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憶錄(47)“三結合” 精改“回書”

袁世海回憶錄(47)“三結合” 精改“回書”

扶風社在青島光陸戲院演出,很是轟轟烈烈。

馬(連良)先生的藝術威望極高,吸引著大批觀眾前來看戲。為時半月的演出盛況,有增無減。其中,演出場次最多、效果最強烈的還要數全本《借東風》。這出戏,馬先生以《借東風》為主,所以,他在戲報上宣傳時,只登全本《借東風》,《群英會》自然包括在內了。全劇人員配備相當整齊。葉盛蘭飾周瑜,馬富祿飾蔣幹,我飾曹操,馬春樵飾前黃蓋,後趙雲,馬先生飾前魯肅、後諸葛亮。他原在朱琴心班社演此戲,只飾諸葛亮,王鳳卿飾魯肅。王先生是按照早年“汪(桂芬)派”的風格進行表演,以塑造魯肅的忠厚、老實為主。肖先生在富連成教這出戏,魯肅也是這個路子。馬先生自己挑班後,演此戲時二路老生張春彥飾魯肅。馬先生認為前半場魯肅的戲吃重,孔明的戲少恐顯鬆散,便自己改演前魯肅。到周瑜觀風得病、諸葛亮開藥方起,換演諸葛亮。


馬先生所飾的魯肅,既保持其忠厚、老實的一面,也強調了魯肅在歷史上曾是一位軍事家的身分。表演得頗顯靈活,唱腔也加以創新。如:“諸葛亮出帳去呵呵大笑”,兩句搖板改用馬派獨有的唱法。進帳向周瑜彙報說:“那孔明出得帳去是呵呵地大笑哇”,大段繪聲繪色的唸白及後面打蓋時的表演都深得觀眾歡迎,從此馬派魯肅,開始盛行於舞臺。後半出戏尤以“借風”一折拿手。“借風”中膾炙人口的“二黃”唱段,宛轉悠揚,魅力無窮。當年,我曾聽肖先生介紹過,老本“借風”,諸葛亮在“小拉子”(曲牌名)中上場,只唱四句,東風就巳“借”來。後來我在上海與周信芳先生演此戲(周先生飾前魯肅,後關羽,由劉韻芳飾諸葛亮),他的演法是一句不唱,直接拜斗,“一祭天靈,二祭地靈,三祭百靈,東風速降!”於是東風自起。這兩種演法都過於簡單。肖先生教馬先生演這出戏時,見馬先生嗓音甜潤柔和,便重新編寫了大段唱詞借用《雍涼關》的唱腔,豐富了“祭風”時的唱工技巧。通過諸葛亮的演唱將劇情中人物之間的關係、“風”的重要,一一向觀眾剖析清楚。而且,唱腔新穎俏麗,一唱即“中”。受到觀眾歡迎。此後,馬先生自己不斷加工、改進,使唱段日臻完美,成為他的代表唱段,傳流至今。


在青島,第二次上演《借東風》前,我坐在樓上化裝室準備勾臉,馬先生的鼓師喬玉泉——喬三爺進門來對我說:“世海,‘回書’的下場是怎麼回事呀?上次,我沒‘傍’嚴哪!”這位喬三爺鼓技嫻熟,有著幾十年豐富的經驗,自馬先生挑班以來,一直由他擔任鼓師。他在扶風社是位舉足輕重的人物,馬先生也對他很為尊重。我不過是一位出科不久的青年演員,儘管是飾演《借東風》的曹操,也沒有資格在演出前去找他對戲的,所以,第一次演出《借東風》,“回書”一場,曹操下場動作和他打的鼓點配合得不很協調,“撞”了,使得這段表演沒有得到應有的效果。第二次演出,我原準備再“撞”一下。象他這樣有經驗的鼓師,或許會“逮”住我。若是他還未改動,過幾天找個適當的機會,請與我同場的蔣幹扮演者富祿師兄跟他說一下。沒想到喬三先生卻主動地來問我,我趕緊站起來說:“讓您費心了,‘回書’的下場,我在‘大大大大衣大大倉’的鑼聲後面甩袖,再左手抓袖,右手繞袖,隨著轉身背手、搖頭、嘆氣走下場去。”我沒好意思直接說讓他給加“扎、扎、倉”,只是將我的動作說明了。“成啦:那就再給你加個‘扎、扎、倉’吧!”喬三爺一說就“中”。“你再來一遍試試!”他念鼓點,我做動作,很合適。“就這麼著吧!爺們,跟你說句賣老資格的話,從當年郝爺演這個曹操,就是我打鼓,他可從來沒這‘下’。我瞧你在臺上處處學郝爺,這個下場怎麼給改啦?”“對,郝老師甩袖後,便徑直下場了。我們在科班裡學的是,甩袖後轉身雙背手,輕搖兩下肩膀,跺腳走下。我想,用後背表示曹操的心情很合適,但搖肩似有得意之感,我就改為搖頭,將這兩種表演揉在一起了。您看,行嗎?”“行,不錯!”“三大爺,剛才您說戲,我看了,覺得‘扎扎倉’後邊有些‘幹’!”站在門口看了我們一會兒的馬先生的琴師李慕良走進門來,對我們說。慕良原是湖南人。馬先生到他家鄉演出,見他愛好京劇,就將他收為徒弟,帶回北京學藝。慕良戲學了一些,可惜嗓子倒了倉,始終沒緩過來。他很喜歡拉胡琴,不斷地聽馬先生與琴師楊寶忠說腔,他便將楊拉胡琴的手法學了很多。有時寶忠大哥不在,他就學著給馬先生調嗓子。慕良本就攻學“馬派”,對馬派唱腔很有研究,久而久之,琴技也有所提高,待楊寶忠與馬先生分手,慕良便肩負起琴師的重任。他和喬三先生熟人熟事,說起話來是很隨便的。“乾脆,我也跟著湊湊吧。”他用眼睛徵得喬三先生的同意,又接著說:“我想,倒不如我在三哥(指我)搖頭、嘆氣的時候加個小墊頭’免得他這個動作‘淹’在‘長鏡’裡,您說行不行?”“好!試試!”喬三先生聽了很高興地點頭答應了。慕良在“扎、扎、倉”的後面加了個621——“好極了,索性等你的‘墊頭’完了,我再起‘長鎮’吧!”喬三先生說著示意讓我再來一遍。這一遍,我的自我感覺良好,喬三爺、慕良也很滿意。喬三先生主動找我說戲,這在當時舊班社是件極不容易的事情。“回書”下場,前次配合不嚴,馬馬虎虎也過得去。他傍馬先生。並沒掙我的錢,他從十幾年前馬、郝合作演《借東風》起,就是這麼打的鼓點,現在完全有理由概不負責地原樣打。不合適,只能我去改。但他沒有這樣做,說明老先生對於藝術具有高度的責任心。我受感動了。脫口將心中的另一個想法向喬三先生說了。“喬先生,曹操原來‘回書’一場穿開氅、相巾,‘長錘’打上用單鍵子‘大、大、大、大……’挺合適,後來,郝老師改成穿蟒,戴相貂,再用單錠子打上,顯得文雅有餘,氣勢不夠,您看能不能改成‘絲鞭’上場?”“行!行行!爺們,是個有心胸的!沒錯,準保傍得嚴!”果然,這場“回書”與前次大不相同。我在“絲鞭”中上場,曹操統領八十三萬人馬,乘勝前進,不可一世的威風神態更得以襯托出來。站定後,微微兩晃肩頭,示其洋洋自得,再邁開挺健的步伐走到臺口,觀眾大加讚賞。下場時的效果更強烈。蔣幹盜回書信,曹操觀之盛怒,斬了水軍頭領蔡瑁、張允兩員大將。曹操善疑、多詐,立時醒悟自己已中周郎“借刀殺人”之計,對蔣幹盜回書信極為不滿,斥他是“書呆子”、“一盆麵漿”、“做事荒唐”、“你就是他二人要命的閻王”(解放後,改詞為“這件事壞在你,要仔細思量”)。曹操很清楚,信,是蔣幹盜來的;人,是自己殺的。心裡有著難言的懊悔之情,這就要依靠唱後的動作來表達了。我隨著“大大大大衣大大倉”的鼓點,向蔣幹一甩袖後,第一聲鼓板“扎”,左手抓袖;第二聲鼓板“扎”,右手繞袖。趕至大鑼一擊“倉”時,轉身雙手背好,胡琴起621——氣氛低沉的伴奏,我輕輕搖頭嘆氣。起“長錘”的鼓點了,我再邁步走下場去。這樣表演,鼓,打得嚴。胡琴,墊得好,我的表演,在鼓和胡琴嚴密恰當的襯托下,動作節奏比較鮮明,準確,符合曹操的心理狀態和劇情的需要,因此,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此動作,幾十年來沿用至今,始終保持良好效果。如果說,這是我的一段比較成功的表演,那麼,這其中凝聚了多少人的智慧呀!京劇,這種綜合性的藝術,靠個人單槍匹馬,是絕然不行的,必須依靠集體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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