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顾城的诗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你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如果你要我说，顾城的诗，最有名的是哪一首，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是《远和近》，是《一代人》；如果你要我说，顾城的诗，我最喜欢的是哪一首，我也一定会毫不犹疑地告诉你，是他那首没那么出名的《小巷》。可如果你一定要我说，为什么最喜欢这首，我会说不出来。
我没有办法像诸多名家告诉你《一代人》是如何表达文革之后知识分子内心的抗争、《远和近》是如何表达人与人关系的嬗变一样，告诉你，《小巷》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运用了怎样的修辞、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
我只能告诉你，读到这首诗的一瞬间，我真的看见了一个白衣飘飘的姑娘，独自走过一条烟雨朦胧的小巷。
德国诗人诺瓦利斯曾经下过一个定义"哲学原就是怀着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把哲学换成诗歌未尝不如是。
顾城曾将写东西比作虫子在松果间找路。你去想，一片701平方米的土地，上面散落有91251个松果，你不断的经过它们，苦苦地探寻出路，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松果走过了无数的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当你就这样愈加疯狂或者渐入颓唐地奔走着……然后幸福就会来得突如其来让你措手不及，你突然就走了出去，突然就抵达了那个让你张口忘言的地方，前一秒你还在苦思，现在，你已经可以和门前的稻草拥抱在故土的夕阳下了。
这时，回头去看你走过的路径，已然成诗。
有的语句，明明直白得每个字词都再平常不过，它甚至不想跟你卖弄它有几层含义，不想向你推销它有多少真理，可就是这么的嵌进你的心坎，说出了你经历过、体悟过却不曾表达过的感觉，那一刻，你会觉得，就是它了，然后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和无数
不能孵化的卵石
垒在一起
蓝色的河溪爬来
把我们吞没
又悄悄吐出
没有别的
只希望草能够延长
它的影子
而顾城自己也说：
"诗，虽说是毫无用处的，但是它表现了人性的自然。这一点儿不是骄傲，就跟你放一亿块钱这小虫子也不过来一样，诗显示的就是这样的自然。"
顾城的诗，就是这样，固然远离了纷繁复杂的人生百态，但贴近了安然自得的宇宙生命的本真状态；不需要刻意地遣词造句，就像候鸟天然地知道回家的路一样，你是天然地动了心。
【2】诗的顾城
顾城总是戴着一顶用裤腿改成的帽子，而他戴帽子的原因在于避免尘世污染他的思想。多么疯狂而天真的举动，就像日后隐居激流岛一样，不一定被世人所理解，但是这恰恰是一个诗人需要的。
顾城写自己在激流岛上养鸡的故事，说是一直都很困苦，突然得了一笔稿费，就向养鸡场买了200只蛋鸡，结果撒了饲料鸡根本不吃，鸡也不会走路，打电话才知道，这些鸡只吃过流水线上的饲料，于是他和妻子两人用一条废木板模拟流水线上的食槽，上面洒满饲料，拖着木板经过鸡的面前，鸡才开始进食。
"想一下海一样一片呆鸡，我拖一叶扁舟，所到便是波涛汹涌，离开复又归于死寂，该是怎样的航海景象。"
后来等鸡下了蛋，他和谢烨的生活就开始好了起来。他们修补了屋顶的大洞，扩建了阳台，顾城自诩是养鸡的中国土著，突然就可以从容地望着太阳月亮星星在森林上空落下了... ...
如果是童话，一定会在这里结束，所谓童话，就是不告诉你王子和公主后来过得如何，因为后面的故事已经少儿不宜了。如果你把《养鸡岁月》看完，你会希望那些鸡最后不会被无奈且无情地杀死，希望故事停留在星星月亮最浪漫的happy ending上，可是就好像，即使有人感叹，"倘若顾城不死……"一样，事实仍旧是世界上最固执的人。
而且事实还保持着意料之中的残忍。
谈及顾城的时候，你不得不想起那个诗人自杀的狂潮。
87年，蝌蚪割脉；89年，海子卧轨；90年，方向服毒；91年，戈麦沉湖；93年，顾城自缢……
有人说，"诗歌的不景气才是造成诗人思想意识失落，并选择死亡的原因。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诗歌热猛然退潮，诗人的心理落差极大，感到难以自解的苦恼和郁闷，许多优秀的诗人便相继走上了不归路……"
这段话最大的问题不是它把诗人描述成依赖虚荣而生且没有虚荣会死的人，而在于，也不是因果倒置，认为是诗歌衰落使得诗人自杀，而是作者根本不知道，诗人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诗人从来都是情绪的动物。
他们最关心的一定是，窗户外面的世界，以及自己身体里面的感觉。
突然就喜了，突然就悲了，跟别人的追捧和冷落无关，跟大自然天然的节律有关。
有人批判说："你们这些诗人一说到土地就是广阔的土地，我看土地就是500亩土地。"所以你会发现今天，很多人关心的是500亩的土地，不关心广阔的土地。
在数字替代了感觉的时代，也就当然不能指望每个人都理解诗人的感受。
所以，当诗人努力地逃离"死灰般的社会"、拼命擦拭蒙尘的灵台的时候，一些微小的东西就可以轻易打碎他全部的构筑。从梦中惊醒，却摸不到自己的头颅，对诗人来说，梦里不知身是客反倒成了幸运。
说真的，我无法想象，凭借一张纸一支笔可以独自度过一个漫漫长夜的顾城，来到了今天这个人人都在捏手机的时代，会如何的哑然和惊诧。有些人，虽然说起来很绝望，可是真的应该把他留在那个属于他的时代。
告别绝望
告别风中的山谷
哭，是一种幸福
不要在那里踱步
灯光
和麦田边新鲜的花朵
正摇荡着黎明的帷幕
-end-
个人简介：努力写字，努力不油腻，努力为这个虚无的时代做一点点晴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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