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晉秦麻隧之戰以後,對楚決戰已經成為晉國稱霸的最後一次軍事行動,關於這一點,即使是主和派的晉國大夫士燮都並不否認。

士燮即範文子,士會的兒子,他在鄢陵之戰前發表過兩個很有名的觀點,其中第一個便是:“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三強分別是齊國、狄國和秦國,他們陸續在鞍之戰、交剛之戰和麻隧之戰中被晉國擊敗,楚國由此成為晉國的最後一個也是終極對手。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因此,雖然士燮強烈反對與楚開戰,但對於繼承晉景公遺志、志圖爭霸的晉厲公以及渴望建功立業、就此樹立威望的晉國執政大臣欒書來說,士燮的反對註定會被反對。

很多人可能會拿“西門之盟”來說事,然而這不僅是晉國的外交“煙霧彈”,就連楚國也不再當回事。尤其是秦國被晉國在麻隧之戰中擊敗以後,楚國已經幡然悔悟,明白是遭受了晉國的離間之計,因此雙方的決戰,已經勢成必然。

戰爭爆發的契機又是自鄭國而啟。公元前575年春天,鄭國因為貪圖利益,和楚國結盟,同時開始攻打宋國。為了救援宋國、懲罰鄭國,晉國經過商討,決定出兵,同時向齊、魯、衛等國發出邀請,號召各國出兵相助。

鄭國自然要向楚國求救,於是楚國也出兵前來,晉楚春秋時期最後一次戰略決戰——鄢陵之戰就此上演。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當時是公元前575年夏天,楚國早已聽說齊魯等各國會派出援軍參戰,為了搶在各國援軍到達之前和晉軍速戰速決,楚軍不惜違背“晦日行軍”的軍禮忌諱,於六月二十九日凌晨趁著晉軍不備,大軍直逼晉軍的營壘列陣。

楚軍大軍壓頂,而晉軍營壘前面是一片泥沼,因此晉軍無法出營列陣。有鑑於此,晉軍中軍主將欒書決定固壘避戰,等各國援軍到達後再行出擊。然而郤至對此竭力反對,他認為楚軍存在諸多兵家大忌,比如晦日行軍不吉、主帥間有矛盾、楚王親兵老舊等,主張立即決戰。

晉厲公決定採納郤至的主張。針對營壘前無法列陣的情況,據說當時只有16歲的士匄(gai,四聲)提出了“塞井夷灶”的建議,就是把營壘中的井和灶填平,晉軍在營壘中列陣,這不就解決了麼?

士匄是士燮的兒子,士燮一直反對與楚國開戰,所以對士匄的提議大為光火,據說他親手拿著戈四處追打兒子,罵他小屁孩懂個蛋。然而不得不說,士匄的提議的確是個了不起的變通創意,雖然不能確定在軍史上是否前所未有,但確實是當前條件下的應變良策,值得稱讚。

應該是當天,雙方國君都對對方的戰備工作進行了實際偵察,而且都有對方的“叛臣”陪同參謀。其中楚共王和伯州犁一組,他倆登上樓車,將晉軍營壘中的各類情形瞧了個遍。

晉軍這邊是晉厲公和苗賁皇,相比之下,苗賁皇對楚軍的實際情況更為了解,他知道楚軍中軍中楚共王的親兵是真正精銳,左右兩軍則相對薄弱,因此建議晉軍首先擊破楚軍左右兩軍,然後再合擊中軍。

晉厲公不僅採納這個建議,同時加以深化,那就是從晉軍中軍各抽調一部分精銳部隊,由中軍將、佐分別統率,加強兩翼,確定了首先擊破楚軍左右兩軍,然後圍殲其中軍的戰役計劃。

這裡就要提到西周至春秋時期車陣大方陣作戰的具體形式了,一般來說,各國軍隊都有三軍,比如楚國的“左中右”軍,晉國的“上中下”軍(晉國最多時共六軍,即上中下三軍和新上中下三軍)。

雙方列陣開戰後,絕大多數情況是雙方的三軍同時衝鋒,比如中軍對中軍,左軍對上軍,右軍對下軍,各自分出勝負後再行幫助相鄰軍隊,直至總體分出勝負。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這種脫胎于軍禮制度的光明正大的對決,的確是當時戰爭的常規形式。我寫過的大部分戰爭,哪怕是經典戰例,都屬於此類,比如韓原之戰、泓水之戰以及齊晉兩國完全正面硬剛的鞍之戰。

然而我們也知道,早在繻葛之戰時,鄭莊公就曾經打破常規,鄭軍的左拒和右拒先行攻擊周天子軍隊的左軍和右軍,鄭軍中軍不僅不衝鋒,反而以魚麗之陣頑強防禦,待周軍左右兩軍崩潰奔逃後,鄭軍三軍再聯合圍攻周軍的主力中軍,結果大獲全勝。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而鄢陵之戰晉軍的作戰方針,無疑與此極為相似,當然,晉軍有所改進,那就是中軍的適當分兵,以求加強兩翼的實力。這一點無疑是“用兵”指揮上的一大創新。

最經典也最獨特的戰法,出現在城濮之戰中,如果您還記得,當時晉軍是下軍首先擊潰楚軍右軍,而上軍通過“示形”,調動楚軍左軍前進,然後晉軍中軍突然從楚軍左軍和中軍的結合部楔入,將楚軍左軍和中軍割裂開來,然後晉軍下軍協助部分中軍狙擊楚軍中軍,而晉軍中軍精銳和上軍前後夾擊、圍殲楚軍左軍。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可以說,城濮之戰是記載於軍史的關於車陣作戰指揮的最複雜也最精妙的層級,而這一戰役的指揮者正是中國名將第一人的先軫元帥。所以不能不承認,名將和名戰總是相輔相成的,名將因為卓越的指揮創造了名戰,而名戰因為其突出戰績和重要意義,勢必深刻影響歷史,名將又由此被歷史銘記。

說了這麼多,正是要強調,所謂車陣大方陣作戰的形式,不外乎“3

Vs3”陣型下的各種排列組合,雖然算起來總數並不太多,然而它依然具有豐富的空間供指揮者們施展和挖掘。而這,便是春秋時代車陣作戰指揮或者說“用兵”的真正精髓。

至於具體如何指揮,三軍的攻擊、防禦等組合形式以及時間先後,正是要結合敵我雙方的實際情況,進行研判和制定。

回到鄢陵之戰。晉軍落實部署之後,迅速出營,兩翼部隊繞過營壘前的泥沼之地,向楚軍左右兩軍發起衝擊,而中軍則抵抗楚軍中軍的強力進攻。

關於這一戰的雙方兵力情況,歷史同樣沒有記載,但大致估計,它的規模至少要強於城濮之戰。而雙方的實力,從情理推演,楚軍作為現任霸主,它又尋求速戰速決,應該是具備一定優勢。

因此,雖然晉軍有意識地尋求局部的以強擊弱,然而楚軍(包括鄭軍和部分蠻軍)的確實力更厚,並沒有出現左右兩軍徹底潰敗的場面,這一仗就此打成了真正的實力決戰。據說雙方從中午一直打到夜色降臨,依然沒有分出明顯的勝負。

然而這一戰楚軍受損更大,卻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鄭軍和蠻軍,因為戰力有限,先期又被強攻,陷入混亂,漸次奔逃,鄭國將領唐苟為保護鄭成公敗逃而戰死。

更具代表性的事情發生在楚共王身上,戰爭開始後,他見晉軍中軍實力單薄,便率領楚軍中軍向之發起猛攻。然而他本人被魏錡一箭射中眼睛,若非養由基神射反殺魏錡,楚共王估計就要戰死沙場了。而他負傷的消息畢竟使得楚軍人氣浮動,士氣受損,從而削弱戰力。而他的兒子,公子茂也做了晉軍的俘虜。凡此種種,都說明楚軍形勢更加不利。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當天夜裡,楚軍全面修整戰備,計劃第二天再行決戰。晉國聽說後,判斷再戰的勝算不大,就耍了個小伎倆,向當日抓到的楚國俘虜散佈也要決戰的消息,然後故意放他們逃走。

楚共王聽說後心裡沒底,連忙去找中軍主將、司馬子反商量。然而奇葩的事情發生了,大概是當天廝殺的太過疲累,再加上天性好酒,子反居然喝的酩酊大醉,別說商量了,估計叫都叫不醒。

如此關鍵時刻,中軍主將居然如此操性,楚共王霎時間覺得心灰意冷,認定是上天要讓楚國戰敗,因此下令連夜撤軍。

第二日,晉軍進佔楚軍營地,奪取了楚軍沒能及時帶走的軍糧。鄢陵之戰就此以晉軍的佔據上風而告終。

關於鄢陵之戰勝敗的原因,其實沒什麼特別好分析的,從大局來看,晉國經過多年的全方位努力,連敗齊秦等國,中原諸國都已會聚在晉國旗下,整個戰略態勢早已向晉國全面傾斜。在戰場上擊敗楚國,取代楚國的霸主地位,對晉國來說只是時間問題。

但需要指出的,此戰以後,雙方雖然又有過多次戰爭,比如晉悼公時期的“三駕疲楚”以及公元前557年晉國終於攻入楚國本土的湛阪之戰等,規模及意義都已經不能和“三大戰役”相比。因為楚國的重心已經轉向日益強大的腹心之患吳國,北上中原的能力和意願都已不足。

而晉國則再次陷入內鬥的漩渦不能自拔,關於這一點,士燮在戰前就已經提到,那就是他的第二個著名觀點:“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意思是,外部安定了,內部就必然產生矛盾,為什麼不留著楚國這個敵人,作為晉國內部團結的警惕和保障呢?

這大概就是士燮的深謀遠慮吧,而鄢陵之戰後,士燮便即預測晉國內鬥勢必上演,為了逃避災難,他居然讓巫師詛咒自己快點死。

不出士燮所料,僅僅一年後,晉厲公便向公卿大夫們下手,誅殺了郤氏家族的“三郤”,再之後,畏懼被誅的欒書等人聯手殺了晉厲公。晉國因為內耗,對於中原諸侯的控制力也逐漸減弱。

因此,有人說晉厲公打敗了楚國,也時為自己自掘墳墓。對此還是要分開來看,畢竟對外爭霸和內部權鬥雖然互有聯繫,但始終是兩碼事,對於歷代晉國國君來說,稱霸天下是他們矢志不移的追求和使命,也是最大的歷史成就和榮耀,這才是晉厲公最該做的事,相信他也絕不會後悔。

鄢陵之戰,晉厲公擊敗楚國之餘,也是自掘墳墓麼?

至於擊敗外敵後必然產生內鬥,從矛盾論來說份屬正常,歷史和政治,從來都是在各種矛盾的此起彼伏中持續前行,不同時期主要矛盾不同,該稱霸時就得稱霸,該內鬥時就放手內鬥。矛盾是需要面對和處理的,光想著避免矛盾,怕是永遠都躲不開。

(全文完)


幻宇小說《太古滅世記》正在起點中文網連載,請收藏閱讀。

請關注公眾號【微存在】,獲取更多文章資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