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崇尚“貧賤”嗎?

今天從《論語》中關於吃的一句說起,那便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這句話大家都知道,出自《論語》的“鄉黨”篇,但不同的人的理解還是不太一樣的。按照一般的理解,這句話的字面意思大概是說,糧食舂得越精越好,肉切得越細越好,形容食物要精製細做。當然也有不同的解釋,比如錢穆先生認為,這句話中的“厭”是“饜足”的意思,即飽食。這樣一來,這句話的意思就截然不同了,就是不因食膾之精細而特別飽食。當然,孔老夫子的原意是什麼,我們現在大概也無法確證了,每種理解似乎都有道理。但我還是偏向於第一種,因為《論語》中跟在這句話後面的,是一連串關於孔老夫子在吃飯方面的講究的記載,比如“色惡,不食”、“失飪,不食”、“割不正,不食”等等。合而觀之,此句的意思理解為強調飲食要“精耕細作”似乎更為妥帖。由是有人認為孔老夫子其實是個十足的“吃貨”,這真是極有道理的。更有甚者,有人由此診斷出孔老夫子腸胃不好,長期患有胃病,這真是目光如炬,華佗附體。

但我想,《論語》記事極簡,但竟毫不吝惜筆墨,對於孔老夫子之“飲食”做如此細緻之記載,大概不是為了告訴後人這位老先生是個十足的“吃貨”。《論語》中不僅記載了孔老夫子之飲食,而且記載了其穿著。《論語》明言:“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用今天的話說,光真皮大衣就得有好幾種,用以搭配不同顏色的衣服。由這些衣食細節我們可以管窺孔老夫子衣食住行之全貌,我們有理由認為,在大多數時候,這位老先生絕不是一個粗糙飲食、鄙陋穿衣的儉樸狀態,甚至我們可以推測出,孔老夫子非常注重飲食之色香味俱全,服裝之華美得體。


儒家崇尚“貧賤”嗎?

我在之前的文章裡說過,《論語》的核心是談如何修養成為君子的,而君子立世,是脫離不開“衣食住用行”等方方面面的“俗事”的。君子者,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不是不修邊幅、放浪形骸的浪人。我甚至覺得,正是在對這些“俗事”的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考校當中,才能完成君子之修養,即王陽明所謂“灑掃應對皆為致知”是也。君子內修其德,外塑其身,德行華其性,威儀彰其形。但我們不能忘了,這種“考校”是需要一定的經濟實力的。換句話說,君子是需要“談錢”的。

或許有人會說,儒家不是講“安貧樂道”嗎?不是講“君子固窮”嗎?不是講“簞食瓢飲”嗎?怎麼還會講究吃穿用度?怎麼還會去談錢?這真是對儒家思想的莫大誤讀。

君不聞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字面解釋就是:如果可以掙更多的錢,哪怕就是做給人駕車這樣卑微的事情,我也是願意去做的。這不活脫脫一個孜孜以求富貴的形象嗎?只不過我們不能忘了,這句話還有後半句: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儒家崇尚“貧賤”嗎?


這裡便有一個問題:什麼情況下“可求”?什麼情況下“不可求”?君子之“好”到底是什麼?其實,在儒家思想體系中,這個“可求”和“不可求”的界限是很清晰的,那就是“合乎道”。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簡言之,即“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裡的“道”有方法的意思,也有道德的意思,當然還有“天道”的意思。而君子之好,也是這個“道”。《中庸》雲:道,不可須臾離也。當然,儒家所講的“道”歷來眾說紛紜,爭議極大,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我們可以另起一篇再論,此處暫且略過。

由此我們可以說,儒家並不鄙視富貴,他鄙視的是“無道”。如果一個人生來富貴或者能夠合乎道地去獲得富貴,他當然可以而且應該做一個對衣食住行非常講究的人,當然可以盡己所能地去過更好的物質生活。孔老夫子作為曾經做過魯國大司寇這種正國級幹部的人,收入自然是不差的,所以他老人家的生活水平自然是比較高的。當然,如果不幸生而貧賤,則也應先解決生存問題,而且要儘可能地讓自己生活的水平更高一點,哪怕是通過從事“執鞭”這樣卑微的工作。自然,如果實在沒有掙錢的機會和本事,那就只好像顏回那樣“簞食瓢飲”了。但我們需注意,孔子稱讚顏回,並不是因為他“簞食瓢飲”,而是因為他“不改其樂”,也即他對“道”的堅守。其實如果我們細讀論語,是能夠感受到孔子對顏回“不得其時”、“不得其位”而困頓的惋惜之情的。


儒家崇尚“貧賤”嗎?


昌明之世,君子得其“時位”,物質生活必定優越。如果我們反觀周邊,有君子之德的人大多困頓,那麼只能說明,我們的時代其實並不比孔老夫子的時代更文明。如果顏回生活在現代,還是隻能過“簞食瓢飲”的生活,乃至營養不良而早夭,那隻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悲哀。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