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鳩摩羅什到達甘肅涼州時,正值不惑之年。

涼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邊是祁連山,東邊是騰格里和巴丹吉林兩大沙漠,「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扼住了涼州,就等於扼住了絲綢之路的咽喉。

因此,涼州成為了絲路重鎮和經濟交流的都會,同時也決定了其深厚的文化積澱。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甘肅石窟佛像

涼州自古多安定,古謠雲:「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涼州百姓愛好和平,從不排外,能忍辱負重,講究「吃虧是福」,商賈往來,從不欺凌,漸成經濟文化重鎮。

涼州的歷史也非常悠久。據考證,原始氏族公社時期,人類就在這兒活動。四千多年前,這兒就開始使用銅器。

春秋時,為西戎屬地。當週幽王寵幸褒姒,烽火戲諸侯後,攻入酆鎬之地的西戎兵中就有涼州人的祖先。戰國後,涼州為月氏住地,後為匈奴休屠王所佔。漢時,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襲擊匈奴,取得勝利。

此後,漢武帝設河西四郡,涼州始名為「武威」,歸屬中央版圖。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甘肅鎮戰守圖略·明嘉靖時期紙本彩繪·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值得注意的是,相對於戰亂頻繁的中原,涼州是個安定的角落。在和平的港灣裡打著酣美呼嚕的涼州成了中原人士的避難所。

每遇戰亂,他們便來涼州避難,像胡三省在《通鑑》註釋稱:「永嘉之亂,中州之士避地河西,張氏(軌)禮而用之,子孫相繼,衣冠不墜,故涼州號為多士。」薈萃於涼州的士人們,留下了一筆可觀的文化財富。

五胡十六國時期,國家之間的戰亂此起彼伏,中原大地可謂生靈塗炭。許多寶貴的文明都在戰亂中被摧毀,而華夏文化卻順利地傳承了下來,並在隋唐時期到達一個高峰,涼州在其中扮演著承前啟後的角色。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相較於主流那些宏大觀點,陳寅恪先生的角度簡單直接:文化的保存主要靠學術傳授,代代薪傳。他提出文化保存的兩個前提:家族和地域。

自東漢末年戰亂以後,作為學術傳授的主體——公立學校逐漸淪廢,學術中心轉移於家族。過去太學博士的傳授變為家人父子的世業,這是家族因素。

從地域上看,首要條件是生活的穩定,當時中國只有兩處符合要求:一是江東,二是河西,即甘肅河西走廊。

陳寅恪進一步指出,以往史學家都認為,西晉戰亂後,中原文化被保留在了江東,而忽視了甘肅的河西。他認為,河西文化是一個重要的分支,為北魏、北齊所接納、吸收,成為後來隋唐文化的重要來源。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甘肅鎮戰守圖略·明嘉靖時期紙本彩繪·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陳寅恪在《隋唐制度淵源論稿》中說道:「其文化上續漢魏兩晉之學風,下開(北)魏(北)齊、隋唐之制度,承前繼後,繼絕扶衰,五百年間綿延一脈。」據說北京城最初的都城格局,就是以涼州為參照的。

從這個角度說,鳩摩羅什當初留在涼州而非長安,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好的過渡。

涼州的安定與和平,給了羅什充足的時間去學習漢語、融入漢文化。而涼州,也以一貫包容的態度接受了鳩摩羅什,據說每年農曆五月十三日,羅什都會去城郊的蓮花山做大型水陸法會,涼州的僧眾也逐漸圍繞在羅什周圍,一時香火鼎盛,惠風和暢。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細數涼州所擁有的文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西涼樂。從魏晉開始,一直到隋唐盛世,西涼樂在官方所列的樂府中都排在前列,可見人們對其的重視。

386年呂光建立「後涼」,到400年改為「西涼」,再到412年,「西涼」為「北涼」所並。在這前後的20年中,中原樂舞和西域龜茲樂在涼州融匯,名為《秦漢伎》,西域的歌舞文化在此落地生根。

約到了431年,北魏太武帝平定河西,得到這部樂舞,並正式將其命名為《西涼樂》。在後來的朝代中,《西涼樂》作為西域歌舞藝術的主要形式,一直被列為官方樂府的前列,廣為流傳。

根據史書《隋書·音樂志》的記載,《西涼樂》歌曲有《永世樂》,戎歌有《楊澤新聲》, 解曲有《萬世豐》, 舞曲有《于闐佛曲》等。

從《永世樂》的歌詞來看是一首宴樂歌曲:「綺窗抖影入,上客酒須添。翠洞方開美,鉛華汗不沾。關門今可下,落拜不相嫌。」

《西涼樂》的舞蹈有《白舞》《方舞》。《白舞》為一人舞,而《方舞》為四人舞, 顧名思義,以四人各站一方為特點。舞人頭戴假髻,插玉支釵,身穿紫色絲褶,白色大口褲,袖子上用五色絲布橫斷接袖。

以上主要指西涼樂在宮廷的作品,根據《舊唐書》的記載,大量西涼樂的樂舞是流傳於民間的。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賢孝,便是涼州最主要的一種民間藝術形式,直到今日還能在武威的街頭聽見。當地人稱其為「賢孝」,俗稱「曲兒」,以說唱為主,演唱者大都是盲人,因為有些盲人還會算命,故也稱「瞎仙」。

關於說唱的內容,跟魏晉時期佛教的傳入不無關係。

隨著佛教的普及,寺廟與僧侶的增加,逐漸形成了一種僧人向聽眾進行通俗宣傳的文體——變文,這種文體一般以說唱的方式宣傳佛經故事,久而久之,民間藝術也承襲了這一藝術形式。

「涼州賢孝」不但在形式上一脈相承,而且反映的主題思想也跟佛教淵源頗深,如因果報應、地獄輪迴、諸行無常的思想,同時還夾雜著居家盡孝、奉國盡忠等道德觀念。

從藝術的角度來說,這增加了「賢孝」內容的審美價值,將宗教與俗世生活進行糅合,使得一些曲目立意深遠。

絲綢之路上的「涼州」,為何會成為文化重鎮?

作家雪漠曾說:「當我真正愛上俄羅斯文學之後,我大吃一驚地發現,涼州賢孝的內容與精神,竟然跟俄羅斯文學的精神很是神似。它滲透的,也是一種博大的宗教精神;它關注的,也大多是小人物的命運,有許多內容跟《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很相似,比如吃喝玩樂,描寫很細膩。」

如果說「賢孝」是一種民間喜聞樂見的藝術,是入世的,那麼「大手印」作為印度文明與中國文明結合的產物,便是涼州文化出世的代表。

大手印,本義是「大象徵」或「大符號」,是一種關注去除宗教實相的文化,其目的是認知和訓練人的主體性,追求心靈的自由和獨立,最終實現終極超越和終極關懷。

△出土於涼州的壁畫

最早於東晉時期,大手印文化便傳入涼州,其中的關鍵人物是鳩摩羅什。

他曾經這樣給弟子們講大手印文化的無相觀:一切世諦,有為無為,通名「法相」,法相即事物之相狀、性質、名詞、概念及其含義。有時又與「真如」「實相」「法性」同義。此言入於觀照之中,則隨順法相,如如不動,及至出定之後,則「情隨事轉」,應化無方。

也就是說,不應拘泥於相之有無,而應該做到「無所住而生其心」。

既有入世的當下關懷,又有出世的終極超越,使得涼州作為河西走廊的重鎮,得以包容來自四面八方的文化元素,並融會貫通成自身的精神,一路綿延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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