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李山泉:要用3年的視角看待當前市場,股災活下來最重要

美國利率降到0之後,基本就到底了。至於負利率,目前美國還沒到這個地步,後面的貨幣手段還有量化寬鬆。當前只是過分恐懼和恐慌佔據了主導地位,壓制了人們對未來的期望。對於國內投資者來說,其實不必過度恐慌的,因為海外資金對中國資本市場的參與度相對較低,外資佔比的量並不大,受海外市場的影響相對還是比較小的。在股市重創的時候,如果投資者有遠見,著眼於未來,此時是買入好公司的最佳機會。

3月以來,美股因下跌觸發四次熔斷,市場恐慌情緒再度蔓延。本週《紅週刊》獨家連線美國景順基金高級基金經理李山泉,聽他從華爾街視角解讀此次全球股市暴跌的緣由。

在李山泉看來,市場參與度高、輿論效應、各國之間缺乏配合、政府調控手段老套等因素是造成此輪全球股市重挫的重要影響因素。李山泉認為,要應對股市下跌,最好的方式還是提升投資者信心,未來美聯儲不排除繼續量化寬鬆、甚至直接下場接盤國家重要企業的可能,“目前看,特朗普政府儲備的干預手段還是很豐富的”。

此外,在他看來,雖然每次暴跌都是買入的最佳機會,但是在股市危機來臨時,活下來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對於A股,他表示,因A股國際化程度相對不高,投資者不必太過恐慌,可以從3年投資週期視角來審視當前個股的投資機會。

疫情之下,經濟手段並不靈光

《紅週刊》:巴菲特稱此次暴跌為“活久見”,您在股市也有30多年的投資經歷,對於此次全球市場劇烈變化,您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李山泉: 我個人覺得,社會在發展,今天的資本市場與十幾年前有很大的差別。當前的資本市場比十幾年以前複雜多了。主要體現在幾個方面,第一,信息流通的速度越來越快,每個人都是一個信息渠道。以往我們做投資,只要關注一些主要媒體的信息發佈就可以,現如今我們需要在複雜的聲音中汲取精華,剔除謠言。另外,當某個事件發生之後,眾多的自媒體或者網絡媒體形成了巨大的輿論效應。正面來看,在市場被人們看好的時候,在輿論效應下,會放大到好得不得了,反之,當市場出現問題的時候,在輿論效應下,人們又把它想得特別糟糕。這就容易造成事件本身的失真和放大。輿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攪和著市場。

第二,金融產品的複雜性和以前相比也有巨大的不同。舉個簡單例子,被動投資量化策略,包括各類ETF以及圍繞ETF衍生出來的兩倍於ETF增長或下跌的產品,三倍於ETF增長或下跌的產品,這使得整個市場的槓桿率比以前大了很多。各類金融產品的出現,使得交易的速度和靈活性以及方便程度都比以往有了很大的改變,例如,一個按鍵,短短几秒的時間,大量資金就開始轉手。但與此同時,當前金融產品的複雜度也比以往高了很多,各種高槓杆的產品混雜在一起,資金的鏈條拉的非常緊繃,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大家都想減槓桿,這就會使得整個市場在一個狹窄的通道里,都沿著一個方向在跑。如今這種現象基本上沒人能夠避免。

第三,市場的參與度比原來高了很多。以往不論是投資債券、投資股票還是投資其他品種,真正做投資的人並不多。而如今不論是中國還是海外其他國家,人們對投資的參與度越來越高,甚至很多小孩兒剛出生,父母就給他存錢,投資做教育基金等。而往往高參與度意味著高關注度,這就又回到第一個現象,一旦市場有風吹草動,市場表現的都會特別劇烈。

第四,此次疫情對全球經濟的影響來的很快、範圍很廣,還在於全球市場協調性比較差。以往像2008年金融危機,美國有應對措施、歐洲有應對措施,包括中國主動拋出來“四萬億”,全球市場都很協調。但這次好像沒人來協調這個事情,面對市場暴跌,美國有點單打獨鬥的感覺。

《紅週刊》:除了市場參與者的因素,還有其他因素影響嗎?

李山泉: 除了市場參與者的因素,從監管者角度來看,基本上還是在按部就班的按照老樣子在應對,貨幣政策、財政政策上都沒有特別大的突破。例如,看到市場頭寸緊張,大家需要流動性的時候,美聯儲沒有別的方法,只能是降息。降息沒有解決問題,再量化寬鬆,主基調就是往裡面“砸錢”。現在美國政府一看還是不行,那乾脆就直接發錢。為了減少疫情帶來的衝擊,美國才政府已經拿出1萬億做好準備,英文上叫opencheckbook。政府拿出支票本,誰需要錢,我給你直接開支票。也正是因為政策應對上沒有特別新的東西,造成了此次疫情對市場的衝擊比過去任何一次都嚴重。

還有一個層面在於,疫情本身是關係到社會上任何一個人的,無論男女老幼,影響範圍特別大。而以往的危機,例如“911”事件,影響的範圍侷限在紐約,其他地方的人們生活並不受影響。即使是2008年金融危機,影響的也僅是金融行業的人,對於那些沒有參與金融的人而言,是沒有影響的。

《紅週刊》: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標普500指數3月份因下跌觸發了四次熔斷,美國政府此前已經有過多次表態,為何效果仍不明顯?

李山泉: 究其緣由,疫情在某種形式上可以看做是一種自然災害,而在應對自然災害的時候,很多經濟手段都是失靈的。因為從政府調控經濟手段來講,主要就是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無論是通脹型還是收縮型的政策,基本上都是圍繞供需矛盾,在此基礎上,政府部門來考慮是刺激需求,還是抑制供給。但就自然災害而言,原有的經濟政策就顯得不太靈光,或者說沒什麼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又和地震等自然災害性質不一樣,相較來說,此次肺炎疫情波及範圍更廣,同時影響到居民最基本的消費和整個社會的生產運營,這就意味著它同時對供給和需求端都產生了巨大影響。

為什麼現在市場的恐慌程度比真正經濟層面造成的恐慌更嚴重?主要原因是疫情不是政府採取了措施立馬就能解決的問題。很多投資者的聯想又很豐富,在這種心理預期下,部分投資者會覺得手裡握有現金更有安全感,而一旦這種想法得到整個市場的認同,就會引起一種現象:國內叫“踩踏”,國外叫Panic selling(恐慌性拋售),時間一長,賣出的機會越來越少,從而導致市場大跌,陷入惡性循環。試想如果每個基金經理的現金頭寸增加1%的話,這會是多大的數量?如果再考慮市場的參與者普遍把現金提高2%的話,這又是多大的力量?

橋水基金風波引發金融危機概率不大

特朗普團隊仍有一攬子“救市”政策待出手

《紅週刊》:橋水基金被傳言鉅虧,有人將其與2008年的雷曼兄弟做類比,並以此做出金融危機有望再次出現的論斷。當前出現金融危機的概率會有多大?

李山泉: 我認為,按照目前力度來處理的話,橋水基金事件引發金融危機的可能性相對比較小。因為特朗普團隊有各種政策、伏案在準備出臺,有些是已經出了,有些還在商議。比如,如果市場繼續暴跌,一些公司受此影響出現問題甚至倒閉,那美國政府不但可以買該公司的債券,說不定還會把它收歸國有。例如,很多投資者擔憂,受疫情影響,波音會不會就此倒閉,從我個人角度來看,波音這種公司,美國政府是不會讓它倒閉的。道理非常簡單,因為它的影響面太大,所以必要的時候,無非就是政府出手把它暫時收購國有,當然這種國有化可能和中國的還有些不同,更多的是一段時間內的接管。

此外,關於債務延遲、債務違約、股票暴跌後政府是否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援等,這些都在政府的考慮中。特朗普團隊應當說,在搞經濟上還是挺有一套,通過密切觀察市場的反應,來做相應的政策調整,因此,此次暴跌誘發金融危機的可能性並不大。

但是有一點,我們要永遠記住,就是這種大規模的市場暴漲暴跌,一些處於薄弱環節的東西,或者一些企業的問題就會逐步暴露出來,個別企業可能會過不了當前這一關。

例如,剛才談到的橋水基金,作為對沖基金,他的資產相對比較靈活,但問題是它的槓桿率太高了。按照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近期它的大客戶像沙特因為石油價格猛降而缺錢,資本市場動盪沙特也怕資金損失,所以要求把對橋水的投資大幅減少。而橋水錢都投出去了,為了給客戶籌措資金,只能砍掉自己的投資,投資的債券、股票、黃金等都有賣出需求,這也就導致整個金融市場上一片哀鴻,原本不應該跌的資產也紛紛下跌。此時,如果橋水基金沒有一定的運作經驗,不是很老道,在處理上就容易誘發金融危機,或者導致自己倒閉。另一個角度來看,橋水基金和商業銀行還有所不同,商業銀行牽扯到普通老百姓,影響面很大,一旦出現問題,政府會出手防止危機發生。而對沖基金是以高端客戶為主,都是有錢人,真要發生問題,應該也賠得起。目前來看,橋水只能斷腕求生存:第一,把它的頭寸、高槓杆率降下來;第二,客戶要錢,把該買的都賣了,把眼下度過去,應該也不會有大問題。

《紅週刊》:在橋水等機構的對外拋壓下,美國金融市場是否仍將承壓?

李山泉: 不只是橋水基金,實際上很多有經驗的管理者,一旦感覺市場不好,第一件時間就是趕緊解決頭寸,先把錢多弄一些到手裡。一旦出現風險,一來可以避險,二來可以有資金調用。

就像前段時間各大企業爭先恐後的把銀行給它的信用,即允許最大的貸款額度都頂額貸了,放到了自己賬戶上,這筆錢它不一定就迫切需要,但是需要先把它拿到手,萬一出現突然停工停產等不可控因素,這些現金可以幫企業維持一段時間。如果企業提前不貸款,當現金流緊張的時候再去貸款,一旦銀行不願意貸款給自己,則那企業可能就會比較被動。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投資人和企業去搶現金,想要賣掉帶風險的資產,往沒有風險的資產上去靠,從而引發信用緊縮(Credit Crunch),以往這會被認為是金融危機發生的前兆。因為在企業或者投資人沒法弄到借到錢之後,就會開始買股票或者其他資產來籌措流動性。

《紅週刊》:您此前提到,要跳出當前惡性循環暴跌的體系,需要加大政策利好釋放提高投資者信心,目前美聯儲已經將利率降至0,未來是否存在負利率的可能?還有那些措施可以有效提振信心?

李山泉: 美國利率降到0之後,基本就到底了。目前所謂負利率有兩個理解,一個是對債券交易而言,因為很多投資者在市場暴跌的時候,會覺得政府發行的債券有保障,能夠降低風險,所以會引發人們的哄搶,使得原來應該打折購買到的債券需要溢價才能買到,例如100元面值的債券,人們110元買到,最後政府歸還你100元面值的時候,投資者實際上是虧錢的,也就形成了負利率,但這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負利率。

當然有些商業銀行也曾經使用過負利率,例如瑞士,為了防止大規模的錢進入到銀行裡,曾推出負利率。但目前美國還沒到這個地步,後面的貨幣手段還有量化寬鬆,甚至目前有聲音,未來如果市場繼續保護跌,特別重要的大企業的股票下跌,政府或者美聯儲不排除直接入場買股票。當然,目前美聯儲會盡力避免這麼做,否則它長久以來維持的聲譽將隨之被毀掉。

市場上還有一種現象值得關注,就是可轉債熱發。因為當前企業頭寸緊張,各種想辦法籌錢,解決自己的流動性問題,寧願犧牲未來的利益。例如,目前通過可轉債跟投資者募資1億元,等到債轉股之後,三年間股票可能給投資者帶來3億元的回報。

《紅週刊》:3月17日晚,美聯儲宣佈啟用商業票據購買(Commercial Paper Funding Facility, CPFF),這是2008年9月雷曼兄弟公司倒閉引發金融市場動盪後,美聯儲再度重啟這一工具。在您看來,該政策對於提振信心作用有多大?

李山泉: 這個作用是很大的,馬上就解決了企業的流動性問題。比如商業票據一般都是抵押物,各種應收賬款。有時應收賬款可能收不上來,比如,因鬧瘟疫,企業說我這筆錢暫時付不出來了,本來這個月我能收入2個億,但現在拿不到錢。此時你可以把這個應收賬款轉給政府,政府馬上給你2個億,這樣就可以緩解企業現金流緊張的問題,後續政府再去慢慢將這筆賬收回就可以了。所以說,商業票據是政府為企業提供的一種保障,讓企業不用擔心商業方面的運作會戛然而止。是政府給企業輸血的一種方式。

危機中活下來最重要

建議A股投資者用3年視角來看當前投資機會

《紅週刊》:這輪全球性股災何時會過去,主要看哪些因素的變化去判斷市場出現積極變化?

李山泉: 積極的變化,首先是疫情需要得到控制,或者至少普通百姓對疫情的認知程度提高到,覺得疫情也不過如此,沒有那麼大的危險了,這個時候經濟才會有起色,投資人也就想投資了,屆時,經濟才可能實現根本的好轉。

在這之前的話,主要還是要對未來的信心和預期發生改變。當前過分恐懼和恐慌佔據了主導地位,壓制了人們對未來的期望。例如,人們都想囤積東西,都想賣掉手裡的股票,這當然就是股災,好像世界末日似的,這會導致這個肺炎疫情拖延時間更久。最悲觀的說疫情可能會持續18個月,包括特朗普說恐怕要持續到七八月份,導致股票再度下挫。

我個人對此次疫情是抱著樂觀的情緒,最基本的邏輯是,疫情對心理的影響力在逐步衰退。舉個例子,一個平靜的湖水裡,往裡扔一個大石頭,剛開始濺起來的浪花會很大,這叫第一波衝擊,此時是人們最為恐慌和害怕的時候。而隨著水波不斷往外擴散,它的力度就會越來越弱,慢慢就過去了。如果你往裡再砸第二個石頭,這個水波就又開始了。政府採取的作用是什麼呢?叫做對沖,當你扔石頭的時候,我不讓你這個水波形成共振,在此基礎上水波越往外擴散,影響力度就會越小。資本市場的下跌也是同理,第一波的市場衝擊力度肯定是最大的,第二波第三波來臨的時候,投資者可能會想,反正已經跌這麼多了,還能跌倒哪兒去,耐心拿著就可以了。所以人的心理變化是很重要的,如果投資者普遍信心都上升了的話,那當前市場的重挫程度就會小很多。

《紅週刊》:就您個人而言,此次危機中又採取了哪些應對策略?

李山泉: 因為我還在操作具體的產品,所以操作策略不太方便講。個人認為,這波危機下跌比較厲害,投資者首先應該保證不要在這波危機當中死掉,安全第一,不要一下子把現金都花光了,以機構投為例,如果手裡現金沒了,客戶又來大額贖回,沒錢給客戶,最終可能就會逼著機構投資者在低位時要賣掉持倉的股票。所以,當意識到危機來臨的時候,需要適當砍掉一些頭寸,保證手裡的現金倉位。

毫無疑問,市場下跌最慘烈的時候,永遠是買入的好機會,以往經驗來看,病毒疫情肯定會過去,即使病毒不從地球上消失,人類也會找到一種解決方法,因為人類社會還會繼續向前發展,大家的生活還是要繼續,各類生活需求也都會復甦。所以說,如果在股市重創的時候,投資者有遠見,著眼於未來,此時是買入好公司的最佳機會。但在這種恐慌調整氛圍中,你到底有多大的勇氣,多大的財力去買入這些優質公司,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個人認為,對於一些股票下跌空間很小的高質量公司,可以適當出手。例如,某公司賬戶有5億現金,而當前股票市值僅為5億5000萬,從這個角度來看,即使該公司其他資產沒有價值,你掏錢來買該公司賬戶上的現金都可以,繼續下跌的空間很有限。所以,當公司股價的價值遠遠高出股價的時候,就是投資者可以出手的時候。

《紅週刊》:有觀點認為當前的美股很像2015年的A股,您如何看?

李山泉: 我們做基本面分析的人,不會特別在意市場的趨勢。因為投資最終要落實到具體公司,即使到今年到年底市場行情都不是特別好,但是我買入的公司在未來5年能夠給我賺回非常可觀的回報,那現在就是我最佳購入時間。

《紅週刊》:隨著外圍市場的調整,恐慌情緒也會蔓延到A股市場,您對A股投資者有何建議?

李山泉: 我覺得海內外的投資者在投資策略上沒什麼差別,都是在一個較低價位去買一些物超所值的東西,投資說白了就這麼簡單。一個基本的判斷是,你覺得中國的事情是比美國要糟糕還是要好?我覺得中國的事情比美國控制得是要好得多,比如中國的疫情已經被控制住了,各個領域也在恢復生產。市場上大量的國營企業,相比較而言,抗壓和抵禦風險的能力都是比較強的。雖然存在某些方面的問題,但因為下跌而倒閉基本不可能。

所以,參考海外市場來講,國內投資者其實不必過度恐慌。因為海外資金對中國資本市場的參與度相對較低,即使加入MSCI指數等國際指數也是最近幾年的事情,外資佔比的量並不大,所以受海外市場的影響相對還是比較小的。從這個角度看,中國資本市場屬於“避風港”式的市場,還是比較安全的。建議投資者著眼於未來3年後的視角來看當前市場,如果你在當前點位“逃”了,有可能會後悔賣掉持倉的公司。

(本文已刊發於3月21日的《紅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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