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豪先生關於外交工作的指導原則：讀《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
去年一年見過不同的老師，陪他們聊天，總會聊到時下兩位紅得發紫的外交發言人。最近讀到中共情報傳奇人物熊向暉先生的自傳作品《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聯繫現實，很難不讓人想起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的那句著名口頭禪。
“半個外交家”的外交智慧
最近，我外交部剛剛因為一篇文章，吊銷了華爾街日報三位駐華記者的“記者證”。如何爭取和統戰外國記者，伍豪先生是一個高手，他在中外媒體人中留下的口碑，接班人們現在也是望塵莫及。對於如何接待外國記者的工作，伍豪有過五條原則指示：
- 來者不拒，區別對待
- 謹慎而不拘謹，保密而不神秘，主動而不盲動
- 記者提問，不要濫用“無可奉告”，凡是已經決定的，已經公佈的，經過授權的事，都可以講，但要言簡意賅，一時回答不了的，記下來，研究後再回答
- 對於挑釁，據理反駁，但不要疾言厲色
- 接待中，要有答有問，有意識地瞭解情況，有選擇有重點地結交朋友（P131-2）
這五項原則是在1954年中國代表團參加日內瓦會議時伍豪先生提出的。當然是老黃曆、歷史文件了，現在的外交家們當然可以置之不理。
1961年9月9日-20日，熊向暉陪同蒙哥馬利訪問包頭、太原、西安、延安、武漢等地。在洛陽時，蒙哥馬利沒有聽從當地安排去看文藝演出，自己隨機到了一個劇場看了一場豫劇《穆桂英掛帥》。他以一個英國紳士的眼光評論說這部戲不好，愛看女人當元帥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愛看女人當元帥的女人也不是真正的女人。熊向暉反駁說，過去的紅軍裡也有女戰士，現在的解放軍裡也有女少將。蒙哥馬利說，女將軍有損解放軍的聲譽。熊向暉反應很快，再次反駁，你們的英國女王也是女的，按照你們的體制，女王是英國國家元首也是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蒙哥馬利這位英國元帥不吭聲了。
以我們某些愛國者的眼光看，這當然是不折不扣的“外交勝利”，大滅了洋人的威風。也許我們也可以想象當年在向伍豪彙報這段工作時，熊向暉會多少有點喜形於色。伍豪的反應他是完全沒有想到。伍豪同志嚴肅地批評了他，說：
你講得太過分。你說這是民間傳奇就夠了。他有看法，何必駁他。他提出了和平三原則*，難能可貴。你搞了這些年外交工作，還不曉得求同存異？弄得人家無話可說，就算你勝利了？魯迅講過，“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鬥”。引申一下，諷刺和挖苦絕不是我們的外交。（P136-7）
諷刺和挖苦原來不是外交手腕，這倒稀奇了，看慣了CCTV和外交部的聯袂表演，我們差點就以為這兩種修辭手法用得好就可以充當一位優秀的發言人了！可在伍豪先生看來，絕非如此！！！
1962年8月，熊向暉奉命赴倫敦任英國代辦。9月，他和當時的英國貿易大臣埃儒爾就英國邀請中國外貿部副部長盧緒章12月訪問英國達成一致協議。
當年10月，中印邊境爆發武裝衝突，英國政府決定無限期推遲盧的訪問一事。作為當時駐英的外交主官，熊向暉準備的應對措施：
- 向英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
- 主動宣佈取消盧緒章的訪問
- 削減從英國的進口
不過，這三項措施只是他刻下的應激反應，作為建議在向國內申請時就被否決了，從沒落實為具體行動。否決的人還是伍豪。熊向暉當時不能理解為何自己的建議沒有被採納，來年秋天他回國休假和伍豪面談時才明白了這背後的邏輯和考量。而在此之前，這年的春天，盧緒章成功訪問英國。
伍豪先讓熊向暉陳述自己提出三點建議的考慮。熊向暉在書裡抄錄了自己當時陳述的理由。熊說：
我本想當場對埃儒爾提出抗議，鑑於外交工作授權有限，我只表示遺憾；我覺得不夠分量，應該用政府的名義提出抗議。英國雖已衰落，有時還有強烈的帝國主義氣焰。他們認為需要，就迫不及待地宣佈邀請盧緒章訪英；他們認為不利，就單方面宣佈推遲。這有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味道。我們主動取消盧的訪問，可以表現我們的高姿態，我國經濟以自力更生為主，對英國無所求。而英國的經濟很大程度上靠外貿，削減從英國的進口，才能刺痛它，加深它的內部矛盾。對英國該拉就拉，該打就打。當時我覺得這件事有必要給它沉重打擊，這是針鋒相對。
伍豪這位外交行家是怎麼指教的呢？他說：
針鋒相對要看全局。美國對我們封鎖禁運，英國卻邀請我們外貿部副部長訪英，這就有區別，有矛盾，先要抓這一點。
印度是英聯邦的重要成員。中印發生武裝衝突，英國要是按原計劃邀盧緒章訪英，就不好向印度交代。他們的態度有反覆，說明內部有爭論。他們決定無限期推遲，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中印衝突會持續多久。它只是推遲，留有餘地。你為什麼要取消，把文章做絕？……我們的建設以自力更生為主，也要在平等互利的原則基礎上發展對外貿易，……進口的東西都是我們需要的，我們是計劃經濟，突然削減進口，首先對我們不利。
英國同我們做生意的都是私營企業，對我們的態度比較友好，削減訂貨，受損失的是他們，還會落下一個不遵守合同的壞名聲，你想到這些沒有……
伍豪同志最後說，我記得你是1919年出生的，已經不是少年了，有時還那麼“氣盛”。外交工作不能意氣用事，要有全局觀點。（P140-2）
1919年出生的熊向暉當時已經是44歲了，這位當年的清華精英、情報高手從事外交工作也已經有9年了，為何處理起外交事務來，還是這麼“年輕氣盛”？至少在伍豪看來是如此。也許現在的外交官們不會同意伍豪先生的看法。
關注徐老遊
跟著老徐看世界
閱讀更多 徐老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