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出春天的故事

年紀漸長,慢慢明白了(人間有味是清歡)的道理。沒錯,野菜是現代人的清歡,溼漉漉的露珠,潔淨的芬芳,清薄的氣質,傳播出農耕歲月的美好。一盤炒野菜,是春天送給灶臺的心意。只有在咀嚼的時候才能體會,我們的土地蘊含著多麼汪洋如海的熱情。

春天悄悄到來,三月韶華勝極!記得年幼時在老家,每年清明前一個月就坐不住了,心都飛到鄉下去了,去摘桃花、梨花、李子花,去摸螺絲河蚌,去扯野菜!說起野菜,大概是小時候吃過最難忘的食物。味覺這東西很奇怪,是什麼地方的人,就愛吃什麼地方的菜。所以會有這種說法:每個人斷奶後吃的第一口食物,將會影響他的一生。

許多人都吃過香椿,香椿炒雞蛋那是想起來都要垂涎的家常菜,始終無法形容那種香氣,一提起似乎已縈繞鼻端,非要描繪時又不著痕跡。清明折椿,其實已有些晚,多半都由紫色嫩芽長成綠色葉子,不宜入饌了。更驚險的是,除非路邊野生,不然一般人家門前種植的椿樹,是不容你去攀折頂梢的,折了頂梢,樹便會長不高,所以鄉人會破口大罵,甚至放狗來咬。小時候忌恨鄉人小氣,偏要去偷折,往往被追得逃之夭夭。但待到一勺香椿入口,來不及嚼便吞了,緊接著去舀第二口,所有過程的不堪都已忘得一乾二淨。如果椿採得多了,來不及吃,母親會把它們用鹽揉了,晾到半乾,入在罈子裡。缺菜再拿出來吃時,更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香,更香,也更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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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話裡說的「水娘花」,統稱黃花麥果,是一種菊科植物,葉小微圓,表面有白毛,花黃色,簇生梢頭。清明前後,外婆會採水娘花的嫩葉,搗爛去汁,和粉作糕,稱「水娘花粑粑」。掃墓時,家家戶戶都要用它當供品,遙敬故去的親人。當然,外婆每年還要額外做很多,讓走親訪友的回去時都捎上一包。吃的時候可以用油煎,也可清蒸,一咬開就有股清甜的香氣,是很風雅的饋贈呢。近來流行起和風草餅,是用日本稱「御形」的春日野菜做成點心,形狀如艾餃,吃來吃去總是日本風味,不像是兒時的水娘花粑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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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春天的田野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紫雲英了。鄉人在收穫後,將紫雲英的種子散播在荒蕪的田內,等它發芽開花後就犁田,將它做肥料。聽說紫雲英味道鮮美似豌豆苗,我沒有吃過,只記得那紫紅色的蝴蝶狀花朵,數十畝連接不斷,彷彿集聚了大地所有的靈氣,成就田野片片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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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不引人注目的野菜就是野胡蔥。其實它比韭菜還香,只是太細,扯半天還不夠吃一頓。有一年老爸帶我到鄉下去找人,人沒找到,走上一座山頭時意外發現很多野胡蔥,於是就扯啊扯,直到太陽落山,才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回家。現在回味起來,如此享受浮雲閒日的舒緩時光,簡直是生命中的最美。

讀過《詩經》後驀然發現,原來我們熟悉的野菜,千百年來一直浮在生活的河流上。「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薺就是薺菜;「陟彼南山,言採其蕨」,蕨就是蕨菜,吃起來滿嘴滑溜溜的;「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初生的艾草毛絨絨的,可以燉湯煮粥,做法是將艾草和米粉做成碧綠色小糰子,當中放一些豆沙,叫做「青團」。據說《詩經》一共考證出25種野菜,簡直就是一座遠古野菜種植園。

年紀漸長,慢慢明白了「人間有味是清歡」的道理。沒錯,野菜是現代人春天的清歡,溼漉漉的露珠,潔淨的芬芳,清薄的氣質,傳遞出農耕歲月的美好。一盤炒野菜,是春天送給灶頭的新意。只有咀嚼時才能體會,我們的土地蘊藏了多麼汪洋恣肆的熱情。長時間生活在大城市的我,偶爾也會想,其實更願意生活在那個安靜的、一切都不那麼迅捷因而也就更有質感的家鄉。有詩人曾說,我們所有探索的終點,將到達我們出發的地方,並且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地方——但願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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