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老年間一樁奇聞:義莊變公堂,夜審黃鼠狼

小說:老年間一樁奇聞:義莊變公堂,夜審黃鼠狼

接上文書。

氣走張老八,樂壞馬老九,好個齊小六,真是鬼靈精。

張老八走了,天黑之後又匆忙忙來了一位。就這位,不用看臉,只看身材立馬就能認出是誰。

誰啊?裘記醬貨鋪子的裘二嬸子唄。

她這次不是空手來的,帶著東西來的,沒等進院先開口,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她賽的。

“老九,老九,二嫂子謝謝你來了。”

馬九爺忙上前幾步迎著:“呦,二嫂子,怎麼這會子來了,快屋裡請。”

“不了,不了,我就不進屋了,進你那屋我瘮得慌。二嫂子我是有心人啊,你給咱家幫了大忙,二嫂子要不表示點誠意,日後還不落下褒貶。來,老九這個你拿著,別駁我面子,務必拿著。”說著話,把懷裡抱著的油紙包硬往馬九爺懷裡塞。

“二嫂子,這是幹嘛?咱多年老主戶了,不至於這樣,拿回去,拿回去。”馬九爺推辭。

“老九,駁我面子不是?不說了麼,別跟二嫂子客氣,哪有讓人白幫忙的道理。你要不拿著,我就在這跟你耗一宿。”

見裘二嬸子言語加重,馬九爺說聲“得嘞”,便不再推辭。

裘二嬸子見他收了東西,嘿嘿一笑,接著說道:“老九啊,你也知道,二嫂子我不是那種小氣吧啦的人。你那雞蛋錢和油錢,我本想給你捎來,可翻箱倒櫃踅摸半天,家裡一個大子兒都不趁。要說我們這幹小買賣的,儘管賺不來大錢,可起碼也能賺幾個養家餬口的小錢,本來是有的,誰料我們家的財旺不爭氣,全拿到寶局子耍沒了。我本想找鄰居給你拆兌拆兌,可又拉不下這張老臉,不把錢給你,我又覺著心裡彆扭。這不,家裡新弄點醬貨,值錢不值錢放一邊,好歹也是二嫂子我一點心意。錢的事兒再抻一抻,等嘛時候有了,我立馬給你拿來。行了,二嫂子就說這麼多。老九,你待著,我趕緊回去,家裡那一老一小倆倒黴蛋兒還等我回去燒火呢。老九,別送,回頭不忙到鋪子喝水去。留步,留步,不是外人,不用送……”

說著話,裘二嬸子扭轉大胖身子,滾皮球賽的,邁開兩條蹄髈小短腿快步出了院。

齊小六在門口瞅著一直沒說話,等她走了,才過來跟師父說:“師父,她拿來的真是醬貨?”

馬九爺提鼻子聞了聞,說聲:“沒錯,還真是醬貨。”

“呸,說到底不還是拿咱錢買的,她要真把咱那錢還了才怪。”齊小六呼呼喘出氣,小脾氣又犯了。

“嗐,一點小錢罷了,不還就不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想從她手裡佔便宜,除非海河水倒流,太陽打西邊出來。得了,既然她給咱醬貨,咱爺兒倆正好打牙祭。我去熱壺酒,你到廚房把醬貨切了。記得千萬點燈!”

馬九爺把油紙包塞進小六懷裡,笑著進了屋。

小六這會子氣消了,有好吃的也就不生氣。把肚子氣壞,也就意味著吃東西不香,吃虧的還是自己肚子。

他滿心歡喜地抱著醬貨進了廚房,廚房裡面黑乎乎,但他眼睛放亮光,菜刀案板放哪閉著眼都能找到,心裡琢磨剛才師父最後一句話“記得千萬點燈”,這嘛意思?噢,怕我看不清切著手,嘿,還是師父疼我。沒事,我眼神好著呢,真要把手指頭切了,正好多舔一塊肉。

把油紙包攤開,嘿,豬耳朵、腮子肉、還有一個大肘子,噴香撲鼻,饞蟲一下從嗓子眼給逗了出來。

放在案板上,拿大菜刀切醬貨,實在饞的受不了,捏起一塊切好的豬耳朵放嘴裡。嘎嘣脆,真香。

咦,怎麼硌牙啊?

嚯,好牙磣啊。

呸呸,一口吐出來。

這怎麼回事?自己總到她家鋪子的買醬貨,平日沒這麼牙磣啊,跟摻了沙子賽的。

齊小六頃刻之間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師父為嘛讓自己點燈。

他罵一聲“真缺德”,接著從灶臺摸了一盒瑪曲頭洋火把油燈電燃,端著油燈到了案板近前仔細一瞧,氣得差點沒把油燈摔了。

好麼,醬貨上面滿是塵土小碎渣,還有頭髮絲兒,還有牙印。小六算是明白了,這倒黴娘們兒把那晚被黃皮子咬過後弄地上的醬貨拿來了。

這回開眼了,自己長這麼大,第一回見這麼缺德的人,這還算人麼?

他氣得嗷嗷罵街,馬九爺笑著進了小廚房,朝他肩頭拍了一把:“小子,知道為嘛讓你點燈了吧,你啊,還是嫩啊。行了,別生氣了,這些好東西也別浪費,拿刀把咬過的地方切掉,剩下的用溫水洗洗,切點薑末蒜末,兌點清醬老醋,照樣好吃。”說完話,馬九爺笑著離開廚房,不再搭理氣呼呼的小徒弟。

小六沒了脾氣,師父說得對,自己就是太嫩。等著吧,自己年輕,不怕沒機會,等趕上機會,非抓把爐灰渣子塞這缺德老孃們兒嘴裡不可。

按照師父所說,小六把一切弄利索,端到桌上,爺兒倆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不愉快的事兒好賽壓根就沒發生過。

小六饞酒,想喝一口。馬九爺平時也讓他喝,但不能多喝,常教誨“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小小年紀就喝酒,容易喝傻了腦子。給他倒了一個碗底,齊小六謝過師父後,一口喝乾,吃了幾塊肉,真舒坦。

吃喝差不多之時,齊小六又動起了心思,朝師父呲牙一笑,沒說話。

馬九爺一瞅他這幅德行,就知道他不定憋著什麼屁,挑他一眼,說道:“小子,又想放嘛屁?”

“嘿嘿,嘛都瞞不過師父。師父,我這心裡老犯嘀咕,那隻三花小黃皮子都悶了這麼長時候了,我真怕它悶死,它要悶死了,您老不就沒法審它了麼?”小六說罷,嘿嘿傻笑。

“臭小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嘛屎。行吧,反常吃飽喝足也沒事,待會咱爺兒倆就在這小屋裡面升大堂,審審這個小孽畜。”

一聽這話,小六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師父真好,您老人家就是包青天啊,這事兒過後,我又有可吹的了。”

“小子,別沒事到外面跟人瞎吹,寒磣。”

“嘿,知道哩,說著玩的。師父,嘛時候升堂?”小六很是焦急,有些迫不及待。

“把桌子收拾了,師父我抽袋煙,一袋煙過後,咱就升堂。”

“得令啊!”小六甩句戲詞,叮咣叮咣叮叮咣……桌子一眨眼就收拾乾淨了。

一袋煙抽完,煙桿放在一邊兒,馬九爺盤膝往炕上一坐,腰板挺直,對小六說道:“六兒,把那小孽畜給為師帶上堂來。”

嚯,有板有眼,還挺是那麼回事兒。

“喳。”

小六一溜煙到了壽材前,把蓋子推開,伸手進去將麻布口袋拎出來,又是一溜煙回到小屋中,雙手高託口袋:“太爺,卑職已將小孽畜帶到,請太爺發落。”

“嗯……放在桌上。把口袋解開。”

“喳。”

小六將口袋放在桌上,將袋子口解開,而後往旁邊一閃,口喊“威武……”

“你喊嘛呢?”

“喊堂威啊,我瞅胡鼎仁審案的時候,左右那些拿水火棍的丘八都這麼喊。威武……”

隨著“威武”之聲,小黃皮子從口袋中露出小腦袋,左右看看,一對紅豆大小的眼珠子透著驚慌。

小六叉著腰朝著它大喝一聲:“大膽的孽畜,見了你家太爺還不跪下?”

說來真怪,小六這麼一嗓子,把那小黃皮子嚇得脖子一下立了起來,緊接著從口袋鑽出,朝著馬九爺盤膝而坐的方向,學著人的樣子用後腿著地,身子前傾,很像下跪的樣子。

小六一瞧,心說話:“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兒,太有靈性了,了不得!”

馬九爺仔細看了幾眼,開口問道:“我說你有今天也不容易,為嘛不好好待著,卻偏偏跑別人家裡胡鬧呢?”

小黃皮子兩隻小眼一動不動看著馬九爺,它似乎已經聽明白馬九爺的話了。

齊小六隨即喊了一嗓子:“呔,我家師父,不對,我家太爺問你話呢,我勸你從實招來,不然我可要用煙桿子打你了!”

“別打,別打,我說,我說。”

啊呀,黃皮子說人話,天下一奇聞啊,要說出來任誰也不信,可不信歸不信,事兒就實實在在發生了。

齊小六兩隻眼珠子都快從眼眶子中骨碌出來了。天爺,真能口吐人言啊?西遊記裡面的黃風怪是真的!

“您老是馬九爺吧?”黃皮子小嘴上下動,跟人說話的樣子一樣。

“嚯,認得?看來我師父的大名不光人知道,連獸也知道?呀,它們會不會沒事敗壞我師父,說我師父壞話啊?”孩子就是孩子,這會子小六還有閒心思想這些呢。

“沒錯,就是我,喊九爺都是大夥兒抬愛。”馬九爺對它說道。

“我早就聽過您的大名,只不過我跟您沒法交朋友,我也攀不上。實在怨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在此之前始終沒見過您,那晚在裘家,我更是沒想到來抓我的竟然是您,捱了您一煙桿子,我不屈。這兩天在棺材裡面待著,聽外面說話,才知道您就是馬九爺,九爺,我先給您老賠個不是。”說著話,小小身子往前一傾,算是行禮了。

“沒那麼多事兒,到了我這裡,你自管放心,我不會傷你,也不能讓旁人傷了你,你只管把事兒說清楚,說完之後,我送你回去。你要不願意說,我也不為難你,回頭我也送你回去,說與不說都在你。”

說著話,馬九爺把煙桿子抄起來,不為打它只為抽菸。

一見馬九爺拎起煙桿子,黃皮子顯然有些害怕。小六也害怕,害怕它不說,要是它不說,就沒意思了。

“嗐,九爺,您是能耐人,您也知道,我弄這些事兒並不是為了自己,我有嘛冤屈找人訴,這麼鬧騰不過是為別人伸冤罷了。”黃皮子說道。

小六插嘴問一句:“你給死鬼大壯伸冤?”

馬九爺看他一眼,說聲:“閉嘴。”

小六一縮脖子,不說話了。

馬九爺接著說道:“我明白,你不過是借了大壯一口氣罷了,要沒他這口氣,你還不能來折騰。但我估摸著,你所說的冤枉,不能是大壯吧?”

“呀,您老料事如神,真不是他。那個倒黴蛋兒真真正正就是讓小風給吹死的,他是自己作死,一點都不冤。我想為其伸冤那人,就在大壯的棺材下面,選墳地的混賬也是眼珠子瞎,挖坑的時候就沒察覺出下面還埋著人呢。草草挖個坑,把那倒黴蛋兒大壯的棺材埋進去,壓著下面那位,人家能痛快麼?我在那地方住了多少年了,那人三十年前就被埋下去了,偷偷埋的,連個墳頭沒有。說來也真慘,那人埋下去沒多久,就被老鼠打了洞,先是老鼠啃他肉,接著又順著鼠洞鑽進許多蛇,蛇吃了老鼠,接著又啃那人的肉,下一個就是我了,我吃了蛇,接著也啃,好在沒東西再來吃我,我就把那人給啃了。約莫過了一年多,有兩個人到了那塊埋死屍的地兒。一年多了,荒草長得賽人高,他倆還真能找到,說明提前做了記號。我聽他倆嘮嘮叨叨,說一會笑一會,其中一個還說,不要懷疑,人已經給啃乾淨了,能剩下骨頭就不錯,說完兩人接著笑。我當時納悶,這誰啊,怎麼這麼狠毒啊,把人埋這兒就是為了讓東西來啃啊?後來聽他們又說了一會子,我才知道被我啃乾淨的那人是被打暈後活著埋下去的,我還聽其中一個人管自己叫徐虞章。”

話音到此,馬九爺一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忙問一句:“你說那人管自己叫嘛?”

“徐虞章啊,我聽得真真的,就叫徐虞章。”

馬九爺雙眉緊皺,甩臉看看小六,小六也是一臉驚訝,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徐虞章是誰,徐家老祖,有身份,有名望,就連道臺大人見了他,也要給他三分薄面,津門之中叫這個名字的就他一個,絕沒有第二個敢跟他同名同姓。前幾天,師徒二人剛從他家南院為他三孫子徐文豹除了身上的癔症,他家西院的蹊蹺事還沒搞清楚,現如今又出來這麼一樁事。真看不出,在這老傢伙身上竟然藏著這麼秘密。

馬九爺趕忙囑咐小六一聲:“六兒,這事兒爛肚子裡,可千萬不能說出一個字。聽到沒!”

小六從驚訝恍惚之中緩過神來,連說三遍“聽到了。”

馬九爺接著問黃皮子:“後來呢?”

“後來,我還聽他說‘想跟我徐虞章爭女人,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把你小子埋這兒,就是為了讓你連鬼都做不成”。他當時就這麼說的,別看這些年過去了,我還記著這句話呢。我當時就想,我啃了那人的肉,藉助人家增長我這些年道行,我怎麼也要報答報答才行,他指定是有冤,那我就替他找人伸冤唄。趕巧前幾天,有人在那塊挖坑,要說也是倒黴催的,那地兒能埋人麼,可偏偏有專給人看陰陽宅的矇事,非說那是風水寶地,結果就把那個倒黴蛋兒大壯埋了進去。九爺您是能耐人,您也知道人入土時還有一口氣,趕巧埋大壯的時候又是黑天,我正好借了他那口氣。借了他那口氣,我自然知道他家裡都有嘛親戚,最能咋呼的一個就是那個大胖姑,索性我就到她家嚇唬她,想要借她那張破嘴把事兒傳出去,能不能伸冤放一邊,起碼能把那個徐虞章名聲給臭了。萬沒想到還沒等鬧騰起來,就讓你一煙桿子給我打蒙了。”

話已至此,原來是這麼回事!

馬九爺思量片刻,猛然對小六說道:“六兒,明天一早,你把老石喊來幫咱看家,你跟我走上一遭,我倒要看看那是如何一塊埋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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