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給本科生的中文破產法書單
陳夏紅
中國政法大學破產法與企業重組研究中心研究員
書昊小友：
來函敬悉。最近中美貿易戰正酣，世界盃硝煙未盡，破事、球事、天下事事事費心，遲復為歉。
很高興你通過我在“破產法”課堂上講授，對破產法產生濃郁的興趣。我在課堂上多次提及，破產法博大精深，遠非32學時所能遍覽，如果能夠通過課堂講授，能夠讓各位同學對破產法產生興趣，作為老師，我便心滿意足。我很欣慰你在聽課之外，還能夠有興趣、有動力自己找書讀，產生進一步探索的好奇心和慾望。儘管我對開列書單一向比較審慎，但對你的請求，我不敢不戰戰兢兢地從命。
鑑於你在來信中提及已讀過李曙光教授的《破產法的轉型》，也考慮到我已在課堂上向每位同學贈閱我和許勝鋒律師編的《破產法信札》，在這份中文破產法書目中，這兩本書都不再推薦。另外，破產法是一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學科，除非做破產法史研究，否則我也不鼓勵你花時間去閱讀坊間的破產法教科書及十年前的專著。
就我有限的閱讀範圍來看，我感覺如果要想對破產法有更精深的理解，還可以閱讀如下幾本書：
1、斯基爾著：《債務的世界：美國破產法史》，趙炳昊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年6月版
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承認，至少在最近五十年來，美國一直是世界範圍內破產法變革的革命者、引領者、規則制定者。對後發國家來說，無論是否願意，其繞不開，也躲不過。由此，在未來五十年內，談破先談美，我認為幾乎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而在有關美國破產法的中文著述中，斯基爾的《債務的世界：美國破產法史》， 絕對是最為精彩、最為有趣的一本。這首先得感謝譯者趙炳昊，用他精彩絕倫、簡潔曉暢的譯筆，清晰地展示美國破產法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如果換個譯者，換個文風，我敢打賭這本書在這份書單中的重要性一定會降低很多，甚至完全消失。當然更該感謝斯基爾，用他充滿想象力的切入角度，採取法社會學的立場，從政治史、經濟史乃至立法史的角度，展示了美國立國以來破產法的發展史。
當然，這本書也有缺憾。比如我曾對美國憲法中的破產條款很感興趣，但這本書幾乎提供不了任何有價值的幫助，我不得不“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通過其他方式蒐集資料、充實研究。我曾在課堂上跟你們分享過我的初步研究成果；待我的研究定稿後，我再跟你及其他同學分享。
2、查爾斯∙泰步：《美國破產法新論》，韓長印、何歡、王之洲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
我在《法制日報》“破產法札記”最後一篇專欄《:一邊致敬，一邊告別》中寫道，在這套三大本的《美國破產法新論》中譯本出版之後，我們必須要理智而堅決地告別愛潑斯坦等著《美國破產法》。理由已在該文中詳述，不再贅言。
這段時間，我自己也在抽空跳讀查爾斯∙泰步的《美國破產法新論》。對於這套大部頭，如何讀完先是個問題，畢竟一千多頁的浩海，逐字逐句讀，不吃不喝、廢寢忘食，估計也得耗費你的整個暑假。從本科生的角度，我倒建議你像我一樣隔三岔五跳讀，比如想了解美國有關破產財產的最新研究和判例，那就直接跳到中冊、第5章“破產財產”；比如想了解美國有關待履行合同的理論研究與司法實務，那就直接跳到第8章“待履行合同與未到期租約”……真正聰明的學生，在啃大部分頭方面，一定也會有獨到且高效的方法。
3、許德風著：《破產法論：解釋與功能比較的視角》，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3月版
在破產法學界，許德風不算十分活躍，但絕對是不可忽視的學者。許德風早年在北大獲得碩士、博士學位，2008年又在德國慕尼黑大學以破產法領域的研究獲得博士學位，可能是破產法學界第一個獲得破產法專業國外博士學位的學者。
這本《破產法論：解釋與功能比較的視角》，便是他多年從事破產法教學、研究的心得，學理、案例兼具，中國與外國齊飛，對德語、英文文獻尤其熟稔，既有國際眼光，也接中國地氣。以《孔乙己》開篇，足見其靈氣與才氣。
4、王佐發著：《公司重整制度的契約分析》，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5月版
王佐發在破產法學界是一位低調但內功深厚的高手。如果說破產法學界也是一個武林江湖的話，那麼王佐發可以說從大門派旁逸斜出、流落西域的世外怪俠。王佐發出道吉林，先後輾轉中國政法大學、中國人民大學，能在美國與頂級泰斗們談笑風生，也能夠在貴州山區縱論“中國破產法往何處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秘，但高深莫測。
這本《公司重整制度的契約分析》，是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修訂後出版的專著。在這本書中，王佐發以公司契約理論和科斯定理為出發點，採取法經濟學的視角，全面分析公司重整法律制度的基本框架，涉及契約的法律經濟分析、重整中公司的契約結構、重整契約的性質、重整計劃的契約分析、重整融資的契約分析、重整中公司治理的契約分析及預重整的理論與實證分析。在我有限的閱讀中，破產法學界極少有同類題材的中文出版物。
5、齊明著：《中國破產法原理與適用》，法律出版社 2017年7月版
法律評註是體現一個學者或者法官功底的研究方式，也是法律職業共同體尋求共識、促進司法和立法的重要載體。尤其是在大陸法系國家，從古羅馬到當代德國，法律評註一直是各學科學者們樂此不疲的著述方式，甚至一定意義上，也是學者學術榮譽的體現和安身立命的方式。
但遺憾的是，我國《企業破產法》頒佈之初，尚有不同機構、不同作者編撰的法律釋義，但一陣風過去，便再也無人對《企業破產法》做出詳實的評析。2017年《企業破產法》迎來實施十週年，吉林大學齊明教授的這本《中國破產法原理與適用》，可以說是唯一一本涉及《企業破產法》規範的評註。職是之故，我當時看到這本書，便眼前為之一亮。他的觀點，我不見得完全同意；這本評註的體例乃至行文，我也部分地持保留意見。但是我對這種願意投身於寂寞、冷清的破產法評註大業的同行，保持十二萬分的敬意。
6、齊礪傑著：《債務危機、信用體系和中國的個人破產問題》，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年8月版
齊礪傑是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破產法學專業的法學博士。早年，我主持編譯“外國學者論中國法”的破產法分卷時，即拜讀過其發表在International Insolvency Review 上的大作，慕名已久。遺憾的是，當時他已回國，曼大郵箱停用，我的郵件石沉大海，直到最近這兩年才通過微信聯繫上，也有了今年4月的深圳會師。
在破產法學界，齊礪傑也是另外一個低調的隱士。他的觀點常常犀利而具有衝擊力。比如他在另一本《破產重整制度的比較研究：英美視野與中國圖景》後記中提到，“……面臨的最大問題，恰巧就是中外學術研究和感興趣的問題存在著巨大的甚至是難以彌合的分野，西方學者關注度額問題，在中國學者看來，不是至少暫時還不是問題，理論的遠水解決不了中國如火如荼的現實之‘近渴’。中國學者所關注的問題，在西方學者看來很多並不構成‘學術問題’，最多是法律適用或者法制環境方面的欠缺所致，不一定能形成智力上的趣味；又或者是他們早已解決了的問題，不能再構成具有時效性的挑戰。”當年讀到這段話，真是於我心有慼慼焉！
推薦的這本《債務危機、信用體系和中國的個人破產問題》，是齊礪傑一個課題的結項成果。現在的學術課題，學術質量大多乏善可陳，但這本書聚焦於個人破產問題，既有見地，也有想法，既關注國際範圍內個人破產製度的進化，也能夠比較接地氣地對於歡案乃至深圳個人破產立法嘗試做出自己的評述。
我在課堂上提過，個人破產製度絕對是中國破產製度進化的重要突破口之一。對個人破產製度的瞭解，完全可以從這本書開始。
7、劉延嶺、趙坤成主編：《上市公司重整案例解析》，法律出版社 2017年6月版
在我國破產實務領域，金杜律師事務所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我在課堂上提到的天價管理人報酬案，也就是重鋼重整案，管理人便是金杜律師事務所。
這本《上市公司重整案例解析》的作者之一劉延嶺，在我國上市公司重整中具有豐富的經驗。前不久中國政法大學破產法與企業重組研究中心與利安達會計師事務所聯合舉辦的“薊門破產重組對話”上，劉延嶺律師曾應邀來分享其有關上市公司重整的心得，受益匪淺。
具體到這本《上市公司重整案例解析》，第二編“理論研究”、第四編“法規彙編”粗略翻翻即可，沒必要花費時間；但第一編“數據分析”和第三編案例梳理，確實是上市公司重整的核心資料，值得細讀，對你藉助案例理解破產法的具體制度設計，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8、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司清算和破產審判庭編：《破產審判手冊》，法律出版社2016年版（該書已於2019年10月出版第二版）
正如我在課堂上多次提及，深圳中院的破產審判，是我國破產司法改革的拓荒者。依託深圳市經濟特區的政經優勢，深圳中院破產庭不僅成立早，在破產審判領域也做了大量有益的探索，將之譽為我國破產之“都”並不為過。我在課堂上提到的很多破產法改革的方向，深圳都有探索，甚至有實實在在的努力和看得見的成績。
這本《破產審判手冊》正是深圳破產審判經驗的集大成者。具體內容包括：破產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地方性規定；其他法律、法規及司法解釋中的破產法相關內容以及破產程序法律文書樣式。這其中，地方性規定是亮點中的亮點，可以說是深圳經驗、廣東經驗乃至全國其他地方破產審判工作經驗的集大成者。另外，破產程序法律文書樣式也值得仔細研讀，至少可以讓你學會如何規範地撰寫破產法相關法律文書，很有助於你從實務視角理解我國的《企業破產法》及其實施。
9、陳夏紅、聞芳誼編：《破產執業者及行業自治》，“破產實務前沿”第1輯，法律出版社2018年5月版
這本書本來想著給包括你在內每個同學送一本，沒想到書還沒出版，咱們便匆匆結課，自此各奔西東。因此，在這裡不揣淺陋，毛遂自薦。我們在很多時候應該更為謙虛和低調，但你一定要記住，我們永遠應該自信：無論是孩子、書還有文章，永遠是自己的最好。對於自己的書和文章，最好既是努力的目標，也是前進的方向。
這本《破產執業者及行業自治》，是我和聞芳誼律師主編的“破產實務前沿”第1輯。我們想通過“破產實務前沿”系列出版物，以及“破產實務前沿”系列沙龍，打造破產法學界、實務界內外交流對話的高端平臺。破產法領域高手雲集，但極度缺乏高質量交流和分享。我預期比較理想的結果，是破產實務界能夠以“破產實務前沿”系列出版物做為入門讀物，通過理念、經驗和技能分享，實現傳承和幫扶，而不是讓每一袋破產執業者都從零開始，自己摸索。“破產實務前沿”系列沙龍亦將會成為依託圖書但不限於圖書的平臺。歡迎你以後多多惠賜大作，也歡迎你關注並參加“破產實務前沿”系列沙龍。
10、張善斌主編：《破產法文獻分類索引》，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年12月版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想更進一步探索破產法的浩渺星空，那麼就不得不借助必要的書目。在這方面，我特別推薦張善斌主編的《破產法文獻分類索引》。
關於破產法的文獻目錄，“破產法快訊”微信公眾號曾在2017年 2月6日，推送惠春安先生整理的《三十年來，史上最全的破產法書目》。惠春安皓首窮經，對改革開放以來1986年到2016年期間我國破產法方面的著述，按照年份，做了詳細的輯錄。這應該破產法領域第一份最全的書單。
而在張善斌主編的《破產法文獻分類索引》中，除了書籍方面有所增補並增收部分2017年的書目外，還輯錄：（1）1984-2017年期間的絕大部分破產法相關報刊期刊文章目錄；（2）1994-2017年破產法主題的部分博士學位論文目錄；（3）1986-2017年期間部分相關破產法及司法解釋、司法文件目錄；（4）2003-2017年期間部分破產法領域的大案要案目錄。應該說，這本書的出版為你，也為破產法領域每一個同行按圖索驥蒐集文獻，提供了非常好的參考。
……
以上均為中文圖書，推薦理由大致如上。其中有些值得精讀，有些翻翻即可。其實，還有更多、更值得閱讀的圖書未能附上，這個書單還沒發佈，編訂第二輯的想法便縈繞在心頭。如果還需要推薦，請不吝吩咐。
另外，我不知道你的外語水平如何。但正如我在課堂上亦多次提及的，一定要學好外語，熟練掌握工具，甚至通過閱讀英文破產法論文、專著的方式提高外語水平。要知道，包括破產法在內，世界上絕大部分文明是以英文來呈現的；學好英文，即便在破產法領域，也一定會為你開拓一個更為廣袤的破產法星球。我的外語水平有限，但也節衣縮食收藏有幾本相對較新的英文破產法專著，如有興趣，請不吝告知，我可以擇機再介紹和推薦。
但無論如何，盡信書，不如無書；盡信師，不如無師。閱讀永遠是自己的事。慢慢學會在閱讀中挑選，學會與作者對話甚至帶著批評的眼光去讀書，逐步提高你的閱讀品味，在前人的基礎上獨立思考並有所推進，這才是你最應該實現的目標。
順頌夏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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