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前言

词学发展到晚近末期,其实已经是到了变无可变的“末路”,我们看整个清代的词学风尚,其实一直都是在雅词里“兜兜转转”,浙西词派重的姜夔张炎为南宋雅词大家;常州前期的终极标杆“周邦彦”为北宋雅词的集大成,清季所引转一代风会的吴文英,也是雅词中的一代巨擘。故而,清代的词学发展其实是一个“漏斗形”的发展路线,而最终定格在吴文英的“密丽”之内,更是造成了“严守四声”、“竞捻涩调”的毛病。


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彼时词坛领袖朱祖谋其实看到了这种弊端,且自积极的在寻找突破的路线,先是作《宋词三百首》提高苏轼词的比例来“示学人以轨范”,更在自己的创作中以“疏旷济密丽”的方式冲融苏轼与吴文英的词学风格,但朱祖谋仍是陷入了一种“误区”,即对苏、吴词风中的密丽与疏旷当成了“纯文学性的技巧”来处理------实际上,苏吴这两种风格的形成,并非是在“同一维度上”,笔者试以苏轼《卜算子》词与吴文英的《高阳台》词,一探二者疏、密词风形成的结因。




“缥缈孤鸿影”:苏轼自“性情”而来疏旷

古人评价苏轼词其实是很有意思的,大家似乎不一而同的掠过了对苏轼词在“技巧”上的点评,更多的似乎都是围绕者对“苏轼”这个人物的评价上。元好问评苏词是说:自东坡一出,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又云“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者尔。

其风格如何?是“一洗万古凡马空”,但这个气象是如何从遣词造句、如何从章法布局上形成的呢?元好问没有说,他只说的一句“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显然,元好问认为苏轼是靠着“性情”来完成的创作。同样的,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也热衷于品藻苏词,但仍未从文学性上来点评,他说“人谓东坡作此文,因难以见巧,故极工。余则以为不然。彼其老于文章,故落笔皆超轶绝尘耳”,这谈的是什么呢?苏轼的文字工稳,是“因不巧而工”,那么如何形成的呢?黄庭坚也没说,只一句“老于文章”-------学问到了自然就有了。


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学问、性情,便是历代评价对于苏轼词、包括他其他文学作品的“统一标签”,诸家回避苏轼的“文学技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轼的技术性确实并没有过多可以谈的---------这却不是说苏轼写的差了,而是指苏轼对于每种文体其实都并没有下足功夫揣摩,周济称苏轼是“每事俱不十分用力”也正是基于此点罢了。因此,我们看周邦彦等雅词作者,是可以看到为词体完善而架设的法轨,其词如何用,其句如何用,其章法如何安排,全有熟虑深思处,而看苏词苏所获得的通感多是在他的的思想、性情、趣味------二者之间是决然不同的。我们即以苏轼《卜算子》词为例赏,应当更为清晰。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苏轼这首词显然是极妙的,但妙在何处?却是很难表达的,黄庭坚称这首词是“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

”,黄苏《蓼园词选》则称是:“语语双关,格奇而语隽,斯为超诣神品。”但我们从北宋此时的词学风尚来看,黄苏说称的“语语双关”并非刻意,而是就景叙情的有感而发-------这种“自然而然”的作法,又如何去以“刻意”的技巧去评断呢?------这首词结构上算不得有如何巧妙,上片两韵分写夜景、孤鸿,下片则是语意双关,以鸿喻人,只不过是处其境是苏轼罢了,所依仗的是“胸中有万卷书“、“性情疏旷”罢了。


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宫粉雕痕,仙云堕影”:吴文英自技法而来的“密丽”

吴文英与苏轼便成了两个极端,吴词总是很巧妙的将自己的性情“掩盖”起来了。历代评家不论对吴词是褒是贬,所留意的也并非如苏词一般是在性情、在学问,而是从其技巧上来品藻。周济在《宋四家词选序》所重视的是吴文英的章法安排,评吴词称是“以绵丽为尚,运意深远,用笔幽邃,炼字炼句,迥不犹人”;而况周颐则是着重于吴词的“词色”与“炼字”,他(况)在《蕙风词话》评其词是:“梦窗密处,能令无数丽字,一一生动飞舞,如万花为春,非若琱蹙绣,毫无生气也”,当然,吴词在南宋“用语晦涩、人多不晓”的批评,也是从文学性上品藻而出。


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因此,吴文英词虽然被称为“诗家之李商隐”,词虽晦涩,但其中妙处却比苏轼词好谈的多。吴文英有《高阳台.落梅》词云:

宫粉雕痕,仙云堕影,无人野水荒湾。古石埋香,金沙锁骨连环。南楼不恨吹横笛,恨晓风、千里关山。半飘零,庭上黄昏,月冷阑干。

寿阳空理愁鸾。问谁调玉髓,暗补香瘢。细雨归鸿,孤山无限春寒。离魂难倩招清些,梦缟衣、解佩溪边。最愁人,啼鸟晴明,叶底青圆。

值得一提是,吴文英词的“晦涩”其实是建立在传统叙事审美的角度上而“获得”的,与其他作者不同的是,吴文英词很大的一个特点便是极少用虚词来转承,且其中的跳跃性一反“常态”。夏敬观《蕙风词话诠评》云“勾勒者,于词中转接提顿处, 用虚字以显明之也,即张炎《词源》所云:‘用虚字呼唤’”又云:“吴梦窗于此等处多以实字,玉田讥为七宝楼台,拆下不成片段,以为质实,则凝涩晦暧

”。此外,历代对于吴文英词的“密丽”,也存在则一定程度上的“因果颠倒”。

以《卜算子》《高阳台》为例谈苏、吴词风中密丽与疏旷的形成差异


大家通常认为吴词的“密丽”就是因为词辞的色泽丰富,然实际上,吴词的“密丽”是来源于对五感张力、甚至是联想上的张力而获得的“密集”的通感。如《高阳台.落梅》中,首韵在“荒湾”,次韵又写到“锁骨连环”,再又飘忽到“南楼”,“关山”,真好似驳杂支离。今人刘大杰便认为此词是“前后意思不连贯,前后的环境情感也不融合,好像是各自独立的关系,失去了文学的整体性和联系性”。但我们从典故的关联,与意象的象征性出发而看,则又有不一样的体会了:首句“古石”句是引 “锁骨菩萨”典,宋叶廷《海录碎事》卷一三有记云“释氏书,昔有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施一切人淫,凡与交者,永绝其淫。死葬后,一梵僧来云:‘求我侣。’掘开乃锁子骨,梵僧以杖挑起,升云而去。”知此典故,便可知 “埋香魂飞”是勾连在首韵的“落花身死”。三韵则又用笛曲暗合题意(古曲有《梅花落》),其中南楼,关山等看似不相干处,又是从笛声、魂飞之飘零而拾贯之。非如此,其首句“宫粉雕痕

”先在视觉上形成了“点、面”的层次处理,更“仙云堕影”四字便兼听感与视觉。故而,其词中获得想象张力与五感体会是非常丰富的。




结言

一言蔽之,苏轼是用词作来展现性情、胸襟、学问等个人印象或者感悟,故而苏轼的这种“疏旷”,与其说是词学的艺术风格,倒不如说是他个人的气质风格;而吴文英的“密丽晦涩”,则是因其在章法上的苦心孤诣,以及在意象刻画上对感官张力深度攫取而形成的艺术风格,二者一出一入之间,截然以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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