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在傳世汝窯器中,瓶類品種構成了一個家族:梅瓶、紙槌瓶、玉壺春瓶、荷葉口瓶、膽瓶、撇口瓶、鵝頸瓶等。梅瓶、紙槌瓶、玉壺春瓶被譽為家族中的三朵金花,玉立婷婷,清潤典雅,美若碧玉,佈施芳香,光耀門庭。插花點綴、盛水儲酒——她們詮釋著共同的審美功能和使用價值。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汝窯紙槌瓶


我常想:梅瓶、玉壺春瓶一輩子都活在酒香和花香浸潤的幸福中,酒水滿腹也風光,空囊插花更風流,而插花裝香水的紙槌瓶喲,雖然貴為“瓶中皇后”,但一生也有花枝陪伴和香水沁潤的快樂時光,但更多的是生活在孤悽飄零和屈辱閹割歲月的煎熬中。

在臺北故宮,我終於看到那隻朝暮期盼的汝窯粉青奉化紙槌瓶。紙槌瓶因形制如造紙打漿時所用槌具故名,高22.6釐米,口4.5釐米,底8.5釐米,底刻“奉化”二字,右刻清乾隆御題詩,鈐“古香”、“太璞”二方章。圓口,唇口鎏金包銀。長頸,斜肩如一把槌,底圓足,留有五處支釘痕跡。通體均施粉青釉,釉色瑩潤樸雅,如春水般柔和清澈,妙不可言。釉面滿布細碎透明及淺色開片紋,頸肩聚釉處,呈色青綠。底部細小的支釘痕,為裹足支燒,通過支釘痕可見胎色為香灰胎。此瓶造型小巧而端莊,釉色勻淨,一展宋代汝窯風采。

近千年的時光在興衰榮辱中無聲無息地溜去。如今,紙槌瓶冠冕堂皇地陳列在展櫃裡,在現代化技術營造的恆溼恆溫狀態中,接受萬人膜拜,高傲至尊,風光八面,彌足珍貴。但遊人可曾曉得她在改朝換代的遽變中,所歷經的屈辱顛簸、疼痛磨難的流轉歷史?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臺北故宮博物院


凝視展櫃中瑩潤如玉的紙槌瓶,我的目光穿透千年時光的霧霾,恍惚看到她被擄金國時受盡羞辱的垂淚目光;隱約聽到從五國城中傳來她悽楚悲涼的呻吟;似乎看到宮廷御匠在她玉體上刀刻“奉化”銘時無奈無望的淚水;分明聽到在她美麗酮體上鐫刻御題詩時泣血絕望的呼喊;真切體會到她第一次走出國門在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中和別離的姐妹相逢的喜悅和震撼;確切品嚐到在日寇炮火中她被迫走出故宮“南遷”一路顛沛流離的艱辛和憂傷;的確窺視到了從大陸到臺北她疲憊迷惘和無限留戀的眼神,好像觸摸到她渴望迴歸北京故宮和親人團聚的一顆滾燙之心……

淪落:屈辱羈押五國城

如同其他珍稀的傳世汝窯器一樣,這隻紙槌瓶有著顯赫的皇家背景——誕生於北宋後期專為宮廷燒造御用青瓷器的汝官窯。“靖康之變”前,那隻紙槌瓶一直在宋宮陪伴著至高無上的君王。宋徽宗是中國歷史上最具藝術天賦的一位皇帝。他不僅書畫技藝精湛,在他當政的最後20年裡,以汝瓷為代表的青瓷工藝被推向了頂峰。對於藝術天分和書畫成就極高的道教皇帝宋徽宗來說,汝窯紙槌瓶無疑是他的寵器——不僅僅是她器型的經典古樸之美,還在於她釉色的清雅素淡之韻。這種色調體現了徽宗所追求色彩中的思想境界,這種形制也是他的審美情趣在工藝品上的完美體現。

主尊器貴——更何況又是位居宋代五大名窯之首的汝窯器。紙槌瓶或擺設陳列於書房寶閣,點綴君王的生活;或掛畫插花於案頭寢舍,為皇室帶來馨香和雅趣。置身於皇室龍庭,紙槌瓶自然是榮光尊貴,活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無憂無慮。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然而,天道無常——朝伴君王暮入囚房。靖康二年(1126),金兵大舉南下,汴京淪陷。登基只有一年的宋欽宗率百官投降。數月後金兵押解徽宗、欽宗和文武百官,以及千餘人隨從,還有大批金銀珠寶和名貴瓷器,隨軍北上。好在金兵並沒有發現這隻瑰寶紙槌瓶的價值,珍愛她的徽宗命人把其藏匿起來。紙槌瓶含辱蒙垢離開了故國,在一路北上的顛簸熬煎中日夜陪伴著亡國的主人。

主貶物賤。紙槌瓶和她的主人先被押解到燕山府,又來到中京,隨後在上京(哈爾濱阿城白城子)面見金太宗,徽欽二帝分別被降為昏德公、重昏侯。此後,兩位俘虜皇帝帶著她一起發配到韓州(遼寧昌圖八面城)。三年後,他們又被金兵押解,自松花江上游乘船而下,漂泊了一個半月,到達五國頭城(黑龍江依蘭縣)被囚禁起來。

霄壤之別。昔日君王的的錦衣玉食,與淪為階下囚布衣粗飯的反差,境遇不同、風土人情迥異,加上失去自由的傷感, 自然而然就寄情於“昏德公”的詩詞之中。據史料記載,徽宗自從被俘後,一共做了“傷時感事”的詩詞大約有一千餘首。在流傳至今的十餘首詩詞中,以這首《雪舟唑語》最為知名: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 目斷天南無雁飛。

亡國之痛、敗君之恥、囚徒之苦、思鄉之切——朝夕和徽宗相伴的紙槌瓶,見證了這段屈辱的歷史。公元1135年,徽宗皇帝死於五國城。紹興十二年(1142年),宋金《紹興和議》簽訂後,宋高宗贖回生母韋賢妃和徽宗棺槨,還有那隻父皇鍾愛的紙槌瓶。

疼痛:玉體刀刻“奉化”銘

被擄金國26年後,紙槌瓶服侍主人的靈柩一同回到了故國。故國遷都南京應天府,再遷臨安。紙槌瓶也陪伴宋高宗來到了風光旖旎的南國。

紙槌瓶再獲新寵,被供奉在宋高宗居住的德壽宮配殿奉化殿內,和高宗的愛妃劉氏一同享受皇上的恩寵。紙槌瓶再度過上了尊貴堂皇的宮廷生活。美人一笑,君王折腰。宋徽宗聞李師師其名而想一親芳澤,宋高宗愛劉妃愛至骨髓。高宗每當得到奇珍瑰寶,便會把它們交由劉貴妃收藏保管,並要刻上專屬於劉貴妃的“奉化”銘記。

紙槌瓶雖然恢復了曩昔的風光和榮耀,但心情總是高興不起來。告別五國城那撕心裂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欽宗跪拜韋賢妃,聲淚俱下,泣血懇求,請母后大人說服高宗皇帝把他也贖回去。韋賢妃冰冷著一副面孔,始終不肯開口或點頭。欽宗明知作為同父異母的高宗,害怕贖他回國再繼父皇死後的王位,壓根兒不會讓他回國,也更清楚作為高宗生母的韋賢妃根本也不會讓兒子贖回他,從而危及親生兒子的王位。儘管如此,欽宗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叩頭泣求。最終無望,欽宗才拿出那隻紙槌瓶說,這是父王一直鍾愛的器物,就讓她隨著父王的魂靈一同迴歸故土吧……

宮廷的日子雖然風光滋潤,可紙槌瓶的心裡時常感到陰冷悽楚。忽一日,紙槌瓶身上要刻字烙印了。高宗夜裡幸臨奉化殿,和劉愛妃一番親暱之後,看到了放在藏寶閣上婷婷玉立的紙槌瓶,在搖曳的燭光下泛著青幽幽的瑩光,映襯得紅帳絲羅中潔白如玉的劉愛妃更加楚楚動人。皇上一時激情勃起,再次把劉愛妃擁在懷中說,普天之下所有珍奇寶物都是愛妃你的,包括先王珍愛的這隻汝窯粉青紙槌瓶!明天我就命宮廷玉匠在她底部刻上“奉化”銘記,她永遠屬於我的寶貝的寶貝……

金口玉言。翌日,玉匠遵旨在紙槌瓶底部刻上了“奉化”二字。面對雕刀,紙槌瓶羔羊般默默流淚,巨疼中忍受著精神和肉體的的強暴。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奉化”銘記刻上了——從此,紙槌瓶改名汝窯粉青奉化紙槌瓶,在傷痛中陪伴著一朝朝、一代代的君王和王妃,彰顯皇宮御用瓷器的華貴之美,度過了一天天燈紅酒綠的糜爛時光。

鐫刻:乾隆沁入肺腑的愛

從蒙古國的鐵騎馳騁大江南北,消滅南宋統一中國建立元朝,一直到明、清乾隆時期,雖然朝代更替,風雲動盪,奉化紙槌瓶一直深藏宮廷,密而不露,在韜光養晦中過著四平八穩的日子。

清乾隆戊午(1738)年仲夏的一天,緣於乾隆皇帝的一首御題《汝窯粉青奉化紙槌瓶》詩,打破了她寧靜的深宮生活。

這一年,27歲的乾隆皇帝在政事纏身的情況下,不忘為其痴愛的汝窯粉青奉化紙槌瓶賦詩題詠。詩曰:

定州白惡(堊)有芒形,特命汝州陶嫩青。

口欲其堅銅以鎖, 底完而舊鐵餘釘。

和因點筆意為靜, 便不簪花鼻已馨。

當日奉化陪德壽, 可曾五國憶留停?

其實,從乾隆皇帝御題詩中,我已讀出紙槌瓶的滄桑感和磨難史。“口欲其堅銅以鎖,底完而舊鐵餘釘。”紙槌瓶歷經宋、元、明、清滄桑歲月的磨難,到乾隆為其題詩時,其上部已經損壞,珍愛她的先人用鑄銅對其進行了鑲嵌,使她的口頸更加堅固。令人欣慰的是,瓶子的底部保存得非常完好,鐵色的支釘仍歷歷分明。

當然,從詩中更能品味出皇帝詩人心靈深處對紙槌瓶無比的痴愛之情。“合因點筆意為靜”乾隆抓住了汝窯紙槌瓶獨特的美學特質。天地造化、爐火神筆繪就的青瓷精靈,其質樸、恬淡、瑩潤、沉穩、大氣、厚重和靜謐的境界令人陶醉。如此內秀且又不以繁縟的裝飾紋樣來美化表面,而是以釉質、釉色以及造型取勝。這樣的花瓶即使不插花,也能讓人聞到花香。乾隆皇帝把紙槌瓶置於文化的背景下,審視其蘊含在花瓶之中的古代藝術之美,是多麼的博大和精深!她的平淡、素潔絕非只是一種物性,同時滲透了淡泊、虛靜的“人性”,而她的典雅和圓潤,亦象徵了儒家文靜雅潔、溫柔敦厚的君子之風,濃縮了中國古代理性文化的最高趣味:平和、含蓄和雅緻。如此富有內涵之美的汝窯花瓶,真乃“便不簪花鼻亦馨”矣!

誠然,更能從詩中讀出這隻紙槌瓶流轉的歷史和帝王詩人不忘前車之覆的複雜思想感情。“當日奉化陪德壽,可曾五國憶留停?”當年這隻汝窯花瓶曾日夜陪伴在至高至尊的高宗身邊,器以皇貴,榮耀風光。然而,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忘記這隻紙槌瓶被擄掠羈留五國城那段刻心銘骨的屈辱歷史!

乾隆把讚美紙槌瓶的詩寫出來了,還要命宮廷玉匠把其詩刻在紙槌瓶底部,表達他對紙槌瓶的肺腑摯愛。然而,那一刀刀無不刻在青瓷精靈的心上。舊疤新痕,陣痛和羞辱讓她流乾了瑩澈的淚水。

愛之彌深,疼之愈烈。御題詩鐫刻在器物上破壞了紙槌瓶造型和釉色藝術的和諧之美,這是又一次對“瓶中皇后”從精神到肉體的強姦、蹂躪和閹割。我時常聽見她從歲月深處傳來悲悲慼慼的哭泣聲……

展覽:在倫敦向世界彰顯中華藝術精粹的魔力

奉化紙槌瓶走出國門,在倫敦盡顯風流——這是她一生的榮幸!

1935年11月28日至1936年3月7日, 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在倫敦舉辦了一次影響深遠的中國藝術國際展會,77%的展品來自故宮博物院的收藏。這次展覽既是故宮,也是中國文物首次大規模出國展覽,紙槌瓶有幸和從故宮南遷文物中精選出的其他珍品,一起向世界彰顯中華藝術精粹的神奇魔力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在歷史上這是中國藝術品第一次由官方組織走出國門,走向西方的展覽。中方籌辦者秉承著“非精品不入選”的原則,自故宮南遷文物中精選出展品735件,其中瓷器352件,佔參展國寶的34%,宋汝窯10件,宋官窯17件。展品先行於上海展出28日後入匣,裝入特製鐵皮木箱,共93箱,內填藤絲木屑,外裹鐵條封鎖,以安全運抵英國。此次展覽堪稱20世紀上半葉,中國藝術品在海外規格最高、規模最大的展出。展會設立的專門理事會,由兩國元首做監理,兩國最高行政長官為名譽會長。國寶由薩福克號巡洋艦運送。該艦隸屬英國海軍遠東艦隊,載重九千八百噸,配有8徑炮8尊、4徑炮4尊,並有飛機、魚雷等設備。全船官佐200餘人,兵士千餘人,皆為保護國寶而行。該艦航行三萬餘里,用時48天,方抵達英國。展覽於1935年11月28日在皇家藝術學院開幕,持續到次年3月,在倫敦引起極大轟動,參觀者逾42萬,閉幕前數日日均參觀人數甚至超過2萬,創下了皇家藝術學院的參觀紀錄,還吸引了英王喬治五世和瑪麗王后到場觀展。皇家藝術學院又舉辦了25場有關中國藝術品的講演會。這是英國國際藝術展覽史上的一大盛事,開啟了歐洲中國藝術史研究的新時代。


在這次藝術盛會上,奉化紙槌瓶等10件宋代汝窯瓷器,意外驚喜地和流出北京故宮的乾隆御題汝窯碗、刻花魚紋洗、葵口盞託、三足奩式爐、水仙盆、淺碟等7件宋代汝窯器重逢。這7件汝窯瓷器1924年被溥儀抵押給了鹽業銀行,鹽業銀行1927賣給了英國大維德爵士。離別11年後,在異國他鄉骨肉意外幸會,追憶曾經的輝煌,互訴流離之苦和思念之情。更令紙槌瓶欣喜的是她和大維德爵士買回倫敦的玉壺春瓶姐妹重逢。姐妹相擁想抱,喜極而淚崩。回憶在家鄉窯爐共同接受窯火洗禮的日子,憧憬窯變成功那美妙的時刻,重溫告別家鄉奉旨入宮那風光的場面,傾訴離國別親的萬分悲慼……悲喜交加中——紙槌瓶、玉壺春瓶二姐妹猶如玉樹臨風的瓷仙女,修長娉婷的身軀,冰清玉潤的肌膚,淡雅含蓄的內蘊,質樸大方的氣質,唯有東方女性才有的神韻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我猜想並肩筆立展櫃的中國汝窯姐妹花瓶,看著各國人等驚羨的目光,聽著嘖嘖不休的誇讚,此時此刻一定也會想起西方一位大家對她們藝術魔力的詮釋:“一隻希臘花瓶是所有古典和諧的典型。同一時期,東方另一個偉大的文明之邦——中國,已將陶器發展成為一門最可愛和最典型的藝術。中國人在這門藝術上的奇特造詣甚至超過了希臘人所取得的成就。希臘花瓶顯現出靜態和諧,而中國花瓶,一旦擺脫了來自其他文化與技巧的影響,則能表現出動態的和諧。中國花瓶不僅呈現出數的關係,而且表現出生命運動。”是的,汝窯花瓶是靜止的,但看上去她是在不停運動的,她所蘊含著古典的造型之美和經典的神韻之美。在倫敦的這場藝術盛會上,宋代汝窯的精靈各顯風騷,共同碰撞出的藝術音韻和歷史遺響,久久地迴盪在日不落帝國的上空……

回望歷史,我常望著臺北故宮網站上的紙槌瓶深思:在倫敦舉辦的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意義何在?忽然就想起了老舍於上世紀20年代在英國倫敦任教其間所著的《二馬》,內有這樣的片段:“外國人心中的中國人是:矮身量,帶辮子,扁臉,腫顴骨,沒鼻子,眼睛是一寸來長的兩道縫兒……至於中國人的陰險詭詐,袖子裡揣著毒蛇,耳朵裡放著砒霜,出氣是綠氣炮,一擠眼便叫人一命嗚呼,更是叫外國男女老少從心裡打哆嗦的。”這次藝術展改變了華人在歐洲的形象,於國民政府而言,此展在改善國際關係中提升了中國的國際形象。

南遷:關山萬里顛沛路

歷代皇帝珍藏的汝窯瓷器第一次向平民撩開神秘的面紗,是在1925年10月10日這天。

這一天,在乾清門前廣場舉行了盛大的建院典禮,並通電全國,宣佈故宮博物院正式成立。紙槌瓶和其他為數不多的汝瓷,過去大多被鎖在深宮之中,普通百姓很少有機會看見。而這一天對外開放,人們以爭先一睹這座神秘的皇宮及其寶藏為快,北京市內萬人空巷,交通為之堵塞。陶瓷展廳內,那隻鐫刻著“奉化”和御題詩的紙槌瓶,以出類拔萃的造型和釉色藝術;演繹宋高宗和劉貴妃愛情的歷史故事;彰顯乾隆皇帝對汝窯刻骨銘心愛的文化內涵,備受天下矚目和關注。

紙槌瓶和其他國寶文物一樣沉醉在世人追逐朝拜的光環中,可惜好景不長。8年後在日軍的轟炸聲中,紙槌瓶和其他國寶文物一起捲入了流離失所的“南遷”征程。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日軍很快佔領東北,並對北京構成巨大的威脅。為了不讓國寶落到日本人手裡,國民政府決定將故宮博物院的國寶遷移到南方。1933年,13427箱故宮文物被搬離北平,3個月後到達上海,1936年又運送到了當時的首都南京。然而,淞滬會戰後,南京告急。1937 年,國民政府做出遷都重慶的決定,留在南京的這些文物分成三路。也隨即踏上了二次遷徙的歷程。第一路:南京—漢口—長沙—貴陽—安順;第二路:南京—漢口—宜昌—重慶—宜賓—樂山安古鎮;第三路:南京—徐州—鄭州—西安—寶雞—漢中—峨眉。13427箱故宮文物,從北平到南京,由南京“分流”到貴州、四川,抗戰勝利後在重慶聚首,又重返南京。路途漫漫,坎坷不平,戰火紛飛,文物基本一件沒有丟失,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偉大的奇蹟!

我常想瓷器是易碎品,南遷的2.7萬餘件瓷器是何以翻山越嶺、趟水渡河,在10多萬多里的顛簸中毫髮無損?尤其是那件奉化紙槌瓶作為其中的一件,帶著二次刀刻留下的累累傷痕完好地活了下來。直到讀了章劍華先生記錄這段文物南遷史的大型報告文學《承載》才解開謎團。這些搬遷的文物,故宮人光打包就花了半年時間。每件文物的包裝至少有4層:紙、棉花、稻草、木箱,有時候外面還套上個大鐵箱。這一步驟保證了運輸途中不論翻車、進水,損失微乎其微。對易碎瓷器的包裝,他們還打開入宮時沒開封的景德鎮瓷器,學習包裝技術。又還專門去琉璃廠請來大古董商號的專家傳授包裝方法。一般一個瓷盤會被五六個疊放捆綁,先以棉花裹住外側,再用紙包起來,用繩子綁緊裝進長1尺、寬50公分、深50公分的特製木箱裡,最後經過反覆的空中落下試驗,確認無誤後,才在箱子外面打上政府和北平故宮博物院的封條……

我心中的紙槌瓶啊,冒著飛機的轟炸,戰勝土匪流寇的的搶劫,在飛馳的列車上;在遠航的江輪上;在翻山越嶺的汽車上;在炮火連天的硝煙中;在險峻峽谷和幽深洞窟中,你見證了這段“南遷”的雄壯歷史,目睹中國知識分子承載文化使命的壯舉;耳聞舉國合力演奏的一曲“南遷”復調華章!

流離:從南京到臺灣

1945年9月日寇投降,幾經劫難的紙槌瓶等文物輾轉到南京,翹首企盼重回北京故宮的溫暖懷抱。飽經炮火的洗禮,流徙顛沛的紙槌瓶,在命運的一波三折中終於看到了曙光。

世事遽變,國共內戰爆發了。渴望回到展櫃接受遊人青睞的紙槌瓶等文物,又被打進包裹的黑暗之中。1948年11月,國共徐蚌會戰打響,南京動盪不安,國民黨政府預備從東海岸撤退至臺灣。在蔣介石的再次命令下,紙槌瓶等21件汝窯寶器挾裹在這批文物中,分三批被運往臺灣,又一次踏上了痛斷柔腸的艱難苦旅。

1948年12月底,就在第一批文物運走的十幾天後,負責遷運文物的教育部次長杭立武又開始了第二批文物遷臺的計劃。但此時,身為海軍司令的桂永清再也派不出一艘軍艦來了,杭立武無奈之下只得包租了招商局的“海滬號”用以搶運第二批文物。這次要運出的3502箱文物中,有世界上僅有的汝窯無紋水仙盆;宋高宗最珍愛的汝瓷奉華紙槌瓶;宋代五大名窯的珍品定窯嬰兒枕。這些國寶在經過一番顛簸航行,終於抵達臺灣的基隆港。

1965年以前,紙槌瓶等遷至臺灣的文物一直沒有一個正式的家,它們被臨時放在一個距離臺北170多公里的北溝小山村,而且一待就是15年。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臺灣在經濟、軍事各方面都得到了美國的援助,西方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隨之滲透到島內。面對西方文化的衝擊,臺灣當局開始重視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播與弘揚。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1965年11月臺北故宮告竣,紙槌瓶等文物終於結束了漂泊不定的生涯。

我想:因為戰火,紙槌瓶等文物輾轉到了臺灣。作為文明的使者,它們將自己所凝固的歷史和文化精神在寶島續傳。然而更多的時候,紙槌瓶的魂靈在臺灣海峽邊飛翔,她的一雙亮眼緊盯著海峽對岸的大陸,望眼欲穿。懷思浴火重生的故土汝州,懷戀在北京故宮溫馨的日子,懷念昔日朝暮廝守的夥伴,紙槌瓶日日夜夜、年年月月盼望著團圓。終於——1987年11月2日,臺灣正式開放臺灣同胞赴大陸探親,兩岸38年不相往來的歷史從此宣告結束。


一隻流轉在歷史煙雲中的汝窯奉化紙槌瓶


2006年12月25日,“大觀——北宋汝窯特展”在臺灣寶島舉行。這是臺北故宮建院80年來首次完整呈現北宋的稀世珍寶,臺北故宮特別將院內所藏的紙槌瓶等21件汝瓷全部展出。血濃於水。“大觀展”還從紙槌瓶的家鄉——河南省借來了一批汝窯器物。許多日本學者和歐美遊客,也都不約而至。因為他們知道,與臺北故宮21件汝窯瓷器的這次聚會,或許這輩子只有一次。別離故土近千年的紙槌瓶,在寶島和孃家的“親人”實現了第一次聚首,從清涼寺汝官窯遺址出土的殘件和標本,與臺北故宮所珍藏的紙槌瓶等汝窯瓷器共同演繹著一部跨越近千年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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