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疤瘌一口气杀了两头牛，剥皮、剔骨是他的活，清理下水他就不管了。忙完，已经到饭时，一身腥臭没法回家，照例要先去澡堂子里泡澡。
太和城里就一家澡堂，叫大众浴池。是座男女共用的浴池，一周有五天是男子用的，其余两天给了女人。也不是重男轻女，大概是男人干的重活脏活更多一些的缘故吧。
池小人多，到了下午，水已经跟墨汁差不多了。洗澡要赶早，是常识，很多人常天不亮就站在门口的寒风中等着了。赶到过了早饭，水就上了色了。
这还算好的，到了腊月里，因为家家炸年货，一身油烟要洗；没有下灶台的老人和小孩，想干干净净过年，也要洗；大家就一股脑都涌到澡堂子里了。每一个堆着衣服的躺箱前，常常会有三、四个人等着，大家心照不宣地遵循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耐心等待前面的人脱衣、洗澡、穿衣。没有人去考虑池子里的洗澡水已稠成什么样，大家只关心什么时候可以轮到自己。洗澡或许只是迎接新年的一个仪式，因为从池里爬上来的身体，未必比下去之前更干净。
石疤瘌掀开休息区厚重的棉帘子，一股温润的热气扑面而至。中午的人不多，穿着破毛线衣的澡堂伙计吴秃子正拿火勾弯腰捅火炉子。吴秃子是石疤瘌的邻居，四十望岁年纪，十年头里头发就掉光了，脑袋贼亮着仿佛是一枚上了清漆的葫芦。他瞥见石疤瘌进来，忙打招呼，一边掏出一毛找的“丰收”烟让他。石疤瘌说:“还是抽我的吧。”从棉袄口袋里摸出半包“大前门”。吴秃子“嘿嘿”笑着，接过一根就着烧红的火勾点着了。
吴秃子把石疤瘌引到里面的房间，门上写“雅间”。说是“雅间”，只是房间小一点点，躺箱上浴巾没那么脏而已。
石疤瘌把嘴里的烟头啐到脚下的痰盂里，把脱掉的衣服卷巴卷巴丢在躺箱上。雅间里只有一个小火炉，赤条条的有些冷，反不如大众间暖和。不过进雅间显得有身份，冷点就冷点吧。
石疤瘌从头顶的铁丝上揪条染了半截红的毛巾，光着身体往浴间去，脚下是“咔哒咔哒”响的木屐，颇有点唐宋遗风。木屐板儿做的很规矩，漂亮的流线，光滑平整，就攀带不怎么结实。不是一做出来就不结实，而是人穿多了就糟了。常有人踏拉半路就断了，走不了路了，人就站在半路上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光着一只脚去了浴间。
澡堂子浴间里并排俩水池，外面的大池子水温适中，里面的小池子就太烫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喜欢在大池里泡，小池只能用来涮一下毛巾。偶尔也有不怕烫的英雄，敢下到小池里呆三五分钟，出来时一身通红仿佛是个红孩儿。
浴间的水汽大，光线不好，咫尺间都看不清彼此，有时泡了半天，才发觉一直飘在自己旁边的葫芦原来是好朋友的秃脑瓢。
石疤瘌下池子蹲下来，水油腻腻的，可是很热，片刻就泡出了一身透汗。
寒冬腊月，能痛快地出一身汗确是很受用的事。（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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