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在1980年代的北大,駱一禾是與西川、海子齊名的“北大三劍客”。校園時期的駱一禾,有著宏大構思和在長詩寫作上的遠見卓識。與同學一起創辦雜誌、集會“海聊”,他因此認識了比他低兩級的學妹張玞——6年後他們結為夫妻。


1982年至1988年六年間,駱一禾給張玞寫了百餘篇書信,那是駱一禾21歲到27歲的歲月,是張玞19歲到25歲的時光。


這些文字大多漫無目的又極其率真:日常的碎片、親暱的稱呼、裸露卻剋制的情慾……他們“久久地絮語著”,“告訴我們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他們的愛情不止於此。那是1980年代,文學與詩歌理所當然地佔據了中心。他和她分享讀書近況、督促她的學業並開出一系列書單,兩人談思想、談詩論、談電影、談文學,一起建立起圖書收藏目錄……這些恰好也是80年代的精神生活於我們今天的珍惜與珍貴。


這個從關於詩歌的書信開始的愛情故事,遺憾於年輕的死亡:1989年,28歲的駱一禾病逝,那時他與張玞結婚僅僅半年。他沒能陪伴他的“果樹林”到老,也沒能在詩歌創作上走得更遠。好在書信中不斷浮現他赤誠的形象,和一股溫暖且恆久的力量。


《駱一禾情書》

(節選)

文 | 駱一禾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1

想我在北大十年,未名湖陪伴了我多久?後來我又跟一禾留了多少合影?在海邊的、在山上的,但是留在腦海中最戀人的身影,就是二十歲生日那晚,他陪我坐在湖邊,度過十九歲最後一個小時。

那天蚊子在我腿上咬了很多包,六月的石階也充滿涼意,硬邦邦的,但就是捨不得離開,頭靠在他的肩上,有種終身相許的依賴感。

——張玞 代序

《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和張玞在北大校園


玞玞:


我心愛的。


時至今日,我坐下來寫信,彷彿置身在黃昏的星和黃昏的路之間。它們所網住的,不只是失意者的愛,而是一個處在幸福中的人,他的全部心情。


多麼好啊,當月光路帶著一個幻想遊向海深處的時候,你也正踩著波濤,追逐著閃光的膠體,漸漸在夜色中變成一團白色,閃著只有我可以看見的有香的光澤。我希望我得到的愛是純厚的,而且純厚地愛著我,它不是一種始終的清醒,而是一種閃爍在苦與樂的海洋中間的,永不分別。


日復一日地,我離不開你了。我有時候很想“濫用”一下友誼和情愛,運用到不合理的地步,以證實一下自己到底在別人心中是多大分量;到了死後,人們會需要我,但僅僅如此嗎?長久以來,我滿足於做一個車站,奔波的朋友們如飛馳的列車,能在這裡噴吐著白煙,休息到開車時間到了。遠方的車站,也許會被忘記的,但至少它曾經給予人們以平安,時間,沒有擠掉什麼而使塵雜的人生更擁擠。


蓋斯凱爾夫人寫過一段很有意思的話:“一般人見到有才能的人總是滿口讚揚,碰到一個明白事理的人,雖然也感覺可貴,口裡卻一字不提。”——當我年輕(至今也很年輕)的時候,一定是被兩種願望所折磨著的,我希望能做個平靜的人,能夠恬靜地度過一生,可是希望自己也能因此對人有用,而且得到信賴,而不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無為,一種可憶可忘的無足輕重。平靜的人,多半是被無為和無足輕重所湮沒了的,在自己愛人的眼中甚或都不能有本來面貌:他被愛,是被當成某個樣子來愛的,就像《跳來跳去的女人》里奧爾迦和戴莫夫一樣。你曾見到我“慷慨陳詞”的時候,那是一個不甘被無為和無足輕重湮沒掉的我。我有時傾向於夢想:“人類也需要夢想者,這種人醉心於一種事業的大公無私的發展,因而不能注意自身的物質利益。”為的是能夠樸素、執著、善良地做人,又不混跡在無為者之中。


也許是我為自己挑選了一種並不能擔當的生活,也許是每個特殊的追求都因離開常識的判斷而不被理解,總而言之我時常感受到“誤解的理解”,夜晚和孤獨感糾纏不去,把我擠兌到第三點上去,就像你所說的。這次去廣州及北戴河,我是為了一種成人的友誼,一種不可推卻的友情,一種獨立建立生活圈子、在社會上建立自己的社會關係和生活方式,我應該有我的朋友,我的交際方向和範圍,我的生活、事業的側重,因為我的生活是不能由別人來代替的。


結果沒有去普陀療養地,我母親寫信來抱怨我的翅膀硬了,她請舟山地委派人去接我,而我沒有去,結果勞而無功,她又嫌我不懂事,影響不好。第二封信說她能理解我,可說什麼這是受同學的牽制,是因為想和年輕人玩——始終以一種家長式的看法來解釋問題,似乎別人不能有成人的生活。地委何必去勞動?這種待遇本來就不需要。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像白面書生”“像個女孩兒”“太軟弱”“公子”之類的評價很多次說出,在不同人的嘴裡,連續的刺激,幾乎形成了一種背景,有時候背景是決定人的形象的。


我想獲得一種純潔又厚重的愛,想完成我的事業,這樣,在一生中,也可以藉此擺脫平庸和那種背景。當你終於走近我,當我緊緊抱住你,第一次吻你的時候,我就下決心不讓你離開我了。你在100號唱“假如我嫁了一個比你還強的,那就會刺痛你的心”這支歌的時候,我想說的是,不會有了,我就是那最強的。


因為你能愛我——這比理解更高更深重——所以我看到了一種孤獨又幸福的希望,說這希望是孤獨的,因為它只是我才會有的,說它是幸福的,它把我引向被愛,引向一個“大家”,引向一個被證實有價值的“自我”,所以我離不開你了。


以前我對你說的多,現在我想聽你說,因為我依戀你,甚至有時候,我也很生氣自己,覺得這麼依戀下去,會顯得軟弱,顯得不男子氣,像個“女孩兒”,像個白面書生,結果混同於別人強加給我的背景,而失去你的愛,顯得不能用自主來支配依戀。可是我甚至是冒著這樣誤解的可能而忍不住地依戀你,思念你。當我們吵架之後,我一個人覺得說不出的孤寂,很想得到你一個手勢,一次嘆息,哪怕你生氣地背對著我,但不會離去呢!感情是慣於用最強烈的表現的,它不考慮是否合身份、性別。


我孤獨,因為我曾依賴於一個杏仁及巧克力的家庭(它有別的好,但不是一切都好)而生長,因為我夢想得離奇:我要做一個詩人,一個代表性的大詩人——但又不是這樣,我希望讓我的情感進入中國人的思維歷史中去,像王維,像李商隱,像李白。也因此而變得急進,焦躁,不合眾數,易於苦悶,易於沉默,也易於由此而產生太強烈的依戀。當我吻你的時候,感到的不全是肉體的魅力,而是感覺到有一個肯精心幫助我,擴大我的生活,深知我的缺陷也不厭倦的女人,愛我這個古怪又有些力不勝任的男人。一種實在的支撐感在我心裡迴旋。以前我看《翠堤春曉》,圓舞曲之王施特勞斯,在他愛人的責備和激勵下,寫出了美妙而悸動的曲子,我不能理解,但是現在我體會著那種實在的支撐感、覺得有些明白了,我愛你。

我想畫下我的愛人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顏色

她永遠看著我

永遠看著

絕不會忽然掉過頭去

不要以為我寫給你詩,就是一種浪費和一種造作,我像個孩子,做一件事的時候,是全神貫注的,無心旁想,年輕人的心情,是這樣的。也不要以為我的詩現在不是所有人都能懂而產生不安,當我們在屋頂上談起“綠石子的河流”時,我確信,隨著人們審美能力的提高和精確靈敏,這一切都是會被理解的,被愛的,人們不能永遠停留在粗疏明白的叫喊和士兵的口令上。讀詩的人本來不多,凡讀詩的就是讓人的精華注入自己心中的人,不能苟且,何況當一個作家可以不寫詩,但絕不能不具詩情。——呵,我的愛人,我這是給自己打氣呢,並沒有說你不懂的意思。我願意誠懇地改變自己,平靜中必須有容量,而這正像在花錢時不能只想著黃金一樣。我要把自己變得堅毅深沉些,這比較近乎我的習性,當然也要會玩,會做菜。


我很想對你說:再好好想想,假如真的我不能吸引你,讓你生活中要捨棄很多愛好,那你就離開我。可是我也想過到那時會怎麼樣呢?我會再一次努力,追隨著你,想辦法得回你的愛,和別的求愛的人擠在一起,被熱情和可怕的頑固燃燒著,那也許是一次結果為灰燼的燃燒,結果可能並不是年輕時青春所留下、所產生、所永在的那種銀色花箔和泉水的飛昇噴射,抖閃和飄揚,但我也要盲目地燃燒下去。所以再那麼說就是故意製造事端了。而一切都會被很好處理的。


你別感到我是在貶低你,是不放心你。甚至在以前,我說你會有一個加強班的求愛者時,也不是在嫉妒,而是有鬥嘴的意思,可是有時候我也弄假成真,自己也逗出真格的來了。你是和諧的,也許你並不是最美的,也不能說你比誰都漂亮,但是我覺得你的每個線條,每卷硬硬的頭髮,額頭,挺洋氣的嘴唇,讓人想看的下巴,都帶著我愛的表情,活的。……愛我吧,跟著我吧,帶著我吧,我們永遠不分離。


也許我的生活從總體上看起來會是很不錯的。也許在經歷上你會遇到麻煩,但你在情感上卻保持著活力,煩惱,噘嘴,晶瑩地轉動眼睛,開朗地笑起來,有點老氣地出神,很快很好地寫東西,轉著腦袋看筆記,堵住耳朵叫“不聽不聽不聽”,去買一支髮卡,快活而又詳細地講那些細小的事情:那不是廢話,是的,我們的心臟正是在這些細小的事情所織成的多彩氣氛中,找到敏感的詩情和尋求真正人生的起點,有意義的。從向紅哭鼻子到去吉林,我可以想見她那個給她講“七把叉”的弟弟,從你妹妹想去外地念書,我想得見一顆動盪的心有些疲倦但實際上仍想找到好生活的青春的嚮往……


玞玞,我們都去過海邊了,當眩目的太陽在沙地上激起一片白光,溼漉漉的海沙在波浪退去時候顯出石英晶面,當我們散發著鹹味,並排伏在氣筏上,用沒什麼內容但空茫地漾滿了舒適的目光相望,在礁石上談論月光路,汽車燈和“他們的打牌……不,在數七”的時候,當我們漂在水裡,你把胳臂劃斷了,而這又帶著無意快適的誇張的時候,我們是幸福的,別人想不到的,我們也不自覺的……


“這一對給太陽曬得黑黝黝的情人……忘記了魚,忘記了魚線,也忘記了船長。他們忘記了死亡,也忘記了戰爭。平靜的深藍色海水和清澈的淡藍色天空彷彿一個大圓圈,他們就躺在這圓圈的中心。太陽好像只照在他們兩個人身上。”瓦雷裡在《海濱墓園》裡寫的是:“啊,為了我自己,為我所獨有,靠近我的心,靠近詩情的源頭,介乎空無所有和純粹的行動,我等待回聲,來自內在的宏麗。”這彷彿是遊向月光路盡頭去的、人生的幻想。

大海,大海啊永遠在重新開始!

多好的酬勞啊,經過一番深思

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別笑我是個幻想家,別笑我這樣寫,別覺得詩都是不真的,只有在昇華中我們才能理解深邃,才能發現一切是多麼得來不易!一切又是用怎樣的心血澆成的,讓我回味吧,誰能說現有的比幻想的更真誠?我們愛著,付出著,為什麼日常的談笑,不曾顯出它自身的無力?在平易隨和之外,我們回味起那些澀味生硬的季節,不也感到我們多麼的不容易嗎?


我的好玞玞,我親愛的!黃昏時候的思念是一種很怪的、撩人的心情呢。你喜歡黃昏嗎?


吻你!在心裡想念你!

永遠愛你的 一禾

1983.8.20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2

畢業在即,分離在即,一禾總覺得該跟我一起出去玩一次,以增進我們的愛情……

海邊的日子快活的不行,我可以跟一禾趴在皮墊子上漂好遠,夜晚在海邊散步,看到海里飄著綠色的海藻,驚喜得讓我蹦蹦跳跳。男孩們整天光著膀子想曬黑點都曬蛻皮了,我整天穿著小宇的大浴袍帶著草帽捂著嚴嚴實實,但最後伸出胳膊一比,我最黑。

——張玞 代序

《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和張玞在圓明園


玞玞:


終於,我們相見了。那車子騎得多麼愉快呵!


不少的回憶,終於在一個辛酸的杏子上找到自己的句號,我能夠知道你心的波動,那些談起愛情時的辛酸……我們男子可能堅強些也遲鈍些,所以遇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可能就感到風平浪靜,像看到一大片黎明後的海灘一樣,海正從遠處緩緩流來。


我總要挑起事業、社交、壓力和感情的擔子的,從過去到現在,我覺得是變得健康多了,我總會徹底鍛造出來的。這就是我,我懷著一個大大的奢望:如果有下輩子,也讓玞玞愛上我。


人們常常懷著一個希望而辦事並將它成就。也許下一輩子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塊兒了,但我常懷著這樣一個灼燒著我的火星。來世對我們是很重要的。也許今世所遭到的一切,而我們未能自覺地秉正處理,下輩子就將遭天譴……所以我打算用一個我們的現在,我們所創建的共同經歷所鼎承的未來,來壓倒我的過去,努力生活。是的,我是你的確證,但你也同樣將在我們私人的心史中留下對己的確證,所以我得堂堂男子般地生活。說句實在話,我對你是不公平的,也是留下抱憾的丈夫,但現在我不自卑了,因為我們到底走到一起了。


你閃爍著,終將走遠……在一個世界淪入黑洞的時候,也許我們被倉惶而急切地渡過忘川的人流無聲地衝開,連再見都來不及說一聲。……所以我要說:我愛你,我愛你……以至無窮,因為說不完或說不出的時候我會很難受的。不過我相信,假如那飄著綠色五月的堅硬潔白的河流,那魚王和歡笑般神奇的你明亮晶瑩的眼睛,你的話梅和小麵包,那純淨有力的母親般的春天和春天般的母親會一起重新自那蒼茫中流來的時候,我一定能看見你在那河上的,我也一定要奮力向你游去。


這就是車子滑下三環路,滑下電車拐過的那個坡道,我騎車子在前面,而你在路燈下慢慢騎來的時候,我說不出來的那種熱辣辣又堵塞的東西。我是鈍化了,當著人的面前,我會裝作無動於衷了,我甚至為自己一句真心激動的話感到後悔,但是看你寫到自己,寫到你哭了,寫到那種複雜難辨的滋味時,我晚上激動得睡不好覺了……我呆呆地看著你的信,彷彿一個地球就在手上。


你明白了嗎?我愛你……你好……從這些再也連綴不起來的字句裡,我感到心在膨脹起來,就像我們白天黑夜在岸上看見海浪湧來時的那種神一樣的大深遠與大欣悅。


玞兒,你不是神,但你是在這個世界上挽起我的手和我同行的一個有著褐色頭髮和日漸消瘦臉龐的、我的女孩子……想到沒有下輩子了,我就心裡滾沸起來,燙到只覺得冷地渴望。

愛你至死的 一禾

1983.9.15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3

接下來就是一禾上班我上學的日子,也就是1983到1984這兩年,那是我們通信最多的日子,為了不影響工作和學業,我和一禾約定一兩週見次面……

看一禾給我的信,除了訴說強烈的思念,就是交流學習和思想,但個性差異的衝突和協調也是其中一個復調吧?說到愛情,再美好的故事也不會缺少痛苦,但也是這份痛苦讓感情變得沉甸甸的。

——張玞 代序

《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手稿


玞玞:


昨天晚上的電話,又給我帶來了一種春天的氣息。你還在長牙嗎?唉,玞玞,你是個小姑娘呢!我有點辛酸,有點嫉妒,有點溫情繚繞地想。就給你寫信了。這天晚上寫的東西挺亂的,就沒給你寄去,現在又寫,雖然我昨天睡下了,可是又睡不著,寫信又很亂。光著身子給我的小美女寫信當然挺有勁兒的,可是句不成句,段不成段,只好重來了。


你去看看,萬一要是牙頂住牙了,就不怎麼好辦了,還是看看,乘她們還沒打架以前就先處理一下,在牙床上輕輕劃一下,就有地方了。我也不懂醫,除去以前看過半本破書,那時候才十五六歲。祝你健康啊。


看完了《美國女作家小說選》,那本書裡,關於性的描寫是很少的,比之中國的女作家更為潔淨嚴肅,張潔什麼的,還要寫一些刺激的東西,而美國女作家甚至好像對愛情和家庭的題材也有另一種感受,沒有我們所熟悉的那種問題、氣氛,好像談的是另一回事。看來女作家和男作家是不一樣,而美國可能物極而反,可能更處於女權思想的有意蒸餾之下。除去一兩篇外,倒也不是像朱虹所說的那樣:它們都為女權思想吶喊。


星期天什麼時候去買書,你來電話告訴我,或者怎麼找你去的問題,也請你“規定”一下。


現在我比較能剋制自己了,只是有時候情慾還會挺難熬地在我心裡拱動上那麼一下,讓我覺得寂寞一會兒,這些都會好的。每到離我們約會的時間近了,我就有些不安穩了,心裡總是有點動來動去的。所以到難熬的時候,就不得不停下工作,稍稍休息上一會,省得核對出錯來。


這幾天在看《戰爭與回憶》,這是第二遍了,小說裡面,這算是通俗類的上品,人物寫得很活,拜倫的性格有點像小宇。我挺同情羅達的,這是個四十多歲還很年輕活潑,喜歡玩,能做很可口的飯菜,有點小小虛榮心,什麼功夫很好的妻子,後來她和她的很出色的丈夫帕格分開了,可即使如此,帕格直到最後,還很覺得出她的家庭情意,每次回家都覺得出俄底修斯流浪十年後,回到帕涅羅珀溫馨撩人懷抱的和美氣氛。羅達有一次見到希特勒之前,從大門的滑梯上滑下去,裙子一直滑到露出吊襪帶,顯出漂亮的大腿,她可不好意思又很快樂地大笑起來。——挺有意思的,作家把人寫得挺活。


有一次拜倫一拳打掉了克里夫蘭的假牙,打得他挺著光著的大屁股摔在地上,因為他和拜倫的妹妹梅德琳鬼混,又不和他夫人離婚。這時候拜倫忍不住和梅德琳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像他們小時候看見什麼好玩的東西一樣。拜倫愛睡覺,不守紀律,可打仗特別有準,後來當了潛艇艇長,是個出名的艇長。以後你閒了,可以讀讀這本七卷的小說。


這幾天校了一本意大利小說選:《給一個未出生孩子的信》,還有一本寫黑手黨的政治暴露小說,一本《絃樂大師帕格尼尼》,最後這本沒意思。一本老舍的《文學概論講義》,比現在的教科書有意思,寫得具體些,分析中西文學流派,也有怪膚淺的見解。這樣,日子還好過些,要是趕上沒意思的書稿,那才難過呢。


星期三我們《十月》看來要開個五週年慶祝會,小說組的讓我和小宇給謝冕送一張請帖,他們挺拉他的,謝冕待人也熱情,特別是近來處境不好。我被誤認為與他很熟,這樣星期六或者下星期一,就可能去北大,你準備在食堂給我買點飯,可以吧?——當然可以!


所以想起你呀,我就覺得生活特別安定,不管怎麼樣,都有一個好姑娘愛我呢!——這使我一下子覺得成熟了許多。你是我的根呢……


剛才,由於校對工作中,出現了不少錯漏,我一共發現了80多個錯字標點,是編輯沒有指出的,排字工也沒發現,所以發了八塊另三毛五分錢,這樣,可以買幾本比較厚的書了。具體的生活裡有煩躁也有欣喜,我們沒有拒絕感受它,感受了也不自我欣賞到驕以示人的地步。


什麼時候我們能再去海灘呢?一望無際的,平平的,靜靜的,鴿子窩的海灘,沙子又細又平,我可以一直走出百米開外,看著你曬黑的後背和肩膀,浸在水裡的貓眼兒和貝殼,你漂亮的手臂上的水珠,太陽在高高的天上,像一隻白色的碟子。


我堅信,我們是離海很近的,是很近的;那鹹味的愛情,在水裡格外滑潤的腿兒,那小紅帽遺失的水面上,熾熱的吻和目光,下雨的晚上,中午發白的海灘和那把丟失了的小陽傘。這是個好的自然,我想著你,想在週末心慌意亂地等你,很有勁兒地提著沉甸甸的書包,挽著你的手,走上那麼一段路。


祝你康健、快樂、專心。

一禾

1983.10.7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4

當我喜歡上某個男孩的時候,我會問一禾萬一我愛上他怎麼辦?他說這輩子我會允許你愛三次。為啥呀?不可能沒人愛你,沒人愛的姑娘我也不要,人這一輩子感情經歷豐富,總歸是好的。

那你怎麼辦?也許會很痛苦地看著你,但我有信心再次去爭取你的愛,即使有一個加強班排在你身後,我排在最後,最終你也會看上我。

——張玞 代序

《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張玞和駱一禾


玞玞:


我想跟你說幾個事。


一個是李東那個“控制”的問題,無非是說我不夠男子氣,是個文弱書生,不能配得上你罷了,和方毅那會說你沒抉擇好是一個意思。這個問題是汙辱性質的,我是這麼看的,

一個人在感情上玩世不恭,也總想把別人的感情看成是一種不值大錢的洩慾而已。李東的詩說:

隔夜的微笑

在悶熱的小屋裡發酵

別走近我

吻已經變成苦澀的思考

癱軟在揉皺的床單上

(《無題C》)

一個女人的感情如果冒出汗酸氣,餿味,酒精吐出來的味,那是讓人感到格格不入的。當初外院一個叫黃英子的女詩人就寫過一首詩,“沒有帶紙/天空的太陽像鉛彈/我聽見隔壁嘩嘩的小便聲”——而李東的這首詩要高級些,但是也讓人不能接受。好像正像老朱說的:“沒有愛憎,沒有性別。”


再有一個就是你去跳舞我很高興,你講舞會上的事情,我也愛聽,不是愛聽事,是愛看你兩眼閃閃發亮。所以你不要像下午說的那樣:“一禾,跟你說件事,你能原諒我嗎?”——你晚上又對陶寧說:“我跟他沒有任何共同愛好!”


我想,我愛一個女孩子,是為了幸福,所以不能計較。不過也不是為了聽自己心愛的人說“沒有共同愛好的”!我不會因為“沒有共同愛好”而幸福。你跳舞,你兩眼閃亮地講舞會,我都會很高興的,可是你在同一天晚上又提起“沒有共同愛好!”我覺得這對我的感情和耐心都太過分了,似乎我是你愛好的敵人,是因為你跳舞而控制你的人,其實你總是把我看成對立面,這讓我很難過,而你跳舞,講舞會我不反對,而且你活潑潑的最好!


但你一講“沒有共同愛好”,就讓我很沮喪,讓人家覺得是我不讓你跳舞。其實“古板”“詩人”“書生氣”“貴族”這些稱號都是別人加給我的,有時候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我很倒黴,我也得在交往中自認這些,以免顯得自我表白,斤斤計較,不隨和。可是我憑什麼就被人這麼看呢?所以我也就不與別人多加來往。我至少希望你不要這麼看我,你要去跳舞而不必事後請我“原諒”,你可以愛好許多而不必認為我不許你愛好而“我們愛好不同”——這要求不過分吧?!


真的,你對我夠好的了,但是我真不願意使你勉強,難道我就那麼安心做你的對立面嗎?你不高興的時候,我就很痛苦。因為那也是我不使你高興的結果。我有時候覺察得出,我漸漸沒有了吸引力。因為我的什麼呢?


你不要以為是我怪你,而是我總覺得我心裡難於解開,我不是你愛好的對立面,請你千萬別以為我是你的愛好上的敵人,我說這麼嚴重的話就是要你好好玩,明白這一點。


我也希望我的愛人能體貼我,不要讓我覺得我是壓制了你,這不過分吧!我只有這個要求,剩下的我就不能求人了。

永遠愛你的 一禾

1984.6.8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我們終於簡單而快樂地結婚了,我是說我們騎車去了登記處,兩家人一起吃了頓飯,僅僅是兩個人都買了挺貴的西服……

1989年新年,一禾給我的賀卡上寫著:


呈現給玞子女王陛下——美麗女仙,黃金女子,光著光明的瘋女兒

不瘦的健美愛好者,不胖的專業苗條者

幸福家庭的發動機,聚會的放火者和熱烈者

布匹的磨損專家

學習的漫遊女士:綠野仙蹤

空氣炒螃蟹、蝦仁燉月亮、竹筍燜雲彩的烹調家

直覺主義的美人,本本主義的專家

怕發胖的著名嘮叨學士,騎大馬的碩士,詩人保佑的博士

明早我們會從哪一隻鞋子裡醒來?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情書》

定價:45.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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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一禾情書》:1980年代的北大愛情



駱一禾,當代傑出的詩人、詩歌批評家,海子的摯友。


內容介紹


本書是著名詩人駱一禾首部面世的私人書信集,是駱一禾愛的宣言,也是那個時代純潔愛情的記錄。


駱一禾在信中不僅敘寫了與妻子相知、相戀、相守的愛情故事,而且也在信中對諸多文人、文章和文事進行了獨到的評論,文筆生動,感情深切,徵引廣博,學養豐富,從中可以瞥見他作為一個獨放異彩卻不幸早夭的青年詩人的文思和才智。


作為80年代中國詩壇的代表性人物,駱一禾在史詩性長詩上的執著、抒情與天賦, 在整理海子遺作時的堅持、投入與遠見,都在本書中詳盡呈現,因而本書堪稱研究駱一禾、海子,甚至是80年代詩壇的私密筆記和一手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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