感受千頭萬緒。如果沒有一個東西做主,怎麼能行呢?張戩過去曾經說過:“我給自己約定多年了,自上了床,就不再思考事情。”他是想使自己的心不動搖,但不思考事情後,得強行把這心給束縛住,也還得把它給寄寓在一個什麼東西里,這都不是心的自然。司馬光自己說:“我找到了存心的方法了。我只管在心中念一箇中字。”這又是心被“中”給束縛著了。況且‘中’又是個什麼樣子呢?心在懸空設想,仍是動搖。有的人胸中常常象有兩個人,他想做善事,又象有惡念在阻攔著;想做壞事,又象有羞惡之心使他做不得。本來沒有兩個人,這正是兩種念頭交戰的驗證啊。如果守持你的心志,使心所感之氣不能擾亂你的心。心亂與否可以驗證你能守志不能。總之,聖賢是一定沒有心意動搖的毛病的。

4·13 伊川先生曰:入道莫如敬。未有能致知而不在敬者。今人主心不定,視心如寇賊而不可制,不是事累心,乃是心累事。當知天下無一物是合少得者,不可惡也。——《二程遺書》卷三

[譯文]

程頤說:進修聖道沒有比持敬更重要的了。從來沒有能夠致知明理而心不存於敬的。現在的人心中沒有一個主宰而不安定,把心看作象賊寇一樣嚴加防範而又不可制伏的,這不是外事牽累了你的心,卻是你的心牽累了外事。應該懂得天下沒有任何一事一物是應該缺少的,所以不可討厭外事。

4·14 人多思慮,不能自寧,只是做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於事,“為人君止於仁”之類如舜之誅四凶,四凶己作惡,舜從而誅之,舜何與焉?人不止於事,只是攬他事,不能使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則是役物。為物所役,則是役於物。有物必有則,須是止於事。——《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人思慮多,不能安寧,只是他心中沒有一定的主宰。要使心中有個定主,只有把心思限定在應考慮的事上,就象《大學》上說的“作為君主只在於為仁”那樣。如舜誅四凶,四凶自己作惡,舜因而流放了他們,這和舜有什麼關係?人不能把思慮限定在他應做的事上,只是兜攬別的事,就不能一件事一件事分別按它自身的事理去對待。一件事一件事按其自身的當然對待了,就是人心役使外物。如果被外物驅使,就是心役於外物。有一事物必然有一事物的道理,應該使人心限定在應做的事上。

4·15 孔子言仁,只說“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氣象,便須心廣體胖,動容周旋中禮自然,惟慎獨是守之之法。聖人修己以敬,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何有不至?此“體信達順”之道,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開饗帝。——《二程遺書》卷六

[譯文]

孔子談到仁,只說“走出家門時恭敬得就象去接待貴賓,使喚百姓恭敬得就如承當大的祭典。”看那氣度,就該是心寬體胖,平時舉止容儀、接待人事無不符合禮的自然,只有慎獨是守持這謹敬的方法呀。聖人修養自己做到敬,以此來安定老百姓,厚實謹慎而天下太平。只有上邊的人與下邊的人全都統一在恭謹敬慎的態度上,那麼天地就自然各在其位,萬物就自然養育成長,氣也沒有不和的,麟鳳龍龜這四靈為什麼會不顯現到來呢?這就是“表達天理人情及表達其順應天理人情”的方法。聰明睿智都從這恭敬中來。用這恭敬的態度來事奉上天祭享上帝。

4·16 “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仁也。若以敬直內,則便不直矣。“必有事焉而勿正”,則直也。——《二程遺書》卷十一

[譯文]

“以敬謹的態度保持內心正直,以正義作為外在的行為準則”,這就是仁。如果說用敬去把內心搞正直,那是有意去使它直,本身就不直了。要象孟子說的“要修養內心而不要有一個預先的期盼”,讓心在涵養中自然而直,就直了。

4·17 “子在種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自漢以來,儒者皆不識此義。此見聖人之心,純亦不已也。純亦不已,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語王道,其要只有慎獨。——《二程遺書》卷十四

[譯文]

《論語》中的一句話:“孔子在河邊嘆道:逝去的就象這流水呀!日夜不停。”這話從漢代以來,儒者都不懂其中含義。從這句話就可以看出,聖人之心,與天道一樣,是純一的,又是流轉不已的。純一而又流轉不已是上天的德行。有了這天德才能談論王道,這關鍵只在於要慎獨。

4·18 “不有躬,無攸利”,不立己,後雖向好事,猶為化物,不得以天下萬物為撓己。已立後,自能了當得天下萬物。——《二程遺書》卷六

[譯文]

“喪失了自身,是無所有利的。”人不自立,心無主,後來儘管是向好的方面做去,也不是自心作主,而是為物所引,這仍然是人為物所化,這就不免被天下萬物撓亂其心。人如自立以後,心有主宰而後應事,自然能了結天下萬事。

4·19 閒邪則誠自存,不是外面捉一個誠將來存著。今人外面役役於不善,於不善中尋個善來存著,如此則豈有入善之理?只是閒邪則誠自存。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內出。只為誠便存,閒邪更著甚工夫?但惟是動容貌,整思慮,則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則既不之東,又不之西,如是則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則只是內。存此則自然天理明。學者須是將“敬以直內”涵養此意。直內是本。——《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外肅容貌內齊心慮,誠自然存於心,不是從外面捉一個誠來存放到心裡。今天的人在外面忙忙碌碌地幹壞事,卻在不善中尋找一個善來存放在心裡,這樣做哪有走向善的道理呢?只要是防範住了邪念誠也就自然存於心了。所以孟子談到性善時所說的善都是從人內心發出的。只因為誠已經存守於心了,防範邪念還需要做什麼工作呢?也只剩下外面整齊容貌,內心齊一思慮,如此自然就產生了謹敬之心。敬只不過是使思慮專主於一。專主於一,心思就既不向東,也不向西,這樣就只是守中;既不向這邊去,也不向那邊去,這樣就只是存於內。如此存心自然天理明。學者應該用“謹敬以使內心正直”來涵養內心。使內心正直根本。

4·20 閒邪則固一矣。然主一則不消言閒邪。有以一為難見,不可下工夫,如何?一者無他,只是整齊嚴肅,則心便一。一則只是無非僻之幹。此意但涵養久之,則天理自然明。——《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外肅容貌內齊思慮就使思慮更加專一了。如能主於一就不需要再說防邪。有人以為一字玄虛不可捉摸,沒法去下工夫,怎麼辦呢?其實一沒有別的意思,只要儀容整齊神情嚴肅,心就能專一。一不過是沒有邪僻之念的干擾而已。這個意思只要涵養得久了,也就自然能明天理。

4·21 有言:未感時,知何所寓?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更怎生尋所寓?只是有操而己。操之之道,“以敬正直內心”也。——《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有人說:沒有事相感時,知道心寄寓在哪裡呢?程頤說:“守持著它,就存在,捨棄了它,就亡失;出出進進沒有一定時候,也不知它去向何處。”又怎麼去找它寄寓的地方呢?只是要操持它不使亡失而已。操持心的辦法,就是《周易》上說的“敬以直內。”

4·22 學者先務,固在心志。然有謂欲屏去聞見知思,則是“絕聖去智”。有欲屏去思慮,患其紛亂,則須坐禪人定。如明鑑在此,萬物畢照,是鑑之常,難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萬物,難為使之不思慮?若欲免此,惟是心有主。如何為主?敬而已矣。有主則虛,虛謂邪不能入。無主則實,實謂物來奪之。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於一事,則他事更不能入者,事為之主也。事為之主,尚無思慮紛擾之患,若主於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謂敬者,主一之謂敬。所謂一者,無適之謂一。且欲涵泳主一之義,不一則二三矣。至於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於屋漏,皆是敬之事也。——《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學者的當務之事,固然在於守持心志。但有的人說想要摒棄見聞知識思慮,那就成了老莊的“絕聖棄智”。有的人說要摒除心中思慮,擔心思慮紛亂使心不能主一,那就得學佛家坐禪入定。好比有一面明鏡在這裡,萬物無所不照,這在明鏡是正常的,難道要讓它不照嗎?人心也是如此,它不能不與萬物交感,難道要心不思考嗎?要想免除思慮的紛擾,只有使心有主。怎樣叫作主呢?不過就是敬,心有主就虛靈,虛靈是說邪念進不來。心無主就實,實就是說物慾一來就會迫使心隨物而化。大凡人一心不可二用,用在一件事上,別的事再不能入心的原因,是這一件事成了心的主宰。一件事為心之主,尚且沒有思慮紛擾的擔憂,如果心主於敬,又哪裡會有這樣的憂慮呢?所謂的敬,專主於一就叫做敬。所謂的一,心不放逸亂跑就叫做一。學者要涵泳於主一之義,不能主一就三心二意。至於不敢欺妄,不敢怠慢,還有不愧於暗室的,都屬於敬的事。

4·23 “舜孳孳為善。”若未接物,如何為善?只是主於敬,便是為善也。以此觀之,聖人之道,不是但默而無言。——《二程遺書》卷十五

[譯文]

“舜孜孜不倦地作善事。”如果這時(孟子說的雞鳴而起)還沒有與外事相接,他怎麼作善事呢?其實只要內心主於敬,就是做善事了。從這點上看,聖人之道,不僅僅是默而無言的。

4·24 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懼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閒居中某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學者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有人問:人在閒居的時候,身體懶散,但心不怠慢,可以嗎?程頤說:哪裡有伸著兩條腿坐著心卻不怠慢的呢?過去呂大臨在炎熱的六月來到緱氏,閒居中我曾悄悄看他,每次都見他莊重地端端正正地坐著,可稱得上是厚實篤誠了。學者應該恭敬,但不能太拘矜了,拘矜了就不能持久。

4·25 思慮雖多,果出於正,亦無害否?曰:旦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問:人的思慮雖然多,如果真是出於正確,也沒有什麼妨害嗎?程頤說:就比方說在宗廟裡就應主於敬,在朝廷上就應莊重,在軍隊中就主於嚴肅,這些都是對的。如果你的思慮不是適時而發,又紛亂得沒有個法度,那麼縱然是正確的念頭也是邪念。

4·26 問:人心所繫著之事果善,夜夢見之,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舍此皆是妄動。人心須要定,使他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誰使之?曰:以心使心則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有人問:人心中所繫縛的事確實是善事,夜裡夢到這些事,莫非沒有什麼危害嗎?程頤說:縱然是善事,也是心動了。凡事有預兆而入夢的沒有害處,其它的幾種夢都是心思妄動。人心應該安定,要它思考時才思考才是。今天的人卻都放任自己的心去亂想。又問:心不由心,心是誰指使呢?程頤:以心來指使心就可以了。人聽由心自行去想,就會放逸而失去了。

4·27 先生謂繹曰:吾受氣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後完。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於盛年無損也。繹曰:先生豈以受氣之薄,而厚為保生邪?夫子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為深恥。——《二程遺書》卷二十一上

[譯文]

程頤對張繹說:我先天稟氣很薄,到三十歲上才漸至氣血強盛,到四五十歲才完備。今年七十二了,看看我這筋骨,和盛年相比還沒有損失。張繹說:先生您莫不是因為先天稟氣薄,因而注重養生嗎?程頤默然,然後說:我認為不顧身體一味縱慾是大恥。

4·28 謝顯道從明道先生於扶溝,一日謂之曰:爾輩在此相從,只是學顥言語,故其學心口不相應,盍若行之?請問焉,曰:且靜坐,伊川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二程遺書》卷十二

[譯文]

謝良佐跟隨程顥在扶溝,有一天程顥對謝良佐說:你們在這裡跟著我,只是學了些我的言語,所以你們的學問心口不能相應,不如去實行。謝良佐問怎麼做,程顥說:且去靜坐吧。程頤每次看見他人靜坐,就讚歎這人善學。

4·29 心清時少,亂時常多。其清時視明聽聰,四體不待羈束而自然恭謹。其亂時反是。如此何也?蓋用心未熟,客慮多而常心少也,習俗之心未去,而實心未完也。人又要得剛,太柔則入於不立。亦有人主無喜怒者,則又要得剛,剛則守定不回,進道勇敢。載則比他人自是勇處多。——張載《橫渠語錄》

[譯文]

人心清的時候少,亂的時候多。人在心清時耳聰目明,四肢不需要約束就自然謹恭。心亂的時候恰好相反。這是什麼原因呢?是因為涵養其心還不純熟,紛紛亂亂的雜念多而恆常之心少,習俗之心沒能除去,義理之心未能完備。人又需要剛強,太柔弱就過於站不住腳。也有人主張無喜無怒,這樣人需要剛強,剛了就能堅定不移,精進於道時就勇猛敢為。我張載比別人就是勇猛的時候多。

4·30 定然後始有光明。若常移易不定,何求光明?《易》大抵以艮為止,止乃光明。故《大學》定而至於能慮,人心多則無由光明。——張載《易說》

[譯文]

定止以後才會有光明。如果常常移動不定,哪來光明?《周易》上大抵把艮卦意思解釋為止,止就是光明。所以《大學》裡主張要由定而漸漸達到能思考。人心煩雜就不能光明。

4·31 “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學者必時其動靜,則其道乃不蔽昧而明白,今人從學之久,不見進長,正以莫識動靜,見他人擾擾,非關己事,而所修亦廢。由聖學觀之,冥冥悠悠,以是終身,謂之光明可乎?——張載《易說》

[譯文]

“動靜不失其時,它的道就光明。”學道的人一定要順應時宜把握自己的動靜,他的道才能不被蔽塞而明白。現在的人從師學道很久,不見長進,正是由於不明白動靜之機,看見別人忙忙亂亂的,本來與自己無關,自己也跟著動起來,結果自己所進修的道也荒廢了。用聖人之學來看這些人,昏昏沉沉,如此虛度一生,說他們光明可以嗎?

4·32 敦篤虛靜者仁之本。不輕妄則是敦厚也,無所繫閡昏塞則是虛靜也。此難以頓悟。苟知之,須久於道實體之,方知其味。夫仁亦乎熟而已。

[譯文]

敦厚虛靜是仁的根本。不輕妄就是敦厚,心靈沒有隔閡和蔽塞就是虛靜。這一點難以一下子悟解。如果要理解,需要長期對於道有切實的體驗,才能體會到其中之味。仁也在於人心存養純熟而已。

卷五 克己

5·01 濂溪先生曰:君子乾乾不息於誠,然必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而後至。乾之用其善是,損益之大莫是過,聖人之旨深哉?“吉凶悔吝生乎動”。噫,吉一而己,動可不慎乎!——周敦頤《通書·乾損益動》

[譯文]

周敦頤說:君子勤勉不息以求達到誠的境界,然而必須戒除憤怒,堵塞慾念,遷善改過,而後才能達到誠的境界。乾道的功用善處在此,損卦益卦的大道理也無過於此,聖人的思想深邃呀!《周易·繫辭》說:“吉凶悔吝生乎動。”噯,“吉與兇,悔與恨”中有利的只有一個“吉”字而已,可以不慎重地對待自己的言行心念嗎?

5·02 濂溪先生曰: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予謂養心不止於寡而存耳。蓋寡焉以至於無,無則誠立明通。誠立,賢也;明通,聖也。——周敦頤《濂溪集》第九《養心亭說》

[譯文]

周敦頤說:“孟子說:‘修養心性沒有比寡慾更好的了’。”我則認為修養心性不能停留在寡慾而存守善性的地方。減少慾望以至於沒有私慾,到了沒有私慾的地方,誠實無欺、真實無妄這些聖賢的品質就能確立了,聖智之光明就能通達天下事理了。誠立是賢,明通是聖。

5·03 伊川先生曰:顏淵問克己復禮之目,夫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中也。顏淵“請事斯語”,所以進於聖人。後之學聖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視箴日:心兮本虛,應物無跡;操之有要,視為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迂;制之於外,以安其內。克己復禮,久而誠矣。聽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閒邪存誠,非禮勿聽。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髮禁躁妄,內斯靜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己肆物懺,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於思;志士厲行,守之於為。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二程文集》卷八《四箴》

[譯文]

程頤說:顏淵問克己復禮的具體內容,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視、聽、言、動這四個方面都是人身的功用,都由人內心的支配而與外在事物相互感應,而約束視聽言動這些外在行為的又是存養心性的方法。顏淵請求實行孔子這些話,所以他已經接近於聖人。後代學聖人的人,也應該牢記心中而不忘。所以我作了四箴來自我提醒。視箴說:心本是虛靈的,隨外物之感應而無形跡。操持的關鍵,在於立個視的準則。物慾交相蔽塞於眼前,人心就會隨物遷移而失其本。制約了外在的目視,作到非禮不視,這樣來安定內心。作到克已復禮,久後就能使得心誠。聽箴說:人生秉持著天道之常,這來源於人的天性。如果在物慾的引誘下心智隨物遷化,就會喪失先天秉持之正。那些卓然的先知先覺的聖人呀,心有主宰有所定止不為物慾引誘而動,我們要防範邪念以存守內心之誠,就該作到不合禮法的話不去聽。言箴說:人心中思慮之動,藉著言語來表達;語言出口要禁絕輕狂與虛謬的話,內心才能靜定而主一。何況言語乃是作人的關鍵,它能使人和好也能挑動戰爭。自身的吉凶榮辱,也都由語言招致。輕易出口的話近於荒誕,囉嗦煩瑣的話近於虛偽,自己說話放肆了就會衝撞別人,自己說了背理的話就會有人來跟你過不去。不合禮法的話不說,可敬可佩呀先哲的垂訓!動箴說:明哲的人能發現事物之幾微,在內心思慮剛動時就能存誠。有志之士勉力行事,在做事的時候能守之以正。順理做事就能安定從容,放任自己的私慾去做就會危險。倉促匆忙中能夠念善,戰戰兢兢地守持著善行,習慣中善的一性養成了,也就同聖賢一樣。

5·04 《復》之初九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傳曰:陽,君子之道,故復為反善之義。初,復之最先者也,是不遠而復也。失而後有復,不失則何復之有?惟失之不遠而復,則不至於悔,大善而吉也。顏子無形顯之過,無子謂其庶幾,乃“無祗悔”也。過既未形而改,何悔之有?既未能“不勉而中”,所謂不欲逾矩,是有過也。然其明而剛,故一有不善,未嘗不知;既知,未嘗不遽改,故不至於悔,乃“不遠復”也。學問之道無他,惟其知不善則速改以從善也。——《程氏易傳·復傳》

[譯文]

《周易·復卦》的初九爻辭說:“走得不遠又返回,沒有大的悔恨,大吉。”程頤解釋說:《復卦》初九這一陽爻,陽是代表君子之道,所以這復就是返回善道的意思。它是初爻,是陽之復生在最前的,是走得不遠就回來了。世上的事必先有失然後有復,不失去哪裡有復?只因為失去得不遠就回來了,就不至於有悔恨,所以大善而吉也。顏回沒有表現成實際行為的過失,孔子說他品德修養已經差不多了,就是“沒有大的悔恨”。過錯既然還沒有形成就改了,會有什麼悔恨呢?但既然未能作到不用努力就從容中道,也就是孔子說的從心所欲不超越規矩,那他還是有過錯。但他智明而行剛,所以一有不善,沒有不自知的;已經發現,沒有不立即改正的,所以不至於有悔恨,也就是“走得不遠返回”啊。學問之道沒有別的,只是知道自己有不善就迅速改正以回到善上來呀。

5·05 《晉》之上九:“晉其角,維用伐邑,歷吉,無咎,貞吝。”傳曰:人之自治,剛極則守道愈固,進極則遷善愈速。如上九者,以之自治,則雖傷於厲,而吉且無咎也。嚴厲非安和之道,而於自治則有功也。雖自治有功,然非中和之道,故於貞正之道為可吝也。——《程氏易傳·晉傳》

[譯文]

《周易·晉卦》上九爻辭說:“這一爻處晉卦的上方,象卦的角而為剛,只有用來討伐不服的城邑,這是化危厲為吉而至無咎。但嚴格來說,仍屬於羞吝。”程頤解釋說:人的自我修治,剛到極點則守道就更加堅固,進到極點向善就更為迅速。象上九這一爻,用這種精神自我修治,雖然傷於過分嚴厲,但還是無害的。嚴厲不符安定中和之道,但用於自修則有功效。儘管自修有效,但不是中和之道,嚴格來說仍是可羞吝的。

5·06 損者,損過而就中,損浮末而就本實也。天下之害,無不由末之勝也。峻宇雕牆,本於宮室;酒池肉林,本於飲食;婬酷殘忍,本於刑罰;窮兵黷武,本於徵討。凡人慾之過者,皆本於奉養。其流之遠,則為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人流於末者,人慾也。損之義,損人慾以復天理而已。——《程氏易傳·晉傳》

[譯文]

損卦的意思,是減損去過分的而趨向中正,減損去虛浮的末流而接近原本的實在。天下為害的事,無一不是由於末流的過分。高峻的宮宇,雕飾其牆,居室之奢,本原於遮蔽風雨的房屋;酒池如肉林的奢費,本原於免人飢渴的飲食;婬刑酷虐的殘民之政,本原於為收其威的刑罰;窮兵黷武,本原於征討。大凡人的物質慾望過分者,都本於正常的奉養。其流變離根本遠了,就成為毒害。先王制定其根本之制時,本於天理;後人流於虛浮時,就是徇人慾了。損卦的意思,就是減損人慾以恢復天理。

5·07 夫人心正意誠,乃能極中正之道,而充實光輝。若心有所比,以義之不可而決之,雖行於外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無咎,然於中道未得為光大也。蓋人心一有所欲,則離道矣。故《夬》之九五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而《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夫子於此,示人之意深矣。——《程氏易傳·夬傳》

[譯文]

人能做到心正意誠,才能行於至中至正之道,內心德行充實而光輝顯揚於外。如果心中與不善者有朋比,只是由於大義不允許而與之決斷,那麼儘管外在行為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沒有妨害,但就其中道說不能算是誠而有光輝的。因為人心一有所欲,就偏離大道了。所以《夬》卦的九五爻辭說:“馬齒莧決而又決,中道而行無害。”而《象》辭卻說:“雖然中道而行無害,但內心不算光明。”孔老夫子在這裡要告訴人的道理深刻呀。

5·08 《節》之九二,不正之節也。以剛中正為節,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餘是也。不正之節,如嗇節於用,懦節於行是也。——《程氏易傳·節傳》

[譯文]

《節卦》的九二爻,是不正之節,不當節制而節制。以剛中正為節,即應當節制而節制的,如制止忿怒,堵塞貪慾,損省過分的,抑制盈餘的都是如此。不正之節,如吝嗇的節省用度,懦弱的節制行為都是這樣。

5·09 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則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可也。此原憲之問,夫子答以知其難,而不知其為仁。此聖人開示之深也。——《程氏易傳·論語解》

[譯文]

人能做到無好勝、自誇、怨恨、貪心這些毛病,只有仁德的人才能做到。有這些毛病而能制約著自己不去這麼做,也算是難能可貴的了,但說這就是仁人則不可。這是原憲的提問,孔子回答他說:可以說是難能可貴的了,若說是仁人,我不能同意,這可見聖人開示後學的深刻呀。

5·10 明道先生曰:義理與客氣常勝,只看消長分數多少,為君子小人之別。義理所得漸多,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漸少,消盡者是大賢。——《二程遺書》卷一

[譯文]

程顥說:“人身上義理與客氣互相爭鬥常常互有勝負,只看雙方消長比例的多少,來區分君子和小人。義理所得漸多,則自然能清楚自己身上的客氣而加以控制,客氣消散得漸漸地少,消盡客氣的人是大賢。

5·11 堯夫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溫潤之物,若將兩塊玉來相磨,必磨不成,須是得他個粗礪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與小人處,為小人侵陵,則修省畏避,動心忍性,增益預防,如此便道理出來。——《二程遺書》卷二上

[譯文]

邵雍解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句話說:玉是溫和細潤的東西,如果拿兩塊玉相磨,必然磨不成,需要有一個粗礪的東西,才能磨出玉來。這就好比君子與小人相處,被小人欺凌,就能修治反省自身迴避小人,可以震動他的心意,堅韌他的性情,增加他的能力,預防發生禍患。這樣一來,道理也就在君子身上體現出來了。

5·12 獵,自謂今無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一日萌動,復如前矣。”後十二年,因見,果知未。——《二程遺書》卷七

[譯文]

程顥曾說:打獵,我自認為已經沒有這個嗜好了。周敦頤聽了說:“你說得多麼簡單呀!你只是這種意念潛隱著沒有暴露出來,有朝一日萌動了,就又和以前一樣嗜好了。”此後十二年由於見到打獵的,不覺有喜好之心,方能說明未能斷除這種嗜好。

5·13 問:不遷怒,不貳過,何也?《語錄》有怒甲不移於乙之說,是否?伊川先生曰:是。曰:若此則甚易,何待顏子而後能?曰:只被說得粗了,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之誅四凶,怒在四凶,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聖人之心本怒也。譬如明鏡,好物來時便見是好,惡物來時便見是惡,鏡何嘗有好惡也?世之人固有怒於室而色於市。且如怒一人,對那一人說話,能無怒色否?不能怒一人而不怒別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聖人因物而未嘗有怒,此莫是甚難。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今人見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著一分陪奉他,此亦勞矣。聖人之心如止水。——《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有人問:不遷怒,不貳過,是什麼意思呢?先生您的《語錄》上有對甲怒不移到乙身上的說法,對嗎?程頤說:對的。又問:如果這樣的話不遷怒非常容易,哪裡非要顏回這樣的大賢才能做到呢?程頤說:只是說得粗淺了,諸位便認為容易,這恐怕是最難的了,應該領會顏回因為什麼不遷怒。比如舜誅四凶吧,怒的根源在四凶,和舜有什麼關係。這是由於這人有可怒的事才對他發怒,聖人心中原本是沒有怒的,聖人之心就好比一面明鏡,好的事物來了就照見好,惡的東西來了就照見惡,鏡子本身哪曾有好和惡呢?世俗的人固然有在家裡生了氣卻到鬧市上給人臉色看的。比如因一人發怒,對那一人說話,能沒有怒色嗎?有能對這一個人發怒而不對別人發怒的人,能夠忍到這地步,已經是很懂得義理了。至於說聖人因物之可怒而怒而自心未嘗有怒,這恐怕是很難很難的。君子役使外物,以外物之可喜可怒而應之以喜怒,小人被外物役使,其心隨外物的感染而喜怒。現在的人看到有可喜可怒的事,自己也用一分喜怒去奉陪,這也太勞累了。聖人之心就象靜止的水,萬物畢照而自身凝然不動。

5·14 明道先生曰:人之視最先,非禮而視,則所謂開目便錯了。次聽、次言、次動,有先後之序。人能克己,則心廣體胖,仰不愧,俯不作,其樂可知。有息則餒矣。——《二程外書》卷三

[譯文]

程顥說:人的視、聽、言、動,視在最先。如果非禮而視,那就是所謂的一睜眼就錯了。其次是聽,其次是言,其次是動,有個先後的順序。人能除去自己的私慾,就心寬體胖,對上不愧於天,對下不愧於人,其中之樂可想而知。這種樂一停息,人就氣餒。

5·15 謝子與伊川先生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一年,做得是工夫?謝曰:也只去個矜字,曰:何故?曰:子細檢點得來,病痛盡在這裡。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進處。伊川點頭,因語在坐同志曰:此人為學,切問近思者也。——《二程外書》卷十二

[譯文]

謝良佐與程頤分別一年,去見程頤。程頤問:相別一年,學問上下的是什麼工夫?謝良佐說:也只是去掉一個矜字。程頤問:為什麼如此?回答說:仔細檢查起來,一切病根,都在這矜字裡。如果能按得住伏得下這矜字,避免了矜帶來的罪過,而後學問才有精進。程頤點頭,順勢告訴在坐的同學人說:這人為學,能懇切地發問並就眼前的問題思考。

5·16 橫渠先生曰:“湛一氣之本,攻取氣這欲,口腹於飲食,鼻舌於臭味,綿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屬厭而已,不以嗜慾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喪本焉爾。——張載《正蒙·誠明》

[譯文]

張載說:清淨純粹是氣的本體,取得外物是氣的慾望,口腹對於飲食,鼻舌對於氣味和滋味,都是感受外物之性的表現。那些明白大德的人對於外物,不過適足而已,不讓過分的嗜慾連累其本善之心。本心是根本,是大端,嗜慾是末端,是細節,他們不會因小害大,不會因末節喪失根本。

5·17 惡不仁,是不善未嘗不知。徒好仁而不惡不仁,則習不察,行不著,是故徒善未必盡義,徒是未必盡仁。好仁而惡不仁,然後盡仁義之道。——張載《正蒙·中正》

[譯文]

厭惡不仁的東西,這就能做到有不善沒有不被察覺的,僅僅是愛好仁德而不厭惡不仁,那就不能明察習理的正確與謬誤,不能明白行事的當與不當,所以僅僅是善,未盡能完全符合義,僅僅是做正確的事,未必就是完全的仁。愛好仁德而又厭惡不仁然後才能窮盡仁義之道。

5·18 有潛心於道,忽忽焉他慮引去者,此氣也。舊習纏繞,未能脫灑,畢竟無益,但樂於舊習耳。古人慾得朋友,與琴瑟簡編,常使心在於此。惟聖人知朋友之取益為多,故樂得朋友之來。——張載《論語說》

[譯文]

有的人想潛心學道,但心卻忽忽悠悠地被閒思雜慮所牽引,原因是心為氣所動了。舊的習俗纏繞著你的心,不能夠擺脫出來,畢竟是無益的,只是樂於舊習而不能擺脫罷了。古人想要得到朋友,以及琴瑟、書冊,常常使自己的心放在這上邊。因為聖人知道從朋友那裡得益的多,所以樂於有朋友來。

卷六 家道

6·01 “幹母之蠱,不可貞。”子之於母,當以柔巽輔導之,使得於義。不顧而致敗蠱,則子之罪也。從容將順,豈無道乎?若伸己剛陽之道,遽然矯拂則傷思,所害大矣,亦安能入乎?在乎屈己下意,巽順相承,使之身正事治而己。剛陽之臣事柔弱之君,義亦相近。——《二程易傳·蠱傳》

[譯文]

“幹母之蠱,不可貞。”兒子對於母親,應當以柔順來輔助她,開導她,使她能夠合於義理之當然。如果因為兒子不順柔而致於事情敗壞,那是做兒子的罪過。如果從容地順承著做去,難道沒有辦法將母親的事很好地做完嗎?如果伸張自己陽剛之道,急切地去矯正母親之行,忤逆母親之意,就會傷害母子之恩,害處大了,又怎能讓母親聽得進去呢?作兒子的應當做的,在於屈抑自己的心志,柔和溫順地承奉母親,慢慢使她感悟,最終能夠做到身處於正,事情也辦好了。剛陽之臣事奉柔弱之君,意思也與此相近。

6·02 《蠱》之九三,以陽處剛而不中,剛之過也,故小有悔。然在《巽》體,不為無順。順,事親之本也。又居得正,故無大咎,然有小悔。已非善事親也。——《程氏易傳·蠱傳》

[譯文]

《蠱》卦的九三爻,以陽爻處在剛位又不得中和,過分地剛強了也是病,所以有悔。但它在《巽》卦體上,不能算是沒有柔順之意。順,是事親的根本。它又居得正位,所以沒有大害,但有小病。既然過分地剛,已經算不得善於事親了。

6·03 人之處家,在骨肉父子之間,大率以情勝禮,以恩奪義,惟剛立之人,則能不以私愛失其正理,故《家人》卦大要以剛為善。——《程氏易傳·家人傳》

[譯文]

人們與家人相處,在骨肉父子之間,大多以親情勝於禮法,以恩愛而代替義理,只有剛方卓立之人,能夠不因私愛而丟掉正理,所以《家人》卦大都以剛為善。

6·04 問:《行狀》雲:“儘性至命,必本於孝弟。”不識孝弟何以能儘性至命也?曰;後人便將性命別作一般事說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統底事,就孝弟中便可儘性至命。如灑掃應對與儘性至命,亦是一統底事,無有本末,無有精粗,卻被後來人言性命者,別作一般高遠說。故舉孝悌,是於人切近者言之。然今時非無孝弟之人,而不能儘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有人問:您寫的《明道先生行狀》裡,說他“儘性至命,必本於孝弟。”不知道孝弟怎麼能儘性至命?程頤回答說:後世的人都把性命當成另一回事說了。性命和孝弟,只是一體的事,盡到了孝弟就能夠儘性至命。如弟子灑掃庭院學問應對之職與儘性至命,也是一體的事,沒有本末,不分精粗。卻被後來談論性命的人,把性命另外作為一種高超的理論去說了。所以程顥他舉出了孝弟,這是就人的切近處來談論性命。然而現在並非沒有孝弟的人,但他們不能儘性至命的原因,是由於只是走著這個路卻不明白這個理。

6·05 問:第五倫視其子之疾與視兄子之疾不同,自謂之私,如何?曰:不待安寢與不安寢,只不起與十起,便是私也。父子之愛本是公,才著些心做,便是私也。又問:視己之子與兄之子有間否?曰:聖人立法,曰:“兄弟之子猶子也。”又問:天性自有輕重,疑若有間然。曰:只為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為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者也。只為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為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於兄弟之子,甚不是也。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了。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聖人自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而求配,或兄之子不甚美,必擇其相稱者為之配;己之子美,必擇其才美者為之配。豈更避嫌耶?若孔子事,或是年不相若,或時有先後,皆不可知。以孔子為避嫌,則大不是。如避嫌事,賢者且不為,況聖人乎?——《二程遺書》卷十八

[譯文]

有人問:第五倫對待兒子的毛病與對其兄的兒子不一樣,他自己說這是私心,該如何看待?程頤說:沒有安寢與不能安寢,只是不起與起十次,這就是私心。父子之愛本是公,剛剛有一點著意表現愛的意思,就是私了。又問:人對待自己的孩子和對待兄長的孩子有差別嗎?程頤說:聖人立下的規則,說“兄弟之子就如自己的兒子。”又問:從天性說自己的孩子與兄弟的孩子有輕重的不同,似乎應該有差別?程頤說:這只是因為今天的人用私心來看這天性了。孔子說:“父子之間的親愛,是出於天性。”這只是就孝這一個方面說的,所以說父子屬天性,至於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難道不也是天性嗎?只因為今天的人用狹隘的眼光看,不推究其原本的由來才成這種看法呀。只是因為兄弟屬於不同的形體,所以稱兄弟為手足。人多因為形體分開了,親愛自己的孩子,不同於親愛兄弟的孩子,這是非常錯誤的。又問:孔子認為公冶長不如南宮适,所以把兄長的女兒嫁給南宮适,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公冶長,他是為什麼呢?程頤說:這也是人們拿自己的私心去看聖人了。凡是人要避嫌,都是由於心虛。聖人自是至公的,哪裡還用避嫌?凡嫁女兒各按她的才貌而擇配,或許兄長的女兒不太美,一定要選擇那些相稱的作她的配偶;自己的女兒美,一定選那些才能優秀的作她的配偶,難道還需要避嫌嗎?至於說到孔子的事,或許是年齡不相當,或者是時間有先後,都是說不清的。認為孔子是避厚己女薄兄女嫌,那就大錯了。象避嫌這樣的事,賢者尚且不做,何況聖人呢?

6·06 今人多不知兄弟之愛。且如閭閻小人,得一食必先以食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口,重於己之口也。得一衣必先衣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體,重於己之體也。至於犬馬亦然,待父母之犬馬,必異乎己之犬馬也。獨愛父母之子,卻輕於己之子,甚者至若仇敵。舉世皆如此,惑之甚矣。——《二程遺書》卷二十二下

[譯文]

今天的人多不懂得兄弟之愛。比如寒室小民,得到一點吃的一定先給父母吃,為什麼呢?因為父母之口比自己的口重要。得到一件衣服一定先給父母穿,為什麼呢?因為父母的身體比自己的身體重要。以至於對待犬馬也是這樣,對待父母的犬馬,一定比對待自己的犬馬要好。單單愛父母的孩子,卻輕於愛自己的孩子,嚴重的至於視作仇敵。天下人都是這樣,真是太糊塗了。

6·07 買乳婢,多不得己。或不能自乳,必使人,然食己子而殺人之子,非道。必不得已,用二乳食三子,足備他虞,或乳母病且死,則不為害,又不為己子殺人之子,但有所費。若不幸致誤其子,害孰大焉!——《二程外書》卷十

[譯文]

買乳婢,多是出於不得已。有的人生了孩子不能自己哺乳,一定得讓他人代養。但是為了養自己的孩子而害了人家的孩子,不合道義。確實出於不得已,可以用兩個乳母哺養三個孩子,這樣又足以防備其他的意外,即或其中一個乳母病得要死,也沒有妨害,又不至為了自己的孩子害了人家的孩子,只是花費多些。如果不幸而至於傷害了人家的孩子,這與花費多相比,哪種害處更大呢?

6·08 先公太中諱珦,字伯溫。前後五得任子,以均諸父子孫。嫁遣孤女,必盡其力。所得俸錢,分贍親戚之貧者。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於子侄。既面之兄之女又寡,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時小官祿薄,克己為義,人以為難。公慈怒而剛斷,平居與幼賤處,惟恐有傷其意。至於犯義理,則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無日不察其飢飽寒燠。娶侯氏。侯夫人事舅姑以孝謹稱,與先公相待如賓客,先公賴其內助,禮敬尤至,而夫人謙順自牧,雖小事未嘗專,必稟而後行。仁恕寬厚,撫愛諸庶,不異己出。從叔幼孤,夫人存視,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嚴而整。不喜笞撲奴婢。視小臧獲如兒女,諸子或加呵責,必戒之曰:“貴賤雖殊,人則一也。汝如是大時,能為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為之寬解,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常曰:“子之所以不肖者,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其慈愛可謂至矣,然於教之之道,不少假也。才數歲,行而或踣,家人走前扶抱,恐其驚啼,夫人示嘗不呵責曰:“汝若安徐,寧至踣乎!”飲食常置之坐側。嘗食絮羹,皆叱止這,曰:“幼求稱欲,長當何如?”雖使令輩,不得以惡言罵人,非性然也,教之使然也。與人爭忿,雖直不右,曰:“患其不能屈,或欲延客,則喜而為之具。夫人七八歲時誦古詩曰:“女子不夜出,夜出秉明燭。”自是日暮則不復出房閣。既長好文,而不為辭章,見世婦女以文章筆札傳於人者,則深以為非。——《二程文集》卷八

[譯文]

程頤說:我的先父太中大夫名叫程珦,字伯溫。他前後五次得到朝廷給兒子官職的待遇,都分給了我伯父叔父的子孫們了。送嫁我伯父叔父們留下的孤女,一定儘自己的力量置妝。他拿到的俸錢,要分給親戚中貧窮的。他的伯母劉氏寡居,他奉養她很周全。她女兒的丈夫死了,先父把這位堂姐接回家,教養堂姐的孩子,和自己子侄們一樣。不久這位堂姐的女兒又守了寡,先父怕他堂姐悲哀思念,又把這位外甥女接回來重又嫁了人。當時他官小祿薄,能夠克己行義,人都認為難能可貴。先父不僅寬厚仁慈,並且也能剛決果斷,平時與晚輩或貧賤者相處,生怕不慎傷害了他們的感情。至於誰做了有違義理的事,則不予寬容。身邊使喚的人,每天都要關懷他們的飢飽寒溫。娶侯氏。侯夫人事奉公婆以謹孝著稱,與先父相敬如賓,先父依靠她的內助,對她禮敬就更周備,但侯夫人她卻能以謙順要求自己,即使是小事也不曾自作主張,一定告訴先父後才做。她仁恕寬厚,撫愛庶子,和自己親生的一樣。我的堂叔幼孤,夫人存養看顧,常與自己的孩子一樣。她治家有法,不嚴厲卻整肅。不喜歡責打奴婢。對待小奴婢就象兒女一樣,孩子們誰要呵斥小奴婢,她一定要告誡說:“人的貴賤雖然不同,但同樣都是人。你象這麼大的時候,能做這樣的事嗎?”先父有什麼事發怒,她一定要勸解,只有兒子們有了過錯,則不自護,她常常說:“孩子之所以不成器,是由於作母親的隱瞞他們的過錯,使父親不瞭解呀。”夫人有六個兒子,但存活的只有兩人,她對僅存的兒子的愛可以說無以復加了,但她在教子方面,一點也不寬容。剛剛幾歲,走路有時還會跌倒,家下人前去抱扶,恐怕孩子受驚啼哭,夫人她總是呵責說:“你要是安安穩穩慢走,哪至於跌倒!”吃飯時常讓孩子坐在自己身邊。如果挑食或把湯味調濃,都會被斥責阻止,說:“小時候就追求滿足口腹之慾,長大了該怎麼樣!”即使是使喚的人,也不許以惡語辱罵他們。所以我們兄弟一生對於飲食衣服沒有什麼挑剔,不會惡語罵人,這並非出於天性,是母親教育成的。孩子和人爭吵,即使孩子有理她也不替孩子說話,她說:“擔心的是孩子長大不能屈己,不用擔心他們不能伸張。”等到孩子稍大一點,常常讓跟好的老師學習。即使在貧困中,有時孩子想請客,她就高高興興地替孩子準備。夫人七八歲時讀古詩,有兩句說:“女子不夜出,夜出秉明燭。”從此以後一到日暮就不再出閨房。長大以後喜愛文學,但不寫文章,看到社會上婦女以文章或書法傳示於人的,就深以為不然。

6·09 舜之事親有不悅者,為父頑母嚚,不近人情。若中人之情,其愛惡略無害理,姑必順之。親之故舊,所喜者當力招致,以悅其心。凡於父母賓客之奉,必極力營辦,亦不計家之有無,然為養又須使不知其勉強勞苦,苟使見其為而不易,則亦不安矣。——張載《禮記說》

[譯文]

舜之事奉父母備至而父母尚有不悅的原因,是父親瞑頑母親多惡,不近人情。如果父母是中等性情的人,他們的好惡只要大略不害義理,姑且去順從他。父母的老親舊友中,他們相好的人應該盡力招來,以娛悅父母之心。大凡對父母的賓客的供奉,一定要極力營辦,又不計較家中有無,但這種奉養又要使父母不知道你辦得勉強和勞苦,如果讓他們看到兒子操辦得不容易,那麼他心中也會不安。

6·10 《斯干》詩言:“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言兄弟宜相好,不要廝學。猶,似也。人情大抵患在施之不見報則輟,故恩不能終。不要相學。己施之而已。——張載《詩說》

[譯文]

《斯干》詩說:“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這說的是兄弟應該相好,不要仿效對方不友好的行為。猶,似的意思。人情大抵怕的是我以好對他,他不以好報我,於是就斷絕對他的友好,所以恩情不能保持始終。不要相學,自己只管付出自己的友愛就是了。

6·11 “人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嘗深思此言,誠是。不從此行,甚隔著事,向前推不去。蓋至親至近,莫甚於此,故須從此始。——張載《詩說》

[譯文]

孔子說:“人不研究《周南》、《召南》,那就會象正面對著牆站著吧。”我曾深思這話的含義,說得確實對。不從這裡做去,深感許多事阻隔著,向前許多事都推行不了。因為對人至親至近的,沒有超過《周南》、《召南》中講的修身治家了,所以應該從這裡開始去。

6·12 婢僕始至者,本懷勉勉敬心。若到所提掇更謹則加謹,慢則棄其本心,便習以成性。故仕者入治朝則德日進,入亂朝則德日退,只觀在上者有可學無可學爾。——張載《橫渠語錄》

[譯文]

婢僕初到主家,本懷勤勉謹敬之心。如果所到之家主人提醒指點得更加謹嚴他就會越加勤謹,如果主人放縱他使他慢懈他就會丟棄初來時的本心,時間長了就養成怠惰之性。出仕做官的人也是如此,進入治朝德行就日益進,進入亂朝德行就日益隱退,就看在上的人有沒有可學之處了。

卷七 出處

7·01 伊川先生曰:賢者在下,豈可自進以求於君?苟自求之,必無能信用之理。古人之所以必待人君致敬盡禮而後往者,非欲自為尊大,蓋其尊德樂道之心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程氏易傳·蒙傳》

[譯文]

程頤說:賢者處在下位,怎能自我獻身以求於國君呢?如果自己去求他,必無讓他信任重用的道理。古人之所以非要等到國君致敬盡禮後才去輔佐他,不是妄自尊大,而是因為國君如果沒有這樣的尊德樂道之心,就不足與其一道有所作為。

7·02 君子之需時也,安靜自守。志雖有須,而恬然若將終身焉,乃能用常也。雖不進而志動者,不能安其常也。——《程氏易傳·需傳》

[譯文]

君子等待時機時,一定安靜自守。心志上雖然在等待時機以有所作為,但心情平淡象是要永遠自守下去,這樣才能不失其常。雖然沒去進身但心志在動的人,不能安於平常。

7·03 “比:吉,原筮,元永貞,無咎。傳曰:人相親比,必有其道。苟非其道,則有悔咎。故必推原佔決其可比者而比之,所比得元永貞,則無咎。元謂有君長之道,永謂可以常久,貞謂得正道。上之比下,必有此三者;下之從上,必求此三者。——《程氏易傳·比傳》

[譯文]

《比卦》卦辭說:“比:吉,推究一下原佔的結果,如果具備元、永、貞三者,去親近就不會有災禍。”程頤解釋說:人與人相親相附,一定要講原則。如果違背原則去親近,就會有悔恨和災難。因此一定要推究一下占筮的結果,判斷那些可以親近的人而去親附,所親近的具備元、永、貞三德,就沒有災禍。元是說這人具有君長之道,永是說親近可以長久,貞是說得行正道。在上位的人使在下的人親近自己,一定要有元、永、貞三德;在下的人去跟隨在上的人,一定要求在上的人具備元、永、貞三德。

7·04 《履》之初九曰:“素履往,無咎。”傳曰:夫人不能自安於貧賤之素,則其進也,乃貪躁而動,故往則有咎。賢者則安履其素,其處也樂,其進也將有為也。故得其進,則有為而無不善。若欲貴之心與行道之心交戰於中,豈能安履其素乎?——《程氏易傳·履傳》

[譯文]

《履卦》的初九爻辭說:“素履往,無咎。”程頤解釋說:人如果不能安於貧賤,那麼他的進身,就是貪心浮躁而動,所以前往就有災禍。賢者則安於現狀,他處在貧賤時安樂,他的進身做官是想有所作為。所以賢人能夠進身,就有作為而無惡行。如果他想要顯貴之心與行道之心在胸中交戰,又怎能夠安於他的現狀?

7·05 大人於否之時,守其正節,不雜亂於小人之群類,身雖否而道之亨也,故曰:“大人否,亨。”不以道而身亨,乃道否也。——《程氏易傳·否傳》

[譯文]

大人在否而不通的時候,堅守其節操,不混雜在小人的群類中,身雖不達而道卻亨通,因此《否》卦六二爻辭說:“大人否,亨。”用違反正道的手段而使身顯達,那就是“道否”了。

7·06 人之所隨,得正則遠邪,從非則失是,無兩從之理。《隨》之六二,繫於初則失五矣,故《象》曰:“弗兼與也。”所以戒人從正道專一也。——《程氏易傳·隨傳》

[譯文]

人選擇伴侶,得到正人就會遠離邪人,跟從錯誤就會失去正確,沒有兩從的道理。《隨》卦的六二爻,如果系身於初爻就失去五爻了,所以其《象》辭說:“不可能兩者兼得。”這話就是告誡人從正道要專一。

7·07 君子所貴,世俗所羞;世俗所貴,君子所賤。故曰:“賁其趾,舍車而徒。”——《程氏易傳·賁傳》

[譯文]

君子所重現的,世俗卻認為羞恥;世俗所重視的,君子卻輕視它。所以《賁卦》的初九爻辭說:“文飾他的腳,丟棄車子徒步走。”

7·08 《蠱》之上九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則也。”傳曰:士之自高尚,亦非一道;有懷抱其德,不偶於時,而高潔自守者;有知止足道,退而自保者;有量能度分,安於不求知者;有清介自守,不屑天下事,獨潔其身者。所處雖有得失小大之殊,皆自高尚其事者。《象》所謂“志可則”者,進退合道者也。——《程氏易傳·蠱傳》

[譯文]

《蠱》卦的上九爻辭說:“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其《象》辭說:“不事王侯,其志趣可作法則。”程頤解釋說:士人的自求高尚,也不是一種情況:有懷抱其道德,而不合於時,暫以高潔自守的;有知止知足,功成身退,明哲保身的;有量己之能不足,度己之分不高,自安於貧賤而不求顯達的;有高風亮節以自守,不屑於為天下事,獨善其身的。他們處身雖有得有失,所見有大有小的不同,但都屬於自我高尚其志的人。《象》辭講的“志可則”,就是指他們進退都合於道啊。

7·09 遯者陰之始長,君子知微,故當深戒。而聖人之意示便遽已也,故有“與時行,小利貞”之教。聖賢之於天下,雖知道之將廢,豈肯坐視其亂而不救?必區區致力於未極之間,強此之衰,艱彼之進,圖其暫安。苟得為之,孔、孟之所屑為也,王允、謝安之於漢晉是也。——《程氏易傳·遯傳》

[譯文]

遯傳是陰氣初長的時候,君子明察秋毫,知小人之道已長,所以應該引以為戒。但聖人之意並不馬上停止他的作為,所以有“把握時機行動,利於小而貞”的教導。聖賢對於天下之勢,儘管知道大道將廢,但他豈肯坐視其亂而不救呢?一定區區致力於未到大壞之時,強扶陽氣君子之道之衰,設置阻力抑制陰氣小人之道的發展,以圖天下暫時安定。如果能夠做,孔子、孟子都肯去做,王允之在漢末、謝安之在晉世就是這樣啊。

7·10 《明夷》初九,事未顯而處甚微,非見幾之明不能也,如是則世俗孰不疑怪?然君子不以世俗之見怪而遲疑其行也。若俟眾人盡識,則傷已及而不能去已。——《程氏易傳·明夷傳》

[譯文]

《明夷》卦的初九爻,小人傷害君子之事還沒有形成實際行動而處在剛剛萌芽狀態,如果沒有君子見微知著的明智是無法察覺的。此時君子遠禍而去,這樣世俗之人怎能不感到不可理解呢?但是君子不因為世俗之人覺得奇怪就猶豫而不行動。如果等到普通人都理解的時候,那麼傷害已經降臨想躲也躲不了了。

7·11 《晉》之初六在下而始進,豈遽能深見信於上?苟上未見信。則當安中自守,雍容寬裕,無急於求上之信也。苟欲信之心切,非汲汲以失其守,則悻悻以傷於義矣,故曰:“晉如,摧如,貞吉,罔孚,裕無咎。”然聖人又恐後之人不達寬裕之義,居位者廢職失守以為裕,故特雲初六裕無咎者,始進未受命當職任故也。若有官守,不信於上而失其職,一日不可居也。然事非一概,久速唯時,亦容有為之兆者。——《程氏易傳·晉傳》

[譯文]

《晉》卦的初六爻位居最下,比喻人剛開始進身,怎麼能一下子就被在上者所深信呢?如果在上的人還不信任你,就應當安定你的心而自守,表現在雍容寬裕,不要急於求得在上者的信任。如果你想求得信任的心迫切,不是匆匆地失去你的操守,就是因憤恨而傷於義理,所以初六的爻辭說:“要求進,遭受挫折,但堅守純正就吉,不能取信於人,從容坦然就無禍。”但是聖人又擔心後人不理解寬裕的含義,擔心那些居有官位的人也廢棄職守去追求寬裕不迫,所以在《象》辭中又著意指出初六說的“裕無咎”,是就開始進身還沒有接受任命擔當職責的人說的。如果你有了官職,不能取信於上就會失其職,一天也熬不過去的。但事情不可一概而論,並非始進身都必須寬裕不迫,或遲或速,只看時宜,也或許有速進的預兆,所重視的是明察幾微而識變通。

7·12 不正而合,未有久而不離者也;合以正道,自無終睽之理。故賢者順理而安行,智者知幾而固守。——《程氏易傳·睽傳》

[譯文]

不正當的匯合,沒有能持久不分的;以正道匯合,則自無分離之理。所以賢達的人順其理之自然而安行無事,聰明的人知其幾之必然而固守不惑。

7·13 君子當困窮之時,既盡其防慮之道而不得免,則命也。當推致其命以遂其志。知命之當然也,則窮塞禍患不以動其心,行吾義而已。苟不知命,則恐懼於險難,隕穫於窮厄,所守亡矣,安能遂其為善之志乎?——《程氏易傳·困傳》

[譯文]

君子面臨窮困的時候,盡力去避免仍然不能免於窮困,那是命中註定了。但君子在逆境中還是應該推究天命以實現其志向。明白了天命之當然,那麼任何困難險阻與禍患都不能動搖其心志,只知道去實踐自己的道義罷了。如果不明天命,就會在困難面前退縮,就會在窘迫面前灰心,失去了自己的節操,又怎麼能實現為善的志向呢?

7·14 《井》之九三,渫治而不見食,乃人有才智而不見用,以不得行為憂惻也。蓋剛而不中,故切於施為,異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者矣。——《程氏易傳·井傳》

[譯文]

《井》卦的九三爻,水澄清了人們卻不飲用,比喻人有才智卻不被任用,因為自己不得行於時而悲傷。這一爻剛而不得中,所以急切地要有所作為,也就不同於孔子說的“你用我我就去實行,你不用我我就退隱而去”的話。

7·15 《革》之六二,中正則無偏蔽,文明則盡事理,應上則得權勢,體順則無違悖,時可矣,位得矣,才足矣,處革之至善者也。必待上下之信,故“巳日乃革之也。”如二之才德,當進行其道,則吉而無咎也。不進則失可為之時,為有咎也。——《程氏易傳·革傳》

[譯文]

《革》卦的六二爻,處於中正則無所偏蔽,文明則窮盡事理,與上相應則得到權位,爻體柔順則沒有相違背的東西。時機正好,權位也有,才德又足,所以說它處在革卦最好的位置。但一定要等待上下都信從了才能變革,所以說“祭祀的日子才舉行變革。”象六二爻這樣的才德,應該積極求進以推行其道,這樣方才吉利而無禍害。如果不去進取而失去大有作為的時機,那就是錯誤了。

7·16 鼎之有實,乃人之有才業也,慎所趨向。不慎所往,則亦陷於非義,故曰:“鼎有實,慎所之也。”——《程氏易傳·鼎傳》

[譯文]

鼎中裝有實物,比喻人有才業,雖然可貴,但應該謹慎決定自己的去向。不慎重決定自己所趨所從,也會陷入不義,所以《鼎》卦九二之《象》辭說:“鼎中盛有實物,慎重選擇去向。”

7·17 士之處高位,則有拯而無隨;在下位,則有當拯,有當隨,有拯之不得而後隨。——《程氏易傳·艮傳》

[譯文]

士處在高的位置上,對於屬下的錯誤,只有挽救而不能追隨;處在低的地位上,對於上司的錯誤,有應該挽救的,有應該隨從的,有救而不成而後隨從的。

7·18 “君子思不出其位。”位者,所處之分也。萬事各有其所,得其所則止而安。若當行而止,當速而久,或過或不及,皆出其位也,況逾分非據乎?——《程氏易傳·艮傳》

[譯文]

“君子的思維不超過他的位置。”位就是指所處的分限。一切事物都有自己應處的處所,能處於自己應處的處所就靜止而安定。人的行事,如果該向前進取你卻退縮,該快速你卻緩慢,或過之或不及,都是超越了應處的位置,何況超出分限而據於不應據之處呢?

7·19 人之止難於久終,故節或移於晚,守或失於終,事或廢於久,人之所患同也。《艮》之上九,敦厚於終,業道之至善也。故曰:“郭艮,吉。”——《程氏易傳·艮傳》

[譯文]

人最難的是堅持到長久、堅持到最後,因此有的人晚年變節,有的人最後失去操守,事情有時在做了很久後又廢棄了,這種毛病人所共有。《艮》卦的上九爻,敦實謹厚到最終,達到了止道最完善的境界。所以說:“敦厚到終止,吉利。”

7· 20 《中孚》之初九曰:“虞吉。”《象》曰:“志未變也。”傳曰:當信之始,志未有所從,而虞度所信,則得其正,是以吉也。志有所從,則是變動,虞之不得其正矣。——《程氏易傳·中孚傳》

[譯文]

《中孚》卦的初九爻辭說:“推究得結果吉利。”《象》辭說:“心志還沒有改變。”程頤解釋說:當選擇信任誰的開始時,認識沒有受到影響,這時推測要信任的對象,能夠準確地推測,所以吉利。心志受到影響,認識就變化了。再去推測就不會有正確的結果了。

卷八 治體

8·01 濂溪先生曰:治天下有本,身之謂也;治天下有則,家之謂也。本必端。端本,誠心而己矣;則必善,善則,和親而已矣。家難而天下易,家親而天下疏也。家人離必起自婦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堯所以釐二女於媯汭,舜可禪乎?吾茲試矣。是治天下觀於家,治家觀身而已矣。身端,心誠之謂也;誠心,復其不善之動而已矣。不善之動,妄也;妄復,則無妄矣;無妄,則誠矣。故《無妄》次《復》,而曰:“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深哉!——周敦頤《通書·家人睽復無妄》

[譯文]

周敦頤先生說:治理天下有其根本,那就是治天下者的本身;治理天下有其模範,那就是治天下者的家。這根本一定要端正,端正的辦法,誠其心而已;模範一定要善,使其善的方法,使親人和順而已。治家難,治天下易,這是因為家人親而義難勝情,天下疏而公易制私。家人不和必從婦人引起,故以《周易》中《睽》卦緊接《家人》卦後,其《彖辭》並說:“二女同居,其志不同行。”堯之所以把兩個女兒下嫁給舜,是考慮舜是不是可以讓我禪讓天下給他呢?我要通過兩個女兒去試試他。如此是要知道一個人能不能治理天下從他的治家觀察,治家如何則觀察他一身就可以了。自身端正,說的是他心誠;誠心,就是剔除其不善的念頭都返回到心之本善而已。不善的念頭,是虛妄欺妄;虛妄欺妄返回到本善之心,就無妄了;無妄,就真誠忠實了。故以《周易》中《無妄》卦緊接《復》卦之後,《無妄》卦的《象辭》還說:“先王以其盛德配對上天,及時孕育著萬物。”涵義深刻呀!

8·02 明道先生嘗言於神宗曰: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回曲;霸者崎嶇,反側於曲徑之中,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誠心而王則王矣,假之而霸則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審其初而已,《易》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者,其初不可不審也。惟陛下稽先聖之言,察人事之理,知舜之道備於己,反身而誠之,推之以及四海,則萬世幸甚。——《二程文集》卷一《論王美札子》

[譯文]

程顥先生曾對宋神宗說:能得天理之正道,又能盡人倫關係之極致的,是堯舜之道;運用自己私心,而假借仁義之名而僅得仁義之偏的,是春秋五霸們所行的事。王道平直宛如磨刀石,它以人之常情為本,從禮義出發,行王道就象在大路上行走,再沒有坎坷;霸者的路卻是崎嶇的,輾轉於曲折的小路中,而最終也無法和他同入於堯舜之道。所以真誠地行王道就成王道,假借著王道的美名而稱霸天下就成霸道了。王道與霸道的區別,只在審察起初一念之微而已,這就是《易》上說的“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所以最初一念之微不可不審察呀。希望皇上考察古代聖王之言,考察人事之理,理解堯舜之道本具備於自身,然後返身求己而誠其心,推廣其道而行於天下,那就是天下萬世的幸福呀。

8·03 伊川先生曰:當世之務,所尤先者三:一曰立志,二曰責任,三曰求賢。今雖納嘉謀,陳善算,非君志先立,其能聽而用之乎?君欲用之,非責任宰輔,其孰承而行之乎?君相協心,非賢者任職,其能施於天下乎?此三者本也,制於事者用也。三者之中,復以立志為本。所謂立志者,至誠一心,心道自任,以聖人之訓為可必信,先王之治為可必行,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眾口,必期致天下如三代之世也。——《工程文集》卷五《為家君應詔上英宗皇帝書》

[譯文]

程頤先生說:當世之事,尤其應該率先做好的有三項:第一是立志,第二是責任,第三是求賢。儘管有人獻上好的策略,陳述好的計劃,如果君主不先立志,他能聽從並採用嗎?君主想採用,而不責成專任於宰輔大臣,那誰來接受去施行呢?國君大臣齊心協力,沒有賢者在下任職,那麼能夠推廣於天下嗎?這三項是治國根本,至於具體臨事裁決,那只是具體實用。這三者之中,又以立志為根本。立志,就是至誠一心,以實行聖人之道為己任,以聖人之教導為必定可信,以先王之治法為必定可行,不被近世的規則習俗約束,不被眾說紛紜所迷惑,而堅定地以使天下達到上古三代之治為目的。

8·04 《比》之九五曰:“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傳曰:人君比天下之道,當顯明其比道而已。如誠意以待物,恕己以及人,發政施仁,使天下蒙其惠澤,是人君親比天下道也。如是,天下孰不親比於上?若乃暴其小仁,違道幹譽,欲以求下之比,其道亦已狹矣,其能得天下之經乎?王者顯明其比道,天下自然來比。來者撫之,固不煦煦然求比於物,若田之三驅,禽之去者從而不追,來者則取之也。此王道之大,所以其民皞皞,而莫知其為者也。非惟人君比天下之道如此,大率人之相比莫不然。以臣於君言之,竭其忠誠,致其才力,乃顯其比君之道也。用之與否,在君而已,不可阿諛逢迎,求其比己也。在朋友亦然,修身誠意以待之,親己與否,在人而已,不可“巧言令色”,曲從苟合,以求人之比己也。於鄉黨親戚,於眾人,莫不皆然,“三驅失前禽”之義也。——《程氏易傳·比傳》

[譯文]

《比》卦的九五爻辭說:“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程頤解釋說:人君讓天下親近的辦法,應該明確顯示他親近之意於天下而已。如以誠意對待外物,以恕己之心恕人,施行仁政,使天下人受其恩澤,這就是人君讓天下親附的辦法呀。能這樣,天下人誰不親附於上呢?如果只是顯現小仁,違背道義而求虛名,想要讓下面的人親附,那道路也就狹隘了,難道能得到天下人的親附嗎?帝王們充分顯示親附天下之意,天下自然來親附。來親附的就安慰他們,本不要故意裝出和樂的樣子來求得外物的比附,就象田獵中的三面驅獸,禽獸逃去的不去追,自行來的則取之。這是王者功德無量,所以其民心情舒暢,其樂融融而不知所為。不僅人君比附天下之道如此,一般人之相互親附莫不如此。以臣下對於國君而言,竭盡其忠誠,貢獻其才力,乃是顯示其親附君上之道呀。任用或是不用,在君上而已,不可阿諛逢迎,求得君主親任自己。在朋友之間也是如此,修身誠意以待來者,至於親附與否,則在於他人,不可花言巧語作出討好人的姿態,曲從苟合,去求得別人親附自己,對於鄉里親戚,對於普通的人,全都這樣,這就是“三驅失前禽”的含義啊。

8·05 古之時,公卿大夫而下,位名稱其德,終身居之,得其分也;位未稱其德,則君舉而進之。士修其學,學至而君求之。皆非有預於己也。農工商賈,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日誌於尊榮;農工商賈,日誌於富侈。億兆之心交騖利,天下紛然,如之何其可一也?欲其不亂,難矣!

[譯文]

古時候,自公卿大夫而下,職位各與其德相稱,終身居其職,得其應得之分;職位低而其德高的,國君就會提拔之而進於高的職位。士人修習學業,學成了國君就會求其出仕。這都與個人沒有關係。農工商人,勤於他的事務,享受他應得的分限。所以人人全都各有其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以統一。後世從庶民士人直至公卿,每天想的是得到尊榮;農工商人,每天想的是能夠富貴。億兆人之心一起追逐名利,天下紛紛,怎麼能夠統一呢?想要不亂,難呀!

8·06 《泰》之九二曰:“包荒,用馮河。”傳曰:人情安肆,則政舒緩,而法度廢弛,庶事無節。治之之道,必有包荒含穢之量,則其施為寬裕詳密,弊革事理,而人安之。若無含弘之度,有忿疾之心;則無深遠之慮,有暴擾之患。深弊未去,而近患已生矣。故在包荒也。自古泰治之世,必漸至於衰替,蓋由狃習安逸,因循而然。自非剛斷之君,英烈之輔,不能挺特奮發以革其弊也,故曰:“用馮河。”或疑上雲包荒,則是包含寬容,此雲“用馮河”,則是奮發改革,似相反也。不知以含容之量,施剛果之用,乃聖賢之為也。——《程氏易傳·泰傳》

[譯文]

《泰》卦的九二爻辭說:“包荒,用馮河。”程頤解釋說:當太平之世,人情安逸而不加制約,政令也就舒緩,法度拋棄,各種事情也都沒有了節制。治理的方法,一定要有包容一切不良現象的度量,在施政時才能既寬厚有餘又詳明密察,弊病革去,政事治理,這一切做得穩當而不引起動亂,人民也感到很安定。如果沒有胸懷寬廣的氣度,就會有憤惡急於求成之心;缺少深遠之謀,就會有急暴紛亂之病。這樣原有的深弊未能革去,而眼前的患害已經產生。所以安定而革除弊病,在於有包容之量。自古太平治世,定會慢慢至於衰退,這是由於人們在太平之世習慣於安逸,因循守舊不思作為而造成的。除非有剛果決斷的君主,英傑偉烈之輔臣,不能挺起特出奮發而革除其弊,所以說要“用馮河”。有人懷疑上邊說:“包荒”,是要包含寬容;這裡又說“用馮河,”是要發奮改革。似乎是彼此矛盾的。而不知以包容之量,來推行剛果之措施,才是聖賢的作為。

8·07 凡天下至於一國一家,至於萬事,所以不和合者,皆由有間也。無間則合矣。以至天地之生,萬物之成,皆合而後能遂。凡未合者皆為間也。若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有離貳怨隙者,蓋讒邪間於其間也。去其間隔而合之,則無不合且洽矣。《噬嗑》者,治天下之大用也。——《程式易傳·噬瞌傳》

[譯文]

大抵上至天下,下至一國、一家,以至於萬事,之所以有不能和諧統一的,都是由於有隔閡。沒有了隔閡就能相合了。大自天地,小至萬物,都是由於相合才能生成。凡是不能相合的都是隔閡。如君臣、父子、親戚、朋友之間,有離貳之心、有怨恨不協的,是由於奸佞之人在中間挑唆。消除了間隔使之相合,則彼此之間都會和合融洽了。《噬嗑》卦的道理,對治理天下的作用極大。

8·08 《大畜》之六五曰:“豶豕之牙,吉。”傳曰:物有總攝,事有機會。聖人操得其要,則視億兆之心猶一心。道之斯行,止之則戢,故不勞而洽,其用若“豶豕之牙”也。豕,剛躁之物。若強制其牙,則用力勞而不能止。若豶支其勢,則牙雖存而剛躁自止。君子法豶豕之義,知天下之惡不可以力制也,則察其機,持其要,塞絕其本原,故不假弄法嚴峻,則惡自止也。且如止盜,民有欲心,見利則動。苟不知教,而迫於飢寒,雖刑殺日施,其能勝億兆利慾之心乎?聖人則知所以止之之道,不尚威刑,而修政教,使之有農桑之業,知廉恥之道,雖賞之不竊也。——《程氏易傳·大畜傳》

[譯文]

《大畜》卦的六五爻辭說:“豶豕之牙,吉。”程頤解釋說:萬物都有個總領處,事務都有一個機關。聖人把握了事物的機要,在他的眼裡看億萬人之心就如一心,引導著就向前走,阻止之就停息,所以天下不勞而治,其應用,就如“豶豕之牙”的道理啊。豬,是剛而暴躁的。如果想強行制服它剛利的牙,那麼費力辛苦又不能制止住。如果割去它的生殖器,那麼利牙雖還在,但其剛躁之性自己就會平靜下來。君子取法豶豕之義,明白天下的暴惡不可以暴力制止,就尋察其機樞,把握其機要,塞絕其本源,所以不借助於嚴刑峻法,則暴惡自動平息。例如消除盜竊,民有私慾之心,見利而動。如果不知義理之教,又為飢寒所迫,即使官府天天施加刑罰誅殺,能擋得住億萬利慾之心嗎?聖人則懂得阻止的方法,不重用威刑,而修政令教化,使人人有農桑之業,又都懂得什麼叫廉恥,即使封賞他讓他去盜竊他也不去。

8·09 “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傳曰:西南,坤方,坤之體廣大平易。當天下之難方解,人始離艱苦,不可復以煩苛嚴急治之,當濟以寬大簡易,乃其宜也。既解難而安平無事矣,是“無所往”也,則當修復治之道,正紀綱,明法度,復先代明王之治,是“來複”也,謂反正理也。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其始未暇遽為也,既安定,則為可久可繼之治。是漢以下,亂既除,則不復有為,姑隨時維持而已,故不可能成善治,蓋不知“來複”之義也。“有攸往,夙吉。”謂尚有當解之事,則早為之乃吉也。當解而未盡者,不早去,則將復盛。事之復生者,不早為,則將漸大。故“夙則吉”也。——《程氏易傳·解傳》

[譯文]

《周易·解卦》的卦辭說:“解:利西南,無所往,其來複吉,有攸往,夙吉。”程頤解釋說:西南方,是象徵大地的坤方,坤體廣大平易。當天下大難開始解除之時,人們剛從困苦中解脫出來,不能再用煩政苛法嚴加治理,應當以寬大簡易之政加以調節,這才是正確的。險難解除以後就平安無事了,這就是“無所往”,這時應該修復治平之道,正紀綱,明法度,恢復古代明君的清明政治,這就是“來複”,說的是要回歸正理呀。自古聖王救難定亂,剛開始顧不上一下子就去作這恢復治道的工作,安定以後就可以去進行可以長久持續的治理了。漢代以下,亂除以後,就不再有所作為,只是隨時維持而已,故不可能成就大治,主要是不理解“來複”之義呀。“有攸往,夙吉。”是說還有應當消除的事,則早一點作了才吉利。應當解除而沒有完全解除的,不早一點消去,就會再度發展起來直到強盛。那些重新出現的問題,不早一點解決,就會逐漸積大,所以說“夙則吉”。

8·10 夫有物必有則,父止於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為物作則也,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程氏易傳·艮傳》

[譯文]

有一物就有一物的規則,如作父親就止於慈,作兒子就止於孝,作人君就止於仁,作臣下就止於敬。以此推及到萬物萬事,無不各自有其所當止之所。事物能夠止於當止之所就安定,不能止於當止之所就混亂。聖人之所以能夠順物之情而使天下治理,不是能為事物制訂一個法則,無非是讓事物各自止於當止之所罷了。

8·11 兌。說而能貞,是以上順天理,下應人心,說道之至正至善者也。若夫違道以幹百姓之譽者,苟說之道,違道不順天,幹譽非應人,苟取一時之說耳。非君子之正道。君子之道,其說於民如天地之施,感之於心而說服無斁。——《程氏易傳·兌傳》

[譯文]

兌卦。能以正道取悅人,這是上順天理,下應人心,是至正至善的取悅人的辦法。至於那違反正道而去求得百姓稱讚自己的,那是苟且取悅之道,它違反正道所以不順天,它有意求得讚譽所以不應人心,只不過苟且贏得人們一時的歡喜罷了。這不是君子的正道。君子之道,其取悅於萬民,好象天地施恩於萬物,感動其內心因而悅服而不會厭煩。

8·12 天下之事,不進則退,無一定之理。濟之終,不進而止矣,無常止也,衰亂至矣。蓋其道已窮極也。聖人至此奈何?曰:唯聖人為能通其變於未窮,不使至於極也,堯、舜是也,故有終而無亂。——《程氏易傳·既濟傳》

[譯文]

天下之事,不進則退,沒有一定的道理。濟卦到最末一爻,不能前進就停止了,但沒有永遠的停止,停止後接著衰敗就到來了。這是因為治天下之道已經用完了。聖人到這時又能怎麼辦呢?答案是:只有聖人能夠在未到極端之時而能通達其變化,不使之走向窮極,堯、舜就是這樣,所以他能使天下有終治而無衰亂。

卷九 制度

9·01 濂溪先生曰:古聖王制禮法,修教化,三綱正,九疇敘,百姓太和,萬物鹹若,乃作樂以宣八風之氣,以平天下之情。故樂聲淡而不傷,和而不流,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則欲心平,和則躁心釋。優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是謂道配天地,古之極也。後世禮法不修,政刑苛紊,縱慾敗度,下民困苦,謂古樂不足聽也,代變新聲,妖婬愁怨,導欲增悲,不能自止。故有賊君棄父,輕生敗倫,不可禁者矣。嗚呼!樂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以宣化,今以長怨。不復古禮,不變今樂,而欲致治者,遠哉!——周敦頤《通書·樂上》

[譯文]

周敦頤先生說:古代聖王制訂禮法,修明教化,三綱正,人倫關係各得其位,百姓無不合和,萬物全都和順,於是製作了音樂來宣導八方之氣,來順天下人之惰性。所以那樂聲淡而不至憂傷,和而不至隨物變遷,入於人耳,感化人心,人心莫不淡泊而和順。淡泊則私慾之心就平靜了,和順則躁動之心就消釋了。優容柔順平和得中,這是盛大的德性了;天下化於中正,治平就到終點了;這就稱作道配天地,是古代聖明的極限了。後世不修禮法,刑政苛煩而混亂,在上的放縱私慾破壞法度,使得下民困苦。他們說古樂不足一聽,一代一代都更換新聲,而這新聲妖婬愁怨,觸發人的私慾,增強人的哀怨,使欲盛悲濃達到不能自我節制的地步。所以就出現了殘害君上拋棄生父,輕生敗倫,無法禁止的情形。唉!音樂這東西古人用以平靜人心,今人用來助長私慾;古人用來宣佈教化,今人用來助長怨忿。不恢復古禮,不改變今樂,而想走向太平,相差太遠了!

9·02 明道先生言於朝曰:治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宜先禮命近侍賢儒及百執事,悉心推訪,有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其次有篤志好學,材良行修者,延聘、敦遣,萃於京師,俾朝夕相與講明正學。其道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學灑掃應對以往,修其孝弟忠信,周旋禮樂,其所以誘掖激厲漸摩成就之道,皆有節序,其要在於擇善修身,至於化成天下,自鄉人而可至於聖人之道。其學行皆中於是者為成德。取材識明達,可進於善者,使日受其業。擇其學明德尊者,為太學之師,次以分教天下之學。擇士入學,縣升之州,州賓興於太學,太學聚而教之,歲論其賢者能者於朝。凡選士之法,皆以性行端潔,居家孝悌,有廉恥禮遜,通明學業,曉達治道者。——《二程文集》卷一《請修學校尊師儒取士札子》

[譯文]

程顥先生在朝廷上說:治理天下以正風俗、得賢才為本。怎樣得賢才?應先給近侍、賢儒及執事百官以禮命,要他們盡心推訪,凡有德業充分完備,足可為人師表的,其次有篤志好學、品才兼優的,朝廷要厚禮聘請,州縣誠意遣送,把他們集中在京師,讓他們從早到晚彼此研究發明正學。他們的學問必定是本於人倫,明於事理。他們教人從小學的“灑掃應對”開始,修明“孝悌忠信”,人事應酬中的禮樂等等,其用以誘導、激勵、浸潤、砥礪後學直到成就其德業的方法,都有一個秩序,其關鍵在於教人擇善修身,推而廣之至於化成天下,如此從一個普通的人進不已可以邁上成為聖人之道。其中那些學業品行都符合以上要求的就叫做成德。挑選那些材識明達,能夠達到善性的人,讓他們每天在這裡學習,而挑選那些學業大明、德義可尊的大儒,作為太學的師長,學問德義次於這些人的,讓他們分別去教授天下的各級學校。選擇好的士人入學學習,從縣學升到州學,州學再薦舉到太學,太學集中起這些人來教育,每年都在朝廷上討論太學中誰賢誰能。凡選士,都須選取品性行為端正,在家教梯,有廉恥知禮讓,通明學業,曉達治國之道的人。

9·03 明道先生論十事:一曰師傅,二曰六官,三曰經界,四曰鄉黨,五曰貢士,六曰兵役,七曰民食,八曰四民,九曰山澤,十曰分數。其言曰:無古今,無治亂,如生民之理有窮,則聖王之法可改。後世能盡其道則大治,或用其偏則小康。此歷代彰灼著明之效也。苟或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於今,姑欲徇名而遂廢其實,此則陋儒之見,何足以論治道哉!然倘謂今之人情,皆已異於古,先王之跡,不可復於今,趣便目前,不務高遠,則亦恐非大有為之論,而未足以濟當今之極弊也。——《工程文集》卷一《論十事札子》

[譯文]

程顥先生談論十事:“一師傅,二六官,三經界,四鄉黨,五貢士,六兵役,七民食,八四民,九山澤,十分數。他說:無論古今,無論治世亂世,凡是治國之道在生養教育人民上行不通時,那麼這聖王之法也就應變革了。後世能極盡這因時變易的聖道就可大治,或者僅能用其一偏則小安。這是被歷代治國實踐檢驗過而彰明有效的。如果有人只知道侷限於古法而不能因時之宜而施行於今天,如果只追求虛名而放棄了精神實質,這是陋儒的見解,不足以去和他討論治國之道。但如果說今天的人情,已經與古時不同,如果說先王的治跡,已經不可能出現於今世,只追求眼前的便利,而不追求高遠的目標,那隻怕也不是大有作為的論調,也不能夠挽救當今之世的大弊端。

9·04 伊川先生上疏曰:三代之時,人君必有師、傅、保之官。“師,道之教訓;傅,傅之德義;保,保其身體。”後世作事無本,知求治而不知正君,知規過而不知養德,傅德之道,固已疏矣;保身體之法,復無聞焉。臣以為傅德義者,在乎防見聞之非,節嗜好之過;保身體者,在乎適起居之宜,存畏慎之心。今既不設保傅之官,則此責皆在經筵,欲乞皇帝在宮中言動服食,皆使經筵官知之,有剪桐之戲,則隨事箴規;違持養之方,則應時諫止。——《二程文集》卷六《論經筵第二札子》

[譯文]

程頤先生上書說:遠古三代之時,國君必有師、傅、保等官在身旁。“師,是開導教訓君主的;傅,是輔佐君主之德義的;保,是保護君主身體的。”後世作事不作根本之計,明白追求治平卻不知規正君心,懂得規勸君主之過而不知培養其德性,輔佐君主德義的作法,固然已經荒疏不用了;保護國君身體的方法,也沒有聽人說起過。我認為傅佐君主德義的方法,就在於防止君主耳聞目見非禮之事,約制君主的嗜好不使過度;保護身體的方法,則在於日常生活都要適宜而不過分貪慾,存有畏懼戒慎之心。今天既然不設保、傅之官,則這一職責都落在經筵官身上了,我想要求皇帝在宮中的一言一行,衣服飲食,都讓經筵官瞭解。凡政事方面有不當之言行,就隨事箴規;生活方面有違反持身養生之方的,則及時勸阻。

9·05 伊川先生《看詳三學條制》雲:舊制,公私試補,蓋無虛月。學校禮義相先之地,而月使之爭,殊非教養之道。請改試為課,有所未至,則學官召而教之,更不考定高下。制尊賢堂,以延天下道德之士,及置待賓、吏師齋,立檢察士人行檢等法。又云:自元豐後,設利誘之法,增國學解額至五百人,來者奔湊,舍父母之養,忘骨肉之愛,往來道路,旅離他土。人心日偷,士風日薄。今欲量留一百人,餘四百人,分在州郡解額窄處,自然士人各安鄉土,養其孝愛之心,息其奔趨流浪之志,風俗亦當稍厚。又云:三舍升補之法,皆案文責跡。有司之事,非癢序育材論秀之道。蓋朝廷授法,必達乎下。長官守法而不得有為,是以事成於下,而下得以制其上。此後世所以不治也。或曰:“長貳得人則善矣。或非其人,不若防閒詳密,可循守也。”殊不知先王制法,待人而行,未聞立不得人之法也。苟長貳非人,不知教育之道,徒守虛文密法,果足以成人才乎?——《二程文集》卷八

[譯文]

程頤先生在《看詳三學條制》中說:根據按現行的舊制度,太學生員參加公試和私試以升補,每個月都要考試。學校是以禮義相推讓之地,而每一月都讓他們去競爭,大大違反教養之道。請改考試為檢驗考查,發現學得不好的地方,學官召集生員教一教,並且不再排定名次高低。設置尊賢堂,延請天下有道德可作生員榜樣的人居之,以及設置待賓齋、吏師齋,建立檢查太學中士人品行操守的制度。又說:從元豐年間以來,太學設立了以利益引誘生員的方法,各地解送太學生員的名額由原來的一百人增加到五百人,來的人都奔赴湊集於太學,放棄父母之養,忘記骨肉之愛,在路途上奔波,旅居於他鄉,以追名求利,使得人心日益苟且,士風日益衰微。現在打算留一百人。其餘四百個名額,分配在解送名額少的州郡,如此士人自然各安居於鄉里,培養他們孝愛之心,平靜他們奔趨流浪之心,風俗也能漸漸淳厚。又說:三舍升補之法,都是僅依文卷人的實績。這是官府辦事的方法,不符合學校育人選士之道,朝廷授予法令,必然落實到下層。長官守養法令條文而不能有所作為,所以事情在下邊做成了,下邊的人都能控制上邊的人。這就是後世之所以不能治平的原因呀。所以太學生員升補之權,應由太學長官及副職專管。有人說:“這樣作,長官副職任用得恰當自然是好了。或許長官副職用了不恰當的人,品行或才識不高,那就不如防範得嚴密些,還是由下而上推選的辦法有規可依。”但不知先王立法,必有恰當的人才能實行,沒有聽說過為不恰當執法的人立的法制。如果長官及其副職不是恰當的人,不理解教育之道,只是空守著法令條文,真的就能夠培育出人才嗎?

9·06 《明道先生行狀》雲:先生為澤州晉城令,民以事至邑者,必告之以教悌忠信,入所以事父兄,出所以事長上。度鄉材遠近為伍保,使之力役相勸,患難相恤,而奸偽無所容。凡孤煢殘廢者,責之親戚鄉黨,使無失所。行旅出其途者,疾病皆有所養。諸鄉皆有校,暇時親至,召父母與之語。兒童所讀書,親為正句讀。教者不善,則為易置。擇子弟之秀者聚而教之。鄉民為社會,為立科條,旌別善惡,使有勸心。——《二程文集》卷十一

[譯文]

程頤先生在《明道先生行狀》中說:程顥作澤州晉城令時,百姓因事到城中去的,程顥見到他們,一定要用孝悌忠信勸誡他們,讓他們知道在家應該怎樣對待父親兄長,出外應該怎樣對待上級長輩。估計鄉村之間的距離分別組成伍保,讓他們有出力服役的事就互相鼓勵,有患難就互相援助,奸詐的人就無處藏身。凡是孤獨和殘廢的,要他的親族和鄉里負責,不能讓他們流離失所。行路的人從其境內經過,凡有大病小痛都能有所照料。各鄉都建有義學,他在閒暇的時候親自到這些學校去,召來學童的父母來交談。兒童所讀的書,親自為他們訂正斷句。老師不稱職,就為他們另行配備。挑選擇子弟中的優秀者,集合起來加以教育。鄉民們組織社團,程顥給他們訂立約規制度,以分別善惡,使他們都具備努力上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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