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漠如:領讀彭先澤《安化黑茶》「茶裡的國家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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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漠如:領讀彭先澤《安化黑茶》「茶裡的國家情懷」

湖南白沙溪茶廠廠區一景



真正從彭先澤《安化黑茶》一書中咀嚼出一些味道,是在閱讀了很多其它茶書,兩相對比,從敘述方式和關注視角上,你會重新發現安化本土這位在茶葉上集大成者的眼光與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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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先澤《安化黑茶》(益陽市黑茶收藏協會翻印本)


過去的茶書,受陸羽《茶經》範式影響很大,明清以來,幾乎看不到什麼新的突破與創新。茶人這個群體被儒家主流給稀釋掉了,大家也推崇陸羽,但是內心對茶的關注不再是唐宋時期的那幅宏大景象。審美和鑑賞乃至對勞動人民的同情,感覺都是程式化的。彭先澤的茶書別具一格,開篇前言,回到世界茶葉產業的視角,說清楚了茶葉在世界上的地位,對於我國出口的意義,進而回到湖南茶葉對於中國的意義,用了多數據來說明他想要表達的東西,讓黑茶與紅茶、青茶橫向對比,闡述了安化黑茶在當時的產業優勢。
回到正文,第一章更是直接講安化黑茶的功效問題。古典茶書創作,一般會從神農嘗百草落筆。這個習慣,當代很多茶學專家也深受影響。彭先澤並沒有陷入窠臼,談黑茶的產品功效,談黑茶的政治意義。在彭先澤之前150年,他同村出去的一個高官兩江總督陶澍,也曾這樣表述過。
安化黑茶受政策管控很嚴,因此在其對應的傳統銷區受到追捧,但是對於中原內地反而認知度很低。陶澍是時常帶著安化茶出去,以茶會友,熱衷於跟朋友推介自己家鄉的特產。這樣一來,他就遭遇了一個很致命的反問:你既然說安化黑茶這麼好,為什麼陸羽《茶經》裡不提一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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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版本的陸羽《茶經》


這個問題,其實當下很多安化黑茶的經營者在市場上也會遇到,和很多文化稠厚地帶的茶品類相比,安化黑茶在古典文化的審美上面,確實欠缺了很多歷史的呼應。不過陶澍當時的回答很巧妙,他說:“豈知勁直姿,其功罕與等。氣能鹽滷澄,力足回邪屏。所以西北部,嗜之逾珍鼎。性命系此物,有欲不敢逞。”


翻譯成白話大概就是,陶澍講,安化黑茶,哪裡是陸羽《茶經》裡面的茶可以相提並論的呢?這個茶,對於人有現實的功效,你吃了大魚大肉喝這個茶,可以讓你很舒服,這個茶有勁道,可以驅邪避穢。所以西北老百姓離不開它,朝廷也以這個茶來羈縻邊疆。
不管是從現實功效還是產品的政治意義,確實不是士大夫股掌之間的玩物所能媲美的。這一點,從彭先澤《安化黑茶》的開篇也重點關注到了。而且,由於彭先澤農學科班出身的背景,以農學教授的視野和水準,在談黑茶功效時,給予了更多的科學原理說明。在綜述安化黑茶的政治意義時,將史料引徵得十分詳實。我讀第一章概論,時常會聯想起吳覺農的《茶樹原產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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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覺農(1897年-1989年);彭先澤(1902年-1951年)


彭先澤和吳覺農是同一時代的人,公開資料顯示,吳覺農是1918年留學日本,而彭先澤是1919年7月考入日本九州帝國大學。在中國近代手工業手工業檔案裡,1917年華茶出口1125535擔;1918年華茶出口404217擔。1917到1918年之間,出現了斷崖式下跌,至此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華茶出口量沒有突破7位數。英國在殖民地主導的茶產業開始全面擠兌華茶,華茶也是在那一年全面喪失了世界市場。
英國人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以後,也在嘗試要構建茶文化自信。所以當時他們僱傭了很多學者,一方面吹捧印度茶,一方面詆譭中國茶。在很多地方的消費者,對於中國茶都是不好的印象。吳覺農和彭先澤當時所在的日本,他們的同學們,作為同齡人竟然有很多不知道中國也產茶。吳覺農曾經描述過這樣一個場景,說他的日本同學在那裡喝著茶反問他:你們中國也產這個?《茶樹原產地考》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撰寫而成,文中用詳實的史料抨擊了世界上很多別有用心的學者對於中國茶的詆譭,同時也帶著他以求自強的愛國主義情懷。
彭先澤與吳覺農是同時代,擁有相似夢想的青年知識分子。我們回到這樣的現實歷史場景,更有助於理解《安化黑茶》概論中的很多觀點與視角。


講茶的功能,從生活方式上闡述了邊區少數民族為何會賴以生存。自安化建縣以來,茶事幾乎都是全縣舉足輕重的大事。中原行政力量進入安化之前,這裡的茶就已經是“山崖水畔,不種自生”的景象了。建縣之後,大宋在這裡築龍塘寨,設官兵戍守。元朝明朝以後,老百姓開始成規模的人工種茶。在彭先澤看來,安化所產的黑茶,是一個重要的內銷物資,在華茶喪失國際市場的主導權之後,應該要著力打好內銷保衛戰。
吳覺農的《中國茶業復興》計劃,事實上也是這個目的。中印茶葉在藏區的市場爭奪,俄國人在漢口開設磚茶廠,日本在制定了大陸政策以後,派遣了大量的間諜在中國考察。大陸政策中“欲佔領中國,必先佔領滿蒙”,日本軍事間諜進入滿蒙,就發現了在這一地區,老百姓賴以生存的磚茶。於是他們又順著磚茶的供應鏈,造訪了湖北和湖南,甚至來過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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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20世紀20年代的調查報告


日本人對行銷滿蒙的磚茶做過研究,從他們的飲食結構知道了這一戰略物質的重要性。報告中有關磚茶的信息寫得很詳細,這其實是試圖在引導軍部侵佔滿蒙之後要注意對磚茶政策的關注。


我們如今回過頭來看,真正能夠讓我們這個民族度過那個艱難時期的,其實是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對於歷史的高度認同。中印在藏區市場的爭奪,最後由於藏區已經習慣了四川邊茶的口味,而將印度茶視為劣質產品。彭先澤在《安化黑茶》一書開篇,梳理歷史,講述有關安化黑茶與邊區政治的沿革掌故,其本質是想告訴世人,那種有關口味的歷史性選擇。在國門洞開,處處虎視眈眈的處境裡,鞏固茶葉內銷在團結全國各族民族同胞中的作用與意義。
《安化黑茶》所要關注的格局與現實意義,在開篇第一章概論裡,其實就已經展現得非常具體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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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黑茶》第一章:概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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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葉為吾人日常飲料,可以解渴,可以清神,又可以助消化,酒後飲之,更能促進血液之循環,增強呼吸,而使酒精排洩體外,是又具解醉之功能,則於人體衛生大有益也。唐貞元九年,諸道監鐵使張滂,以先年水災,奏請稅茶,茶之有稅,蓋自此始。明正德元年,都御史楊一清,請復金牌信符之制。疏曰:“自唐世間紇人貢,以馬易茶,宋熙寧間,遂定為制,戎人得茶,不能為害,中國得馬,足為我利,至我朝納馬,謂之差發,如田之有賦,身之有庸,彼既納馬,我酬以茶,我體既尊,彼欲亦遂,前代曰互市,曰交易,大不相伴,且金城之西,綿亙數千裡,以馬為科差,以茶為酬價,使之遠夷皆臣民,不敢背叛,如一不得茶,則病且死,以是羈縻之,與實賢於數萬甲兵矣,此制西番以控北狄之上策也。”元榷茶十六提舉司,於吾湘,曰嶽州、潭州、平江、常德,明代茶課在湖廣曰長沙、寶慶,皆以稅湖南產物也。夷考往事,蓋自唐宋以來,既以茶增國課之收人,復以茶謀國防之鞏固,而採山之利,有裨於人民生計者,其關係尤至為重大也。

元至元十三年,定茶引為長引短引兩種,長引茶一百二十斤,短引茶九十斤。三十一年改江南茶法,茶引之外有茶由,以給賣零茶者,初,每由茶九斤。明太祖立茶法,凡商人買茶,具數赴官,納錢請引,方許出境貨賣。每引茶一百斤不及引者謂之畸零,別置由帖付之,旋復今採漢中茶以易馬匹,每茶五十斤為一包,二包為一引,萬曆二十三年議禁湖茶,御史徐僑言:“漢茶味甘而薄,湖茶味苦,於酥酪為宜,亦利番也。但宜立法嚴,以遏假茶,戶部折中其議,以漢茶為主,湖茶佐之,各商中引必先漢川,畢,乃給湖南,如漢引不足,則給以湖引。”清順治七年,巡視茶馬御史吳達疏言:“陝西茶引,明季系茶馬御史自行印發,引有大小之分。”同治十二年,左文襄徵新疆時,奏訂仿鹽引辦法,製成茶引,招商承辦,歸官銷售,亦稱引茶,一曰官茶。此我國古代政府統制黑茶之史略也。

黑茶之名,今僅於湖南安化見之。閩人某,曾函詢吾友曰,何謂黑茶,最近研究茶事者,則名此類茶葉曰茯茶,亦遣漏此黑茶之固有名詞也。明嘉靖三年,御史陳講疏以茶商低偽,悉徵黑茶,地產有限,乃第茶為上中二品,印烙篦上,書商名而考之,每十斤蒸曬一篦,運至茶司,官商封分,官茶易馬,商茶給賣,是黑茶名號,散見於典籍之一事,而茶品商名,悉於篦上明白填注,尤為今日茶包封面標識之濫觴,蓋足徵古人慮事之周也。清乾隆間,甘肅巡撫吳達善奏言,中馬之制久停,是以甘肅茶封,恆苦於黴變,於以知黑茶為一種半醱酵之茶葉,其製法介於紅茶綠茶之間,以其葉色油黑,故名,銷售邊外者,更改壓成封,又稱封茶,如長途轉運,費時多而貯藏失當,不免發黴。

縣誌宋熙寧五年,章惇闢梅山,置安化縣,境內山多田少,居民大半以種茶為生,常啟疆之初,山崖水畔,不種自生,故採時競相角逐,宋築資水龍塘寨,設兵戍守,防奸宄也。元明以後,民漸藝植,各有畛域,安化茶業,日見擴展,深山窮谷編戶之甿,無不植茶若干畝,以資生活,而販夫走卒,亦於此涿蠅頭之利焉。陝甘晉茶商相率請領引票,來安化採辦,年數十商號,各辦茶達百數十萬斤,左文襄增設南引,湘贑商人亦有領取引票,辦茶運往蘭州銷售者。清末迄今,紅茶衰落,黑茶採製較易,而銷額日見增加,茶農制紅茶者日見減少,如江南市上下資江南北茶戶,近年大半皆制黑茶,益足徵黑茶之有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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