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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種與狗源
獾狗皆就地取材,用中國狗種
東漢陶狗/MIHO美術館收藏
中國狗由來已久。現在廣泛生長在南北各地的狗,和漢畫像、壁畫、陶俑描繪塑造的頗多似處,可看到千百年來血統的延續。不過當年北京地區的狗比南方的要大得多,壯碩勇猛,有的是長毛或半長毛,顯然混進了蒙古狗種
蒙古狗又名“韃子狗”,體大毛長,體大故能驅狼護羊,毛長才能御風耐寒。徐珂《清稗類鈔》有所述及:“內蒙之犬,大如犢而性猛,鳴聲如牛,俗呼為‘韃子狗’,漢商多養之。日中鎖以鐵鏈,晚放之,使守門戶,盜賊多不敢近。”漢商既多養之,自然會把它帶到漢族聚居地區來。
我自幼在洋學校讀書,卻是什麼都是中國的好,月亮也是中國的圓。那時不少 親友同學都養洋狗,什麼police dog(警犬)、terrier、spaniel、bull dog等等,而我覺得只有北京的笨狗(養洋狗者對北京大型狗的貶稱)好,後來知道能訓練它咬獾,就更加喜愛了。
北京狗可能不及警犬聰明,但決不比未經正式訓練的警犬差,而體形要比警犬魁偉,毛色也好看。它對主人忠誠友好,但又不貧(北京俗語,指無休止地向人表示好感),不像某些外國觀賞狗那樣下賤,一身媚骨,來去,絮煩可厭。它勇敢堅強,吃苦耐勞,對生活待遇要求很低,真是優良品種。當然以上指的是經過挑選的北京狗。
新中國建立後,為了防止狂犬病流行,北京地區的狗慘遭捕殺,一隻不留。那時我已不養狗,但為之十分痛心,又自恨無能為力。我感到這與拆掉北京城牆和某些重要古代廟宇同樣可惜。但願北京遠郊區及偏僻鄉鎮還有幸存者,待人們認識到它可貴可愛時,花力氣去繁殖恢復它,不使它絕種。當年北京養狗之風甚盛,主要是用來看家而不為觀賞。養得最多的是一些大買賣家,如糧棧、布鋪、皮局子、山貨店、磚瓦鋪、飯莊子等等。往往多到十來條,幾代兼收幷蓄,叫做“窩子狗”。其次是官商宅第、大戶人家。就是一般住戶和商店也大都養狗。加上遠近郊區農民所養,數量確實不少。故在大街小巷乃至農村鄉鎮,都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狗,有足夠的狗源供獾狗養家從中挑選。
我曾問榮三,過去白雲觀、太陽宮晾獾狗能有多少條參加。他說在他年輕時 (約1900年)有五六十條,聽老輩說早年間能有一二百條。北京狗總數當以若干萬 計。一二百條入選,也不過是在幾千條中取其一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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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貓盜狗不算賊”
北京有句老話:“
偷貓盜狗不算賊。”這是偷了別人的貓或狗,而又想減輕罪責編造出來的一句話。明明是偷了,怎麼不算賊呢?簡直是強詞奪理!不過這一類盜竊者的心理是可以理解的。首先偷者認為所偷的只是貓或狗,而決不偷其他東西。其次認為偷貓或狗動機純粹出於極端的喜愛,但又無法花錢或其他方法求得,百般無奈才出此下策。偷來之後,只作為寵物餵養,決不牟利或作他用,而且對它的愛護要遠遠超過其原主人,這和一般的竊賊又不相同。存在著上述心理,便認為這種偷不無可原諒處,於是就編造出這句歪話來。說起偷狗,北京過去有兩種人。一種人稱“坐狗的”,主要在冬日偷盜,剝狗皮,賣狗肉,謀財害命,罪不可赦。此種人為數不多而賊技特高。他們獨往獨來,徒手作案。只要一把掐住狗嘴,不論狗有多大,用力一甩,另隻手攥住後腿就能把狗圍在腰裡,向後一坐,狗命已經嗚呼,披上皮襖,揚長而去,竟難發現身上還圍著一條狗。這是真正的狗賊,獾狗養家恨之入骨。原因是有些被選中的狗遭到他們的毒手,實在可恨、可惜。當年北城曾有一條上好的黃花,被賣了狗肉。養家糾集了幾個人,找碴兒把坐狗的打了個半死。從此他們也有了戒心,對夠材料的狗不敢再下手。
另一種偷狗的就是養獾狗的人。挑選獾狗首先要在茫茫狗海中發現可造之材,《獾狗譜》就是為此而編的。養狗家一般都養鳥或架鷹,清晨有遛鳥的習慣。即使不養鳥,一早也要繞個彎兒進茶館。如果有人存心物色狗,他不辭踏遍九城。恰好看家的狗在院子裡關了一夜,清晨也要跑出門去拉屎撒尿,往往顛兒顛兒地跑遍幾條衚衕才回家。因此,清晨是一天之中覓狗、選狗的最佳時刻。
養狗家不論住城南城北,也不論曾經養或正在養,多數都相識,或至少有個耳聞,經介紹便一見如故。除非他還想拴一條狗,故有所發現也秘而不宣。否則相遇於路途,聚會於茶館,話題往往離不開狗。有一次遇到一位中年養家,在路上碰見榮三,連忙上前跪腿請安,然後湊到一起低聲絮語起來。事後知道原來他在某處發現一條狗,要請榮三給他掌掌眼,看夠不夠獾狗條件。
在茶館裡我曾聽到一位說,某天在北新橋冒出一條黑狗白前胸,長得如何俏式。另一位說在西華門看到一條烏雲蓋,大概是路南糧棧的。又有人插嘴,那天在平則門(即阜成門)看到跟著馱灰駱駝進城的一條花狗,簡直長絕了,肯定是門頭溝石灰窯的等等。茶館可算是獾狗情報交換站。
有一次我和榮三從西華門茶館出來,碰到小閻來找他,非請他吃飯不可。飯後一起去看一條狗,因兩耳耳根軟硬不一,尾巴有個彎兒,所以請教榮三如何拾掇。狗尚未到手,他們已在研究如何為狗整容了。
常來茶館坐的養狗前輩更愛拍老腔兒,說什麼哪裡哪裡一條狗準幹活兒,“誰要養活它不咬獾,我替它咬去!”這一句話不要緊,可非同兒戲。如果真有了主兒,到時候竟不咬,豈不栽了。一世英名,將付諸流水!我養的一條青花,名叫“雪兒”,就是瑞五爺給相中的。出圍西沙屯,可謂一口定乾坤。這也成了瑞五爺的得意之作,提起雪兒他就拍胸脯兒,“怎麼樣,我老眼不花吧!”
狗被選中,首先要查明它來自何方,常在哪裡,找到它的家,行話叫作“脖眼兒”(狗主人家)。其次是摸清它每一天的行動規律,並在此過程中進一步觀察它的形態神情。下一步是食物引誘,行話叫“本”。例如說“今天我本上它了”,就是今天我喂上它了。食物用盒子鋪賣的醬肝或小肚,取其不糟不軟,可切成丁兒像兒童彈玻璃球似的彈到狗腳下。餵過幾次,狗跟人走,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如小巷拐角、牆旮旯、關著門的門洞兒等,將帶著的食全部抖摟給它,名曰“放食”。如此數次, 經過脖眼兒,不餵它也會跟人走,時機已漸成熟了。
曾聽人說,當年吳佩孚之弟吳四爺住宣外保安寺街,家中有一條頭號大青狗被聾李四看中。吳宅大門出入頻繁,人多眼雜,無法向狗投食。後來出錢請了一個叫花子常在門口乞討,把狗喂熟了,終於偷走。又聽人說有的狗對食不親,餵它也不跟人走。只好改用“美人計”,特地養了一條母狗,待到發情期,讓它發揮作用。 北京老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養獾狗的什麼招兒都有,真是防不勝防。
如能把狗喂熟,跟人到家,是乃上策,人省事,狗也不受罪。不過多數狗遠了不去,只好在“脖眼兒”附近找個“坑兒”。所謂坑兒就是借用人家一個院子,把狗帶進去,可以“關門打瞎子”。名曰借,可能得到院主人的同意,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借不到坑兒時,或許利用衚衕裡的一個拐脖或啞巴院(衚衕中與別處不相通的凹進地段),要求以“打閃紉針”的速度完成。技術高的在比較空曠的地方也能完成任務,手藝潮的即使關門打瞎子也會演出“狗急跳牆”的鬧劇來。
養狗家套狗會使它受些苦,但決不肯傷害它,故一般要有三個人參加並有較周密的部署。套狗的工具名曰“條子”,清代用羊腸制的弓弦,穿過設在一端的小鐵圈,形成一個活套,另端用布纏成把手。本世紀初改用四股或六股鉛絲擰成的麻花條。它可圍在腰裡,有如腰帶。一人設法用條子套住狗頸,一人抓狗後腿,一繃就把它放倒在地。套者隨即鬆開條子,抓住狗耳,按住狗頭,一腿跪壓狗肩,倒手攥住狗嘴。第三人抓前腿。三人同時掏出大線(鬆軟不易還扣的麻繩),將嘴和前後腿捆住,行話叫“碼上”,裝入麻包,搭上人力車簸箕。一人坐車上,揪住麻包口,注意狗情,既不使它掙開,也防止它窒息。一人拉車,一人護送,向目的地飛馳而去,如是冬天,一定用的是有棉篷子的人力車。
榮三告我庚子(1900年)前北京各城都有偏僻的衚衕,行人稀少。老養家綽 號“獾狗恩子”,套狗技術特高,不像上面講的那樣費事。只見他解開大褂紐扣,把條子藏在大襟之下,遠立街心,臉揹著狗。他示意後邊的人揀磚頭打狗,狗奔馳 而來,經過身旁時,他下腰探臂,一個臥魚兒就能漂漂亮亮地把狗套住,贏得同夥們的喝彩。他也不把狗嘴和腿捆上,只用條子半提半曳地拉著狗走。性烈的狗這時 會撲他咬他,他不慌不忙地借勢把狗扽個滾兒。幾次之後,狗就不敢撲了。就這樣他能把狗對付到家。 不過榮三說,這是那年頭兒,現在北京人多了,恩子要是活著,也露不了這一手了。
有時得狗卻“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被養狗家稱為“飛來鳳”。那就是鄉間的狗跟隨運送物品的車馬人眾進城,被養狗家誘拐截走。凡此, 大都是一年左右,剛長成,活潑好動的狗。1942年我由學校搬回家中,獾狗已經不 養了,而愛狗之心未滅。一日去參加同學的婚禮,在東華門附近遇見一條黑狗,渾身圓骨頭,已長到三號出頭,毛糙而深黝,只胸口有一撮白毛,活潑非凡,無一處不具備獾狗條件。婚禮我不參加了,到寶華春買了醬肝,把狗喂到了家,成為我最後一條觀賞狗。為了紀念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我從一對新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個 字,名黑狗曰“小寶”。我發誓決無褻瀆同學之意。小孩的乳名和貓狗本多相同, 外國用人名名狗更為常有。誰要用我的名字名狗,我也決不介意。
3
摘帽兒——入伍的“洗禮”
為了不使獾狗擻毛時兩耳拍打出聲
必須將耳朵上半剪去一部分,名曰“摘帽兒”
剪耳朵是獾狗的標誌,人們一見便知它已摘了帽兒,參加到獾狗的行列。從此任何養家都不得再偷它。如需要它當師傅,帶領新狗咬獾,倒可以登門向它的主人求借。這裡面有哥兒們義氣,也是玩獾狗的行規。
帽兒摘得好壞有關狗的儀表,故養家甚為重視。兩耳如何剪始能和頭相配稱,應當各剪多少,是否左右相等,還是為了校正兩耳的差異,一邊應略為多去或多留,這些事先都經過研究。有時還請客送禮,煩求老養家掌剪,彷彿有一種儀式,顯得相當隆重。狗為此要遭受一場苦難,而它將由一條看家狗變成獵獾的狗,改換門庭,有了新主人,生活也有很大的改變。這一切使人感到摘帽頗有受“洗禮”的味道。
在一般情況下,狗運回家,跟著就摘帽兒,因嘴和腿都已經捆好。只有因路途遙遠,或天氣炎熱,怕狗受不了,才為它解開繩索,換上鎖鏈,將息休養幾天再摘帽兒。
摘帽兒用的工具是剪刀一把。篦子一個,拆下兩根竹梁,對劈後用以夾住耳朵,兩端用小線捆牢,沿著竹樑上緣下剪,以求平直。小鐵烙鐵一把,在煤球爐上燒紅,剪後用烙鐵熨燙傷口,這是十分有效的消毒方法。熨燙後,解下篦梁,經過十天到兩週,傷口脫落一條硬痂,再過一週到十天,又脫落一層血痂,傷口便完全癒合。狗如有後撩兒或尾巴有彎兒,一般都在摘帽時順手為它拾掇好,也是為了省去再捆綁折騰一次。
狗在摘帽兒後,換上鐵鎖鏈,三個人同時為它鬆綁,一齊撒手,以免遭它噬咬。這時還有人朝狗頭上噴涼水,呼喊為它取的名字。據說經過這番苦難折磨,噴水使它猛然清醒,聽喚新名,容易記住,並會忘掉過去。
狗宜安置在罕有人到的院子裡,窩宜向陽,上有遮蔽。拴鎖鏈的橛子要緊貼地 面,切忌釘在高處。否則狗向前撲,鎖鏈勒咽喉,難免受傷,甚至死亡。鐵鏈套狗 頸一端,採用可緊可鬆的裝置。製作簡單而便於套上取下。貼著狗頸的一段 細布纏裹並用線縫牢,減少摩擦傷損頸毛。
狗用食水盆具,宜掘地置放,使它俯身就盆,有利其前胸的生長。以上種種用具,早在摘帽兒前都已準備齊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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遛與蹲
在摘帽兒後耳痂兩次脫落的二十多天中
是人和狗初步建立感情的時期
每天幾次給它喝水,夜晚餵它食(一般是涼水泡玉米麵窩頭),用鎖鏈牽著它放屎放尿,隨著傷口的癒合,狗漸漸精神起來,此後即轉入訓練階段。
訓練狗可以概括成“遛”與“蹲”兩個字。
遛狗總是在夜晚進行,更深人靜,避開燈火為宜。為遛狗制的絆,粗布重疊八 層或十層,密針實納。頸絆寬一寸有餘,乃一整圈,穿過鐵轉環下部的扁方。胸絆 寬不及寸,也穿過轉環,開口,大小松緊用別子來調整(圖8、9)。遛狗繩,駱駝 毛打成,粗如手指,長二丈四尺,對摺使用。中間一段正當轉環處,皮革包裹,名 曰“耐磨”。繩穿好後,兩股在握,長一丈二尺,最後三圈留在手中,以備捯步放 繩。由於狗晝夜拴在院中,只有夜晚遛它時是惟一活動時間,其興奮振作,自不待 言。故時辰一到,總是急不可待。給它換上繩絆,會拉著人衝向大門,腳下稍不利 落,躲閃不及,很可能被門檻絆著,或撞到門框上。這時要鬆放手中的繩圈,藉以得到緩衝。來到街上,它更會用力向前拉拽,恨不得把胸脯子貼到地面,術語曰“爬”。人不能跟著它跑,只有挺腰稍向後仰,把繩子繃得像一根棍,壓著步向前走,隔著老遠,就可以聽到狗哈哈噓氣的聲音。這時街上如有積水或層冰,也要放繩一躍而過。狗的奮力前拽,說明它上了性兒,而人拉著它,也顯得特別威武。摜跤家們說,遛狗的放繩捯腳,左右跳躍,有助摔跤腳下工夫的鍛鍊。這也是布庫門喜歡養獾狗的原因之一。
拴狗鎖鏈示意圖 / 遛狗用絆示意圖 / 鐵轉環
1932年我開始養狗,第一條是德勝門大街小崇送來的黑花,半長毛,足夠二 號,黑頭,身上有三塊黑,白腿,長得特別壯碩雄偉,圓乎乎的,可以用“渾得 魯”三個字來形容 。更因它渾頭渾腦,掐架時,不挑地方,逮著就是一口,口很 重,咬住就不撒嘴,但有時也被別的狗咬傷,故名之曰“渾子”。不久,由回族楊把送來又一條黑花。它長得不及渾子那樣虎頭虎腦,而從其行動坐臥來看,特別刁鑽玍(讀gǎ)古,掐架老佔上風,故名之曰“玍子”。
我把渾子拴在家中,又在附近一條死衚衕盡頭租了一間房,後院拴著玍子,由榮三照管。從是年九月投入訓練,每晚九時以後,我們拉著一對黑花,從朝陽門南小街進北小街,穿過東直門大街,進東直門北小街,直到俄羅斯館(讀作俄羅素館,後來蘇聯大使館即在此地)北牆外的城根,也就是北京城牆東北角的裡側。
那時城北頗偏僻,過了東直門大街,夜晚已路靜人稀。到了城根,更是一片空 曠,杳無人跡。我們拉著狗坐在泊(讀bó)岸上(泊岸即城牆牆基),要到午夜後 才回家。這就是所謂的遛與蹲。狗和兒童一樣,開始蹲時,它坐不住,時而面向著 人,時而急躁起來,吱吱吜吜,鼻中出聲,鬧著要走。蹲就是要磨練它不耐煩的性 兒,使其知道既來之,則安之,一任月黑風高,寒風刺骨,也要蹲夠時刻才回去, 鬧是沒有用的。
從城根到俄羅斯館北牆,有一大片空地,長著雜草,堆著瓦礫垃圾,夜裡有小 動物野貓、刺蝟、黃鼬、狸子等出沒。蹲過二三十天後,狗不再出聲了,頭轉向外,時坐時立,把注意力轉向了外界。不同的狗對不同的小動物會有不同的反應。或兩耳向後一背(讀bei),挑起鼻尖,辨別氣味;或脊毛立起,前爪不停地踏地; 或全身緊張地顫抖起來。這時它可能向後稍退,突然出擊。為助其聲勢,叱其向 前,舉手繩,如馬脫韁而去。它可能一口把野貓咬死,也可能追得無影無蹤,是 否動作敏捷,勇敢堅強,是日後咬不咬獾的一種預測,也是對它的一個考驗。
經過上述幾個月的訓練,狗出門,尤其是蹲後回家,不像過去那樣傻爬了,而在途中也會注意四周的動靜。如爬上一個坡,會拖下尾巴,立定抬頭環顧一下。過一條溝,會跳下去尋找一番,這就是所謂“遛出勁兒味兒來了”。達到此種程度, 可在適合的地方,將它放開,術語叫“挒(讀lié)開”,任其馳騁,看它在奔跑中 有無搜索的意識。養家稱其自由奔跑曰“圍頭”。圍頭要大要好,大指跑得遠,好指動作細膩機警。
經過上述的訓練,對狗的性情和動作會有進一步的瞭解,人狗之間也漸漸有了默契,出圍逛獾的時機便已成熟。如狗選得好,訓練肯下功夫,兩條生狗完全可以把獾咬回來。生狗咬獾又是養狗家認為值得誇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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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瞧懶逛
逛獾應先從北京氣候、獾的習性及所居洞穴說起
北方天寒,冬日田野找不到食物,故獾有冬眠習性。立冬以後,它蜷伏不再出洞。來春地暖,開始蠕動,驚蟄前後才出洞覓食。經過一冬的消耗,春獾瘦而靈活,反撲迅捷,狗每為所傷。秋獾飽餐數月,體重膘肥,奔跑稍緩,但力大制服較難。早春獾不耐夜寒,出洞不久即返回。隨著天氣轉暖,往往終宵覓食,拂曉尚在田野。深秋以後,歸洞又漸提前。暮春到中秋一段時間因草木、莊稼茂盛,障礙物多,故不出圍。
而在暮春前、中秋後所謂春秋逛獾季節,也必須瞭解氣候冷暖和獾的活動關係,才能準確掌握其出洞歸洞時間,縱狗擒之於洞穴之外。獾既穴居,山中洞窟多在坡高土厚處。京郊平原,墳圈子裡的土丘,常被鑽洞作窩。養狗家通稱獾窩曰“坨子”,而墳后土丘,又依其環抱之狀,名曰“圍脖兒”,蓋屬坨子之一種。山中陂陀起伏,澗壑縱橫,只有少數熟悉地形者會在戒臺寺、妙峰山等地逛獾,一般養家出圍只在平原。當年溥心畲常住戒臺寺,府中僕從有人養狗,曾在山中咬獾。
養狗家流傳著一句話——“勤瞧懶逛”,堪稱是尊重科學、符合辯證法的經驗 總結。因為只有勤瞧,也就是仔細觀察,才能掌握獾的活動規律。在觀察階段,不要急於牽狗上陣,故曰“懶逛”。否則會弄得人困馬乏,徒勞無功。觀察是為逛獾 作必要的準備,並不會耽誤逛獾。這和“磨刀不誤打柴工”同樣道出了值得玩味的 道理。
當年京郊有不少住著獾的墳圈子,如京東的三間房、燕郊;京南的固安、廊坊;順義的牛欄山;沙河的西沙屯等等。養狗家通常是邀集三四人,拉著兩三條狗,換下遛狗的繩子,改用出圍用的皮條,皮襖打成包,把鉤獾用的鉤子和打獾用的犴達罕(駝鹿)角棒子也打在包內,背在背上,帶著水和乾糧出 發,正是那幅逛獾出圍圖所畫的情景。
逛獾用的鉤子 / 逛獾用的棒子
第一天至少要走幾十裡才能到達落腳的小店。第二天狗倒可以拴在小店裡休息,人卻須立即開始“勤瞧”。
墳圈子離小店近則三五里,遠則十來裡,一早步行前往。圍脖兒多在墳頭之後,大者高三四丈,廣數十步,多年無人照管,上下前後被獾掘了無數洞穴,遠看竟如漏勺一般。首先要對這些洞穴進行仔細的觀察分析。其中絕大多數是“老洞”,土質松幹,有的還張著蜘蛛網,久已不從此進出,只備救急時鑽入。洞口狹小,角度接近垂直的是“氣眼”,留著通風並窺聽動靜。經常出入的只有一兩個,名曰“活洞”,光滑潮潤,有出入腳印,還可以發現蹭落在洞壁的獾毛,乃至活跳蚤。活洞確認後用細土在洞口鋪平,術語曰“拾掇窟窿”,使夜晚出入留下蹤跡,供來朝勘驗。有人還立草標,把幾莖草扦在洞門,據其傾倒方向辨別獾出獾入。老養家則不屑為之。
拾掇完窟窿就要登上坨子觀察四周地形,辨明方向。根據回窩可能性的大小,定出看守方向的主次,制訂狗力分佈的方案。
其次是走出墳圈子去尋找足跡和因覓食而留下的“扒子”和“拱子”(指用爪 子扒出、鼻子拱出的地面泥坑)一直追蹤到主要覓食所在。接著要尋找它飲水的水 源和排洩糞便的處所,即所謂“茅廁”(“廁”讀si)。前者因泥軟,腳印清晰, 有助於判斷獾的重量和只數的多少。後者因獾有固定在一地拉屎的習慣,茅廁也可 以作為守候襲擊的地點。更為重要的是查明獾的“截窩”,相當於狡兔的三窟。它 在歸途中聽到動靜,便悄然逃走,潛入截窩,數日不歸。截窩往往不止一處,每一 處都要把窟窿拾掇好。
所謂勤瞧就是要查明上述各處,並不間斷地進行觀察勘驗,藉以摸清獾的活動規律。在摸清了規律之後,往往對最初制訂的狗力分佈方案又要作一些調整或修改。
我第一次逛獾在1933年春分前幾天,地點是三間房。榮三認為這裡有老窩,哪 一次來也沒有漂(指失敗,空手而歸)過。他拉著玍子,我拉著渾子,西華門小閻 拉著黑狗熊兒,加上一位幫忙的玉爺。整整走了一天,掌燈時分才住進了小店。
坨子在店東北五六里處。第二天一人留店,三人去看窟窿。榮三說這裡變化不大,活洞還是在圍脖的陽面半中腰,朝著西南。地形是西面溝渠較多,且有小樹林。西北一里外有三五戶人家。東面是大片耕地,空曠開闊。南面有個葦塘,只中間有水,葦芽已長到約半尺高。葦塘之外是一條大道。兩個截窩,一在東北,一在西北,各有兩個洞穴。由於榮三熟悉這裡的地形,不到一天就觀察了一遍,並把活洞及截窩都拾掇好了。
根據已往的經驗,榮三作了如下的部署:他拉著玍子看守地形比較複雜的西面。讓我拉著渾子面對東面。小閻和黑狗守南面打接應。北面因有人家,放棄看守。
當晚約十一點我們拉狗上了坨子。首先查看活洞的腳印。查看的方法是兩人披著皮襖,左右手提著衣襟,面對面,手挨手,向下一蹲,兩件皮襖形成一個罩,罩住洞口,然後用手電筒照看,這樣光線不致外射。一看榮三就說不好,分明有出進兩道腳印,而且是進腳壓出腳,說明我們來晚了,獾出洞後又回去了。
第二晚我們提前上坨子,不到十點已經到達。查看活洞,清清楚楚有一道出去的腳印,於是我們悄悄坐下。三條狗表現都不錯,聚精會神地看守著。不料坐了許久,風越刮越冷,三星傾斜,已到了後半夜。按季節說,獾早就該回洞了。榮三說我明白了,因來時希望早些到坨子,取道正北,經過人家,招出幾聲狗吠,驚動了獾,因此住截窩了。天亮後下坨子,我們去看截窩,果然西北的一處,洞口有一道入腳,說明榮三的判斷是正確的。
第三晚仍提前出發,但避開人家,繞道從東面上坨子。靜候到午夜,我忽然看到渾子脊毛立起,渾身顫動起來,往後略退,衝向前去。我一手,皮條單根在握,它向東面田野飛奔而去。這時忽然聽到呼嚕的聲音,我提著鉤子追下去。好在這時榮三也已聽到了聲響,報了一聲“獾子”,接著是一聲“叱喝”。我還是第一個跑到前面,藉著朦朧的月亮,看見渾子大口叼住了獾的後腿,而獾則轉回身。兩隻利爪抱著渾子的頭,用利齒去啃前額。渾子忍著疼痛卻咬得更牢了。這時玍子跑到,一口咬住獾的耳門子,獾才放開了渾子。黑狗接著趕來咬住了獾的前腿。我已經看呆了,手中空攥著鉤子,不知所措。榮三跑到。真是老把式,順著玍子腳下伸鉤子,一翻腕子就鉤住了獾的下頦,提起來震了兩棒子獾就老實了。榮三隻說了一句話:“沒有想到獾從東面上來了。”
原來逛獾的規矩是隻要聽到呼嚕聲,說明確實有了獾,這時應立即用力報聲“獾”,好讓大家都把狗撒開,齊力投入戰鬥。倘狗衝出去,而聽不到呼嚕聲,則不得報獾,可能是別的動物,狗沒追上,又回來了,名曰“謊皮條”。此時如誤報了獾,別人把狗放開,因前無共同之敵,狗和狗會打起架來,亂成一團,把圍給吵了。不但謊報者要受到責難,傳出去還遭人恥笑。
這次勝利回城,我們在朝陽門外大街榮盛茶館掛獾吃飯,三條生狗咬回獾來,隨即傳遍了九城。
1934年我就讀燕京大學,成府剛秉廟東有我家一個園子,朝南十間花洞子拴狗 最為理想。榮三、小崇搬進園子來住,渾子、玍子之外,青花雪兒也已入伍,三條 狗可自成一圍了。是年秋我們逛了另一處榮三熟悉的坨子——沙河西沙屯。小閻因 狗被人借走,空身隨往。
這裡的地形是圍脖兒高大,洞穴甚多,找到了活洞,腳印不止一隻,老獾之外還有小仔。前面有一片松林,樹高參天,下多蔓草。再往前是一條三里多長的溝,東西兩頭各有一處截窩。坨子四周留下了許多扒子、拱子,把我們帶到了花生地白薯地及兩處水塘。說明這裡獾十分猖獗,危害著農作物。
一連三夜我們守候在圍脖上,直到天明,杳無消息。經過查看,榮三、小崇發現了問題。原來獾回坨子總是先到松林裡潛伏,窺聽動靜。只要稍有聲響,便退回溝裡,溜向截窩。只因林密溝深,守在坨子上不易發現。兩人用了一天的時間,找到了茅廁,決定不再蹲圍脖,改為咬茅廁。
茅廁所在,也很蹊蹺,在溝南水塘西邊的一片旱葦子中,那裡有不少糞便,尚有未消化的花生和青蛙骨骸,有陳有新,說明它不斷地來此。旱葦子之南是一道緩坡,有幾株老柳和三五個墳頭,決定將狗埋伏在這裡,面對北方,兼顧東西兩翼。
我們蹲到後半夜,獾從把守西翼的渾子那一方上來。它飛奔出擊,立刻聽到了呼嚕聲,四個人都報了“獾”。跑近一看,黑乎乎好大一團。原來渾子並沒有吸取三間房的教訓,又是一嘴咬住了獾的後腿,而把自己的腦袋整個地交給獾了,被它回身抱住,亂抓亂啃。幸虧雪兒、玍子來到,一個咬住了頭,一個咬住脖梗子,三狗協力,外加兩把鉤子,才把這四十來斤的大公獾給拿住了。回到店裡,發現渾子滿臉是血,受的傷比前次還要重。而抬回來的獾,後腳提(讀di)稜搭稜地擺動, 骨頭都被渾子給咬碎了。大家不禁說:“這渾子可真夠渾的!”
事隔兩年,我又逛了一次獾。此時小崇已病故,榮三也因患疝氣而回家休養, 又一位精通鷹狗曾在慶王府當過差的王老根和他的兒子二海來到園中。渾子、玍子 已年滿七八齡,退役看家了。雪兒有人求借,當師傅去了。換班的卻是三條實力更 強的新狗——名叫狼兒的柳罐頭青狗,名叫熊兒的半長毛項上有一撮白毛的黑狗, 名叫愣子尾巴多少有些砸腰的火青。它性格有點魯莽,故名字取“愣頭青”之意。每條都夠二號,而且長相都很好,因此王老根有信心用這三條生狗把獾咬回來。
我們沒有想到離園子只有五六里的老公山子住上了獾子。坨子在海淀西南,長河東岸,隔河就是有不少住戶的藍靛廠。老公山子因靠近太監塋地而得名,但並不是圍脖兒而是挖稻田堆起的土丘,高四五丈,長二三百步,東西向形成一道屏障。
養狗家都知道離人家越近的獾越難咬,特別狡猾,不易捉摸,行話稱之曰“柳”。為了練兵,離家又不遠,從初秋起,三天兩頭拉著狗去。王老根說得好:“有一搭,無一搭,我們只當是遛狗。要是真碰上了,也就不客氣了。”過了中秋節,狗也訓練得差不多了,我們才帶著鉤子、棒子正式出圍。
老公山子的地形是洞穴不多,活洞在陰面半中腰,面對著一大片稻地,有好幾頃,是獾覓食之地。截窩在山子東南方。
從八月下旬到九月中旬有十來個夜晚我們守在山子上,天亮才離開,竟終宵平靜。奇怪的是清晨看稻地,卻有新扒的拱子。經研究才知道當月下弦,田埂的陰影在東邊,獾就在東邊覓食。當月上弦,田埂的陰影在西邊,獾就在西邊覓食。故在土山,雖居高臨下,也不容易發現它。直到九月中旬,那夜月明如晝,天氣已涼,約到半夜,獾從稻田爬上來,意欲回洞。狼兒衝下山去,獾受驚向東逃竄。月光下看得清楚,只見狼兒追到和它並肩,頭一斜就把獾頭咬住,使勁往地下杵,獾屁股朝了天。熊兒趕到,正好叼住後腿。兩狗用力一繃,竟把二十多斤的獾抻離了地面。因使勁太猛,兩狗一獾形成了一條直線,的溜地像走馬燈似的轉了起來。這真是我平生第一奇觀。愣子來了,因無處下嘴,急得用兩爪去撲,這才停止了轉動,一口咬住了肚囊子。王老根鉤獾,將它打死。這是我出圍時間最長,咬得最艱苦的一次,也是最精彩的一次。
我們在海淀三叉路口的茶館掛了獾,生狗咬柳獾(警覺機靈的獾),又在養狗家中傳開。王老根很得意,他說:“我沒有讓榮三給比下去!”
如果要對逛獾作一個結語,倒可以引用榮三愛說的幾句話:“想看咬獾這個樂兒,不能走不行,不能跑不行,怕受累不行,怕冷不行,怕老婆不行,膽小怕鬼不行,不能挨渴捱餓不行,不能憋屎憋尿不行,不能熬夜不行,怕磕了碰了不行,沒有耐心煩兒不行,不會用心琢磨不行!”可見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6
“人更精神狗也歡”
“人更精神狗也歡”是《獾狗譜》描寫出圍歸來
拉著狗、抬著獾,在茶館門前高高掛起那種興高采烈的情景。據我的親身體會,確實很高興,有勝利凱旋,值得炫耀一番的心情。看的人、問的人越多顯得越來勁兒。不過,說實在的,接連幾日夜的奮戰,又步行了多少裡才漸近家門,沒有一次不是精疲力盡,渾身痠懶的。真是“誰累誰知道”!說到狗,它也累了,拴在天棚下直衝盹兒。要是像渾子那樣掛了彩,就更可憐了。腦門、腮幫子都腫了,一按就從傷痕中冒血,眼睛也眯成一條縫,它歡不起來了。但獾總還是要掛,這早已成了養獾狗的一個定例。
不妨一提的是同為掛獾,頗有差異,它顯示不同養家的氣質稟性,火候修養,社會的世態人情。有人回到城郊,過一個茶館掛一次,不渴不餓也要沏壺水,被人譏為“掛臭了街”。有的人回家故意繞了遠兒,例如該進東直門,他卻進了德勝門,把獾掛到別位養家的眼皮底下。這叫惹是生非,別家咬了獾回敬,心裡的勁兒越摽越大。接著是你咬一個我得咬兩個,你咬兩個我得咬三個。因此有人把獾狗和鴿子、蛐蛐一樣,都叫“氣蟲兒”。這氣都是由人招出來的。
榮三說過,真正讓人伸大拇哥的不是上述養家。早年北京有一兩位只養一條狗,逛獨圍,早春搶咬第一隻獾,咬完只在茶館掛一下就收圍了。早春因獾出洞的時間短,最難咬。到晚秋,再咬難度很大的末一隻獾,也只在茶館掛一下。此後如無人再咬到,也就收圍了。這叫咬兩頭,才顯出老玩家的分兒呢。
7
白雲觀晾狗
北京晾獾狗,原有兩處
正月初八白雲觀,二月初二太陽宮
等我養狗時, 太陽宮已無人與會,只剩白雲觀了。
白雲觀為道家寺院,在西便門外一二里許。西牆外高坡上一片松林,枝幹多欹偃,故其地曰“磨盤松”。屆期日上,養家絡繹牽狗至,拴松樹上,任人觀看。午後陸續散去。
初八這天,實際上只有半天,對養狗家來說卻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日子。南征北戰,屢建殊勳的狗,老養家固然要牽來晾一晾。新得到的生狗或在去年一年中咬了獾的狗,也要拉出來顯擺顯擺。晾狗的為了行動利索,往往穿的是大襟短棉襖或皮襖,腰裡繫著駱駝毛繩。扎腿褲子,外穿犴達罕皮套褲。頭上扣個氈帽盔兒。狗也換上專為這一天用的繩絆。考究的是青色或寶藍絲繩,綠皮子耐磨。實納緞子絆,針腳密如魚子,上安天圓地方造辦處鐵轉環,飾以各式皮革花紋。我每年去白雲觀總把最心愛的繩絆牽最心愛的狗。環子是獨一無二、廣為人知的五毒轉環。它原為京劇名旦路玉珊所有。中部磨盤上踞一蟾蜍,其上圓環梁外分別鏨蜈蚣及蛇,其下扁方,肩上各鏨蠍子、壁虎。絆上緝綠穀子皮五毒花紋,乃出小崇之手。他不是皮匠,但雙線行對他的手藝無不佩服,自嘆弗如。 可惜此絆連同七八副龍頭含珠轉環絆“文革”中遭劫奪,至今下落不明。
到磨盤松看熱鬧的人不少,哪裡有老養家到來就有意思了。儘管他已多年洗手 不玩了,可這一天準到。甚至說“要是我不來就是聽蛐蛐去了(意即死了)”。在 這裡可以聽狗主人向老養家介紹有關狗的一切——叫什麼名兒,原來是哪兒的,如何逮到的,誰摘的帽兒,哪裡見的獾,咬得如何如何等等。也可以聽到老養家說老 事兒——這條狗和過去的哪一條相似,哪裡強點兒,哪裡差點兒,哪一條狗咬得如 何等等。老養家之所以要來,你說他為會會老朋友也好,過過老癮也好,說說當年 勇也好,拍拍老腔兒也好,給後輩開開講也好,以上動機可能都有。總之,初八是 新老養家,各路英雄,群賢畢至,少長鹹集的一天 。有幾位養家如白紙坊的聾李 四,南苑的李寶宸,小紅門的鄭三,豆腐腦白把,九隆齋炮仗鋪鋪東韓掌櫃等,我 就是在白雲觀相識的。從1933年到1939年我一連去了七年,明顯感覺到人和狗一年比一年少。使人感 到養獾狗和白雲觀廟會一樣,到了初八已是殘燈末廟了。
一種民間習俗癖好的衰亡消逝,有種種原因,是不可抗拒,也無法挽回的。遺憾的是我當年再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把老北京社會中下層這種摸爬滾打,抓土攘煙的土玩意兒用文字寫出來。如果曾想到,我一定要多作些筆記,把掌故軼事寫下來,多拍些照片配合文字,一定能比現在所寫的豐富得多,精彩得多。
(榮三等口授, 王世襄筆錄、解說)
配圖太難,只好找些不相干似是而非的圖片
大概齊是那意思,只為您看字看的累,舒緩一下,休息休息眼
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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