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田

盧雲 | 心 田

心 田

文 | 盧 雲

午後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和孩子從睡夢中驚醒,原來是快遞員打來的,說有一箱快遞放在了門衛室要抓緊去拿,貌似有什麼東西壞了,一股味兒,箱子也因小雨潮溼了。我一聽就知道,是母親又寄蔬菜來跟我分享豐產的成果了,於是思緒飄向了遠方的家鄉和那一年四季生機勃勃豐收滿滿的小院。

我從幼年到上高中之前一直和父母住在小鎮醫院的家屬區內,我家有一個紅磚牆圍起來的小院子,這院子就像我家的小型農場和田地,種花種菜養貓養魚。院子裡一半種了月季、萬年青、無花果和葡萄,另一半種了青菜、豆角和辣椒,邊角種些菊花腦和艾葉。有一年爸爸無意中扔下的葵花籽居然靠著牆長出了三棵高大的向日葵,於是我親眼看到向日葵的大花盤隨著太陽而旋轉,也看到調皮的貓兒跳上圍牆與向日葵相親相愛。

這院子裡的每一塊土地和房頂上的每一片天空都留下了貓們的足跡,它們奔跑嬉戲追風引蝶,它們談情說愛沐浴更衣。貓們非常愛乾淨,每次便便前都會先拿小爪子刨開一個小土窩,便完再撥回泥土蓋上,最終這些便便轉化為肥沃的養分滋養蔬菜和花朵。院子給了貓兒陪伴、寬容、承載和接納,貓兒則賦予了院子生機、養分、活力和愛。

我們院前還有一條小水泥路,路邊有一排高大的白楊樹中夾雜著幾株桑葚樹和冬青樹,前方是一條寬闊的大河,夏開荷花、冬結寒冰,經常有人過來捕魚撈蝦,我和貓兒守候在旁邊總能有些小小的收穫。

父親和母親工作之餘,總是閒不下來,喜歡將不同的種子撒下去慢慢收穫新的希望。小院子裡總是鬱鬱蔥蔥、生機勃勃,夏秋季節院子裡收穫最多,食材新鮮豐富。收穫的季節,晚飯通常就在院子裡吃,爸爸早早搬好了小飯桌和凳子,媽媽端來消暑的涼拌黃瓜、白糖西紅柿、冒油的鹹鴨蛋和爽口的蘿蔔乾,再配上饅頭、玉米稀飯或者綠豆粥之類的主食。我們看著清爽的飯菜,聞著新鮮的菜香,吹著涼爽的過堂風,吃得津津有味。小飯桌下的貓兒也吃得津津有味。

夏季院子裡的大水缸不養小魚了,專門用來冰西瓜和曬熱水。每天晚飯後散步回來,勤勞的媽媽就拿來一個冰在水缸裡的綠皮大西瓜,手起刀落紅瓤黑籽的瓜瓣兒就如花朵般綻放開,我們吃著冰爽可口的西瓜這暑氣又散了不少。媽媽收拾完家務喊一聲該洗澡啦,爸爸就把洗澡的大木桶搬到院子裡擺好,與媽媽一起倒入早前焐在煤球爐上的熱水和經過一整天日曬的水缸溫水。媽媽用水勺攪拌均勻直至手測溫度剛剛好,再加上一點花露水或者自制幹艾葉,全家人就輪流開始了舒適的泡澡。

那一刻月光下清風徐來,院子裡花香撲鼻,蟲鳴聲悅耳動聽,院子外蛙聲陣陣,大自然的露天小劇場就在這時斷時續的寂靜和喧鬧中開場了。我有時會泡在舒適的大木桶裡不願出來,想就這樣愜意地聽著蟲鳴,仰望天空中的繁星點點,進入夢鄉。

我考上大學離開家鄉後,每次回老家臨走時父親和母親總是要摘些親手種的瓜果蔬菜和醃製的美食給我帶上。他們坐長途車來看我時也會拎著大包小包,帶著現摘蔬菜和鄰居送的瓜果鹹菜過來。那時我總是告訴他們東西太重了會很辛苦,下次什麼都不要帶,這些東西南京都能買到,可下一次他們照例還會帶過來。

許多年後父母退休後醫院家屬區被地產開發商改成沒有花園的純商住小區,砍掉了鬱鬱蔥蔥的大樹,填掉了寬闊的大河,推翻了各家的院牆,建造了一排排林立的樓房。房子變得現代化了,但沒有了院子和土地。父親和母親就在樓下的小塊荒地裡一點一點開墾出一片蔬菜地來,綠色的希望又在金黃色的收穫中得到延續。父親去世後全家人陷入了悲傷,沒有了心思,小菜園一度荒廢了。

我回老家時,偶然見到鄰居伯伯在牆角種菜,驀地就想到了父親那高大的身影,禁不住轉過頭去落下淚來。子欲養而親不待,等我人到中年忙碌於小家庭的瑣碎之後,再去尋找那份愛,已然走遠不再回頭,沒有機會再去彌補心中的這份期待。我要接母親來南京頤養天年,她卻總是說城裡沒有鄉下空氣清新、地大物博,出門不方便,鄉下更自在,只願偶爾來城裡玩玩。

母親和嫂子接過了那塊小菜地,澆水施肥捉蟲,荒蕪的土地上又現出了勃勃生機,綠意盎然中家人的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母親種蔬菜純屬打發時光散發心情,吃不完就寄過來給我嚐鮮,這也成了她退休後的一大樂事。“秋高氣爽稻花香,果實累累蟹腳癢”,這樣豐收的季節,母親從來不會錯過。

我下樓搬回了快遞感覺很沉重,真不知道七十多歲的老母親是怎麼把它運到快遞門市部的,因為鄉下的快遞員是不上門取件的。我剪開包裝打開一看,這次寄過來的有母親自己種的豆角、辣椒、大蒜、西紅柿,還有鎮上買的新鮮玉米、饊子和小魚乾等,可惜西紅柿全部擠壞了,其它還算完好無損。

我趕緊給母親打電話報平安,她說,到了就好,還缺什麼東西就說。昨天下午我和樓上週阿姨散步,正好就用小推車把這箱菜送到快遞站,沒想到這麼快就到南京了,比上次那家快遞公司還快,現在有了快遞還真方便。

母親說得很是輕鬆開心,但我可以想象得出來兩位70多歲的老人家在炎炎烈日之下,是如何汗流浹背推著沉重的小推車,小心翼翼避過來來往往雜亂的車流,沿著坑坑窪窪的鄉間水泥路,歷盡千辛萬苦到達快遞點的。

我不止一次跟母親說過,不要為我再冒著嚴寒酷暑郵寄東西了,可是就像我想拼盡全力去愛我的孩子一樣,我又怎能阻止得了一個老母親的舐犢情深呢?在每一個母親的眼裡,孩子無論多大都還是孩子,永遠走不出她那深切的目光。

我想每當母親採摘豐收的果實,親手把紫的茄子、綠的黃瓜、黃的玉米和粉的西紅柿放進快遞箱裡時,她的心情必定是滿足愉悅的;當她整齊擺放曬好的乾菜、炸好的魚乾、烙好的大餅和買好的饊子時,她的眉頭必定是舒展放鬆的。作為女兒,我所能做的就是守護這份愛和喜悅,並回饋一份愛和喜悅。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其實每個人都在耕耘著一分田地,耕種者把希望和勞動付出在土地上,畫家將希望和夢想塗抹在畫布上,作家把思想和心血傾注在作品裡。生命是一道輪迴,養兒方知父母恩,想來我也是父母親手播下的種子,他們在心田上澆水施肥耐心培育等待我開花結果,就像現在我也努力培養自己的下一代,盼望春華秋實。

原來每一份心田,都是一份豐收的守候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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