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鳥》中,愛情深刻而荒誕: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導語:

情愛與外在一切限制性力量的關係並非簡單的水火不容,而是一種悖論性的存在。《荊棘鳥》中拉爾夫與麥琪的愛情,指出了疼痛是人與自我溝通的一個媒介,因為痛苦迫使受難者更專注於痛苦本身而忘卻更多的慾念,達到淨化。人內心的這種悖論而奇妙的體驗,使外在禁錮造成的巨大痛苦成就了愛情的恆久與偉大。也就是說,一旦外界的束縛消失之後,偉大的愛情的可能性也就終結了。

在希臘神話故事中,“情愛”曾經被看作是前道德行為以及自然行為,同時,又被看作是天命,情愛之事是不由人主宰的,有神在冥冥中主宰著人類的情愛,愛情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也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消失。

《荊棘鳥》中,愛情深刻而荒誕: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講,情愛與禁錮、束縛等外在限制性、禁止性力量的關係是悖論性的:震撼人心的誠摯愛情,往往都是來於自外界的禁錮與束縛。

愛情深刻而荒誕

拉爾夫神甫是愛爾蘭人,優雅、親切,是個俊美的男子:

高大的體魄, 英俊的富於貴族氣派的容貌,身體的各個部分配搭得極其和諧。他是上帝的得意之作,在上帝創造的萬物中,如此慷慨的賜予是寥若晨星的。從他頭上那蓬鬆烏黑的鬈髮和那令人驚訝的湛藍眼睛,到他那纖細、勻稱的手足,都是完美無缺的。

當拉爾夫到車站接麥琪一家時,他是那麼的悅目,給人以美感,於是麥琪“獨自一人站在他背後,張著嘴,像是望著上帝似地傻呆呆地看著他”,以致其後,麥琪像一個女學生似地愛著他。

麥琪也給拉爾夫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是他有生以來所見到的最恬美、最可愛的小姑娘了。 她頭髮的顏色令人難忘,她那雙仰望著他的銀灰色的眼睛像熔融的寶石,閃爍著柔和、純潔的光芒。”

在第一次相見後,儘管他們年齡上相差了十九歲,但美好的愛情還是在麥琪與拉爾夫之間滋生、蔓延。隨著麥琪的長大,尤其當拉爾夫不由自主地陷入對麥琪的愛戀中時,他開始變得謹小慎微,不斷掩飾自己的感情。

當卡森夫人揶揄地說他喜歡上麥琪時,他慌亂辯解道:“我不是個男人,我是個教士。”出於嫉妒和報復,卡森夫人在遺囑中把全部財產交給教會,條件是教會必須賞識拉爾夫,她相信渴望權力的拉爾夫會因此離開麥琪。究竟是留在麥琪身邊,還是抓住這個機會出人頭地,這兩難的選擇雖然使拉爾夫痛苦萬分,卻並未使他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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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卡森夫人預料的那樣,為了獲得教會的提拔,他以1300萬把自己的愛情賣給了上帝。他在心裡痛苦地對麥琪說:“難道你不明白,你已經變成了一種威脅嗎?我已把你在我抱負的鞋跟下碾碎了。你對我而言,不過是草原上一朵被碾碎的玫瑰罷了。”

最終,為了實現自己的雄心壯志,拉爾夫以堅韌的毅力放棄了愛情。然而,在一步步邁向權力和榮譽的巔峰時,他卻常常禁不住對麥琪的刻骨思念,不遠萬里從羅馬回到澳大利亞。經過無數次的心靈煎熬和掙扎,在療養區麥克勞特島,他們的靈與肉結合在一起,這也開啟了他們糾纏一生的痛苦愛戀。

《荊棘鳥》中,麥琪和拉爾夫經歷了從美好的初見,到融洽的朝夕相處,從忘年的情誼,到產生愛情的過程。然而,這種真摯的愛情卻被非道德籠罩著,這也造成了身為神職人員的拉爾夫的深深痛苦,他承認,從他們第一次接吻的那時起,他就想得到她了,但這種願望從來沒有像他對她的愛那樣使他苦惱。總之,情愛是一種不可抗拒,不可捉摸,不可控制的神秘的自然力量。

而拉爾夫並未經歷過像《巴黎聖母院》中,克洛德那樣的早期壓抑,時代的變化已給拉爾夫的個人生活提供了更多寬容。放眼遼闊的澳洲自然風光、置身和諧的牧民生活,拉爾夫擁有比他的前輩神甫們更為健康的身心,更何況, 他又是一個在權力面前不甘平庸的人。

然而,愛情是發生於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而人心理因素的波動性與愛情中,激情的消退性又決定了愛情的是否能夠穩定。因此,從永恆之眼看,愛情的恆久是不可能的。所有美好的愛情,如果想避免平庸而不堪的“未來”,都必須戛然而止於公主與王子的喜結連理。從這層意義上來講,愛情是深刻而荒誕的。“深刻”是來自於它的深摯、純淨,“荒誕”是來自於它帶來的痛苦,以及脆弱。

然而,拉爾夫與麥琪之間卻有著終生不渝的愛情。比如,即使拉爾夫在羅馬教廷身居要職後, 他也必須用極強的理智去壓制思念麥琪的衝動,很多時候,只有當他跪下來,一連祈禱好幾個小時,才能阻止他離開自己的崗位到她那裡去。而麥琪生命中那根又尖又長的刺就是拉爾夫,她相信自己就是為他而生的。

《荊棘鳥》中,愛情深刻而荒誕: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禁錮荒誕而深刻

拉爾夫與麥琪的情愛,由於各種原因,不得不受外在力量的束縛與禁止。首先,拉爾夫的職業要求他必須放棄愛情。從文化精神的層面上來看,基督教的本質精神就是那種幽邃的唯靈主義。其次,拉爾夫對宗教權力的追求,也使他必須放棄愛情。社會灌輸給男人的觀念是,要有事業心、進取心,追逐名利。

男人成功的標準是功成名就,事業有成,這是男人一生逃脫不開的宿命。同時,男人的本能慾望渴望親近女性,渴求愛情。而在事業與愛情發生矛盾時,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事業,放棄愛情,這就造成了男性生活上的悲劇。

拉爾夫野心勃勃,很想在教會中升職,但苦於沒有背景,三十多歲仍是個普通的教士。麥琪的姑母是德羅海達最富有的女人,儘管拉爾夫對其心生厭惡,卻仍不得不利用自己的男性魅力和神甫身份經常與之周旋。

可是,拉爾夫與麥琪之間的感情是一種極端的情感,且因為外在的禁止而愈發強烈,而只有適當的情感才會得到社會的接受。

拉爾夫喜歡麥琪穿玫瑰灰色的衣服,麥琪送他一朵玫瑰花,他把它放在隨身不離的彌撒書裡。多少年裡,每當看到那“棕色的薄如羅紗的玫瑰花時”,他就想到麥琪,麥琪就是他的玫瑰, 是他“生命中最美麗的形象和最美好的懷念”。他對麥琪的愛勝過一切,包括他信仰的上帝。他把麥琪比作聖物,他說“麥琪就是一種天福”、“是我的一種神聖的東西,一種特別的聖物”。他甚至為了麥琪而質疑上帝:“仁慈的上帝啊,我有時覺得我愛她遠勝於愛你,我從未懷疑過她,而你呢,不過是一個騙局,一個幽靈,一個小丑。我怎能愛一個小丑呢?”束縛拉爾夫與麥琪的外在因素,是那些外在的禁錮。

對於人類本性,禁錮是荒誕的,而禁錮對人類長遠利益的保障,又使這種荒誕具有一種深刻性。

拉爾夫與麥琪的愛情,具有頑強的生命力與持久力: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深創鉅痛來換取,或者說,深創鉅痛帶來的恰恰是最美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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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毫無疑問,禁錮帶來痛苦。

《荊棘鳥》的開頭與結尾均提到古老的凱爾特人的傳說:有那麼一種鳥兒,從離開巢窩的那

一刻起就在尋找荊棘樹,直到如願以償,才駐足下來。然後,它把自己的身體釘在最尖最長的荊棘刺上,胸脯上流滿鮮血,在那荒蠻的枝條間放開歌喉。

在奄奄一息之際,它超脫了自身的痛苦,而那歌聲竟使雲雀和夜鶯都黯然失色。這是一曲無與倫比的婉轉悠揚的歌,曲終而命竭。整個世界都在靜靜諦聽,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

荊棘鳥尋找荊棘樹,就意味著尋找死亡,就意味著生命的結束,就意味著去承受連生命也承受不了的痛苦。但也只有經歷這種無比的疼痛,才能唱出最美妙的歌。這歌聲使所有的人和鳥兒都對荊棘鳥產生敬意,為之傾心,因為大家都知道,最美好的東西,只有用深痛巨創才能換取。實際上,這傳說描繪的就是極痛所激發出來的極樂與淨化體驗。

最後,麥琪與拉爾夫的獨子戴恩在希臘因救兩名溺水女子而精力衰竭之時,他想的就是:“我的上帝,我是你的。如果這就是你的意志,就讓它這樣吧。我的磨難將是短暫的,將迅速完結。”

就像戴恩英年早逝,是藉他之口說出了所要表達的主題:“戴恩神父曾經生活在完全聖潔的思想和精神中。死,對他來說是一種新生。”戴恩感謝上帝賜給自己疼痛,在他眼中,痛苦是短暫的,痛苦之後,自己就將得到永恆的安寧與幸福。他最終將生命作為祭品獻給了上帝, 唱出了自己生命的極致之歌。

在得知死去的戴恩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後,拉爾夫“痛苦地嘶吼著,這是一個靈魂穿越地獄入口的時候發出的聲音”,他“從椅子中猛地向前跌落在地上,哭泣著,在深紅的地毯上蜷成一團,像是一泓剛剛流出的鮮血”。身心俱疲的拉爾夫倒在麥琪懷中,呼喚著愛人的名字死去,以自己的死完成了傳說中荊棘鳥一般的結局。

《荊棘鳥》中,愛情深刻而荒誕: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麥琪說:

鳥兒胸前扎進棘刺,它是在遵循著一個不可改變的法則。它被又尖又長的東西刺穿身體,歌唱著死去。在荊棘刺進的一瞬間,它並未意識到死之將臨,它只是唱著、唱著,直到生命耗盡,再也唱不出一個音符。但是,當我們把荊棘刺進胸膛時,我們是知道的,我們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們卻依然要這麼做,我們依然把棘刺扎進胸膛。

麥琪超越時空的愛情是以深深的憂傷與痛苦換取的,她以一生的孤獨為代價交換拉爾夫的真愛。這是人格偏執的悲劇,愛情的悲劇,同時,也是偉大的愛情。

尼采宣稱:偉大的幸福是人戰勝巨大痛苦時所產生的生命的崇高感,生命力取決於所承受的痛苦的分量。尼采還認為,悲劇人格才是最完滿的人格,因為它避免了由於理性或外在規範、道德的侵入而造成的自我分裂。也就是說,藉助人內心對痛苦的宗教般的悖論性體驗,是外在的束縛性力量造成的巨大痛苦,成就了愛情的持久與偉大。

由此,禁錮與情愛成為了一種悖論性的關係。從某種程度上講,兩者關係的複雜性源,來自人內心體驗的複雜性,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唯一不敢正視的是我們的內心。這不僅體現在 《荊棘鳥》中,也體現在無數的情愛中。沒有禁錮,情愛要麼迅速死去,要麼流於低俗。

《荊棘鳥》中,愛情深刻而荒誕:禁錮之於情愛,痛苦之於成就

縱觀歷代禁錮與情愛的關係,之前,是束縛壓倒人性,之後,人性開始復甦,情愛開始變得無拘束,再後來,對情愛的允許甚至到了不顧外在一切條件的地步。而愛情是最為高尚,動人和偉大的時刻。卻並不是在各種束縛被推翻,被打倒從而獲得解放之後,而是在那之前,外在壓力作用下,愛情變幻出各種堅韌的方式,人們無比痛苦,卻也從中獲得了巨大的極樂與淨化體驗。

結語:

“情愛”所渴求的都已被毫無阻隔地、輕易地滿足了。因而,束縛與情愛的關係,有如唇亡與齒寒的關係。在所謂的情愛開放觀念中,是對外界一切束縛的造反,甚至,情愛已毫無愜意、回味與美好可言,因為外界的任何束縛、禁錮都消失之後,偉大愛情的可能性也跟著終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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