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潘安”一起念“黑化肥會揮發”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有一位潘月鵬研究員,專注於追蹤大氣氨的來源和去向,被辦公室同事戲稱“潘氨”。然而,此“氨”非彼“安”。大氣中的氨是很不安全的。今天,我們就來了解一下氨氣的前世今生。

“潘安”之名始於杜甫的《花底》詩:“恐是潘安縣,堪留衛玠車”。潘安即潘岳,西晉著名文學家。在他生活的時代,栽培綠肥就記載於《廣志》:“苕草色青黃紫花,十二月稻下種之,蔓延殷盛,可以美田,葉可食”。這裡的“苕草”就是我國古代農業生產用到的一種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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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毛葉苕子。苕子可作綠肥,具有產量高、適應性廣、固氮能力強等特點。(圖片來自網絡)

中國古語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沒有足夠的肥料,農業必然因地力衰退而歉收。在化肥沒有發明出來的年代,南美還曾爆發了一場持續四年的戰爭,起因竟是爭奪海鳥糞——“天然肥料”。那是在19世紀,歐洲爆發工業革命後,人口數量激增,糧食供應日趨緊張。面對農業發展的迫切需求,科學家們很快發現植物從腐殖質中獲取養分。海鳥糞由於富含氮和磷,是那個時代最理想的天然有機肥,因此成為戰略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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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南美海島鳥糞開採。南美花崗岩海島寸草不生,周圍魚類眾多,成為海鳥天堂,鳥糞厚達幾十米。(圖片來自網絡)

事實上,地球大氣中氮含量富足,但主要是氮氣,無法被植物直接吸收利用。自然環境下,只有閃電或者固氮菌可以把氮氣轉化為可被植物利用的有效氮。但這些固氮方式效率很低,每公頃土地充其量只能養活幾個素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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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豆科植物根瘤中的固氮菌,可以把氮氣變成生物可利用的有效氮。(圖片來自網絡)

直到1908年,德國科學家用空氣合成了氨,化肥生產進入工業化時代。現在,每公頃的土地可以承載幾十人的口糧。毫不誇張的說,氮肥的發明養活了地球上至少一半的人口。

然而,工業氮肥的大量投入很快打破了自然界的平衡。

現在,全球每年的氮肥生產和化石燃料燃燒排放的活性氮,已經超過了生物固氮和閃電等自然固氮量。這個平衡被打破後,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負面的效應也越來越多,並且逐漸影響著我們的生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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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農田過量施肥後,沒有被作物吸收的氮就變成了妖魔鬼怪,無孔不入:留在農田裡會導致土壤板結和酸化,進入地下水會造成硝酸鹽超標,匯入河流湖海會引起水體的富營養化。歐洲水體酸化最嚴重的時期,一些湖泊甚至出現魚蝦絕跡的現象。

此外,農田施加的氮肥還有一部分通過氨氣揮發的形式進入到大氣中,與工業排放的汙染物發生化學反應,使得大氣汙染雪上加霜。

時下,春播已經開始,田間地頭一片繁忙景象。澆水、施肥,成為糧食豐收的保障。每年3月底4月初,監測北京城市大氣氨的儀器上經常出現氨氣脈衝峰,當這些富含氨氣的汙染氣團經過北京時,氨氣濃度是春節期間的十幾倍。

中科院大氣所還在全國組網監測大氣氨的時空變化,發現華北是我國氨氣濃度最高的區域。這個觀測網絡有53個站點,如果按照土地類型區分,農業地區的大氣氨濃度最高,其實這不奇怪,因為施肥會釋放氨氣進入大氣。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排在第二名的站點類型,竟然是城市地區。華北城市氨氣的年均濃度是森林或者草地的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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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大氣氨沉降觀測場(潘月鵬 攝)

城市大氣氨汙染是一個普遍現象,不只出現在華北。對於城市大氣氨的來源,大部分人的第一直覺是農田傳輸來的。其實,除了施肥,養殖場也排放大量氨。另外,在農業活動靜默的冬季,機動車、燃煤和電廠逃逸的氨氣相對更多,科學家也發現了這些燃燒源排放氨氣的同位素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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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大氣氨溯源採樣器(潘月鵬 攝)

除了地面上的測量,衛星也能看到大氣氨的汙染狀況。

比如,歐洲的一顆衛星就發現,我國華北、印度北部和非洲中部等地區是全球氨氣濃度的熱點區。

同時,衛星上還觀察到很多工業源或化工廠排放氨氣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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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全球大氣氨濃度的衛星觀測結果(圖片來自網絡)

氨氣停留在大氣中會加劇霾汙染,它也會躲進雲、雨、氣溶膠或者直接隨著大氣傳輸到森林或草地等自然環境中,進而造成生物多樣性降低和溫室氣體排放等一系列危害。這一現象的科學稱呼是“大氣氮沉降”,是全球氮循環的重要環節,是連接大氣圈和生物圈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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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中科院額爾古納大氣氮沉降試驗場。氮添加後,喜氮植物瘋狂生長,逐漸成為優勢種,處於競爭劣勢的其它植物群落數量減少。(呂曉濤 攝)

過去幾十年,“大氣氮沉降”的潛在影響備受關注。科學家在草地或森林的土壤上面,用灑水壺“噴淋施肥”來模擬大氣氮沉降,進而觀察自然生態系統的反應。通過這樣的野外實驗,科學家想弄清楚一件事:大氣傳輸過來的這些“外來氮”沉降到地表後,是否會影響地球系統的正常運轉,影響的程度和方式怎樣,又如何調控這些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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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中國科學院清原森林生態系統觀測研究站。實驗人員在林下土壤開展噴淋施肥模擬氮沉降。(習丹 攝)

近年來,有科學家逐漸意識到,以往的“噴淋施肥”實驗有些問題。因為,大氣傳輸來的“外來氮”首先接觸的是植物,而不是土壤。尤其是在森林地區,植被才是接收大氣氮沉降的“第一高度”。於是,研究人員開始嘗試用飛機在森林上空噴水施肥,來進一步觀察森林的反應。

美中不足的是,在飛機上給森林“噴淋施肥”的實驗仍然不完整。因為它只考慮了看得見的雨水,而忽略了隱形的“外來氮”,那就是通過大氣傳輸過來的氨氣(幹沉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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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氮沉降的三種主要途徑:降水(溼沉降)、氣體和顆粒物(幹沉降)(潘月鵬 繪)

其實,氨氣沉降到地表後,像二氧化碳一樣,可以直接進入葉孔,參與植物的生理過程。

但不利的影響也會存在。

比如,英國科學家就在泥炭沼澤溼地實施了一項“噴氨施肥”實驗,隨後發現,當氨氣沉降量達到每年70公斤/公頃的時候(相當於華北氮沉降量),只需要3年時間,沼澤植被蓋度和組成就會發生明顯變化,敏感的物種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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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大氣氨幹沉降到地表後,可以通過葉孔進入植物(氨氣影響下葉片損傷,變成棕褐色)。(圖片來源:Ian D. Leith. Global Change Biology,2011)

然而,如果使用“噴淋施肥”來模擬氮沉降的影響,溼地物種組成的變化要到第5年才出現。這就告訴我們,在相同大氣氮沉降量的情況下,氨氣幹沉降對植物群落的影響速度要比溼沉降快兩年。而這也是科學家最擔心的事情,因為以往的氮沉降都是“噴淋施肥”,沒有考慮氨氣幹沉降的影響,也就預測不到這種快速的變化。

更為緊迫的是,現在全球各地大氣氨濃度都在升高,我們不得不考慮它的潛在影響。

對於不同類型的自然植被而言,高濃度的氨氣是天然的氮肥,還是另一個潘多拉魔盒,是未來大氣氮沉降模擬實驗應該重點探索的內容。

有關“噴氨施肥”的實驗構想和來龍去脈可以參見Atmospheric and Oceanic Science Letters 大氣活性氮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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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 模擬大氣氮沉降的野外控制實驗:(a)傳統的林下施氮方式(模擬溼沉降);(b)林冠施氮方式(模擬溼沉降);(c)未來模擬林冠幹、溼沉降的方式(模擬不同氮沉降形式:幹、溼沉降;不同形態的氮:氧化態和還原態,尤其是氨氣)。(圖片來源:Atmospheric and Oceanic Science Letters,https://doi.org/10.1080/16742834.2020.1733919)

面對持續升高的氨氣及不利影響,全球行動不一。歐洲較早提倡氨減排,但在強制歐美改善空氣質量的《哥德堡議定書》中,歐盟只提出6%的氨減排目標,與二氧化硫(59%)和氮氧化物(42%)的宏偉減排計劃相比少的可憐。美國國家大氣沉降觀測計劃已將氨濃度列入監測指標。“十三五”期間,我國開展“化學肥料減施”和“農畜牧業氨控制”科技攻關。2020年3月,河北省印發鍋爐、水泥、平板超低排放標準,將“氨逃逸”列為重點監管內容。這一系列操作將引領我國氨氣減排進入快車道。

氨氣減排,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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