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聖嘆批水滸●楔子

讀水滸之法

大凡讀書,先要曉得作書之人是何心胸。如《史記》須是太史公一肚皮宿怨發揮出來,所以他於《遊俠》、《貨殖傳》特地著精神。乃至其餘諸記傳中,凡遇揮金殺人之事,他便嘖嘖賞嘆不置。一部《史記》,只是“緩急人所時有”六個字,是他一生著書旨意。《水滸傳》卻不然。施耐庵本無一肚皮宿怨要發揮出來,只是飽暖無事,又值心閒,不免伸紙弄筆,尋個題目,寫出自家許多錦心繡口,故其是非皆不謬於聖人。後來人不知,卻是《水滸》上加“忠義”字,遂並比於史記發憤著書一例,正是使不得。

《水滸傳》有大段正經處,只是把宋江深惡痛絕,使人見之,真有犬彘不食之恨。從來人卻是不曉得。

《水滸傳》獨惡宋江,亦是殲厥渠魁之意,其餘便饒恕了。

或問:施耐庵尋題目寫出自家錦心繡口,題目盡有,何苦定要寫此一事?

答曰:只是貪他三十六個人,便有三十六樣出身,三十六樣面孔,三十六樣性格,中間便結撰得來。

題目是作書第一件事。只要題目好,便書也作得好。

或問:題目如《西遊》、《三國》,如何?答曰:這個都不好。《三國》人物事本說話太多了,筆下拖不動,踅不轉,分明如官府傳話奴才,只是把小人聲口替得這句出來,其實何曾自敢添減一字。《西遊》又太無腳地了,只是逐段捏捏撮撮,譬如大年夜放煙火,一陣一陣過,中間全沒貫串,便使人讀之,處處可住。

《水滸傳》方法,都從《史記》出來,卻有許多勝似《史記》處。若《史記》妙處,《水滸》已是件件有。

凡人讀一部書,須要把眼光放得長。如《水滸傳》七十回,只用一目俱下,便知其二千餘紙,只是一篇文字。中間許多事體,便是文字起承轉合之法,若是拖長看去,卻都不見。

《水滸傳》不是輕易下筆,只看宋江出名,直在第十七回,便知他胸中已算過百十來遍。若使輕易下筆,必要第一回就寫宋江,文字便一直帳,無擒放。

某嘗道《水滸》勝似《史記》,人都不肯信,殊不知某卻不是亂說。其實《史記》是以文運事,《水滸》是因文生事。以文運事,是先有事生成如此如此,卻要算計出一篇文字來,雖是史公高才,也畢竟是吃苦事。因文生事即不然,只是順著筆性去,削高補低都由我。

作《水滸傳》者,真是識力過人。某看他一部書,要寫一百單八個強盜,卻為頭推出一個孝子來做門面,一也;三十六員無罡,七十二座地煞,卻倒是三座地煞先做強盜,顯見逆天而行,二也;盜魁是宋江了,卻偏不許他便出頭,另又幻一晁蓋蓋住在上,三也;天罡地煞,都置第二,不使出現,四也;臨了收到“天下太平”四字作結,五也。

三個“石碣”字,是一部《水滸傳》大段落。

《水滸傳》不說鬼神怪異之事,是他氣力過人處。《西遊記》每到弄不來時,便是南海觀音救了。

《水滸傳》並無“之乎者也”等字,一樣人,便還他一樣說話,真是絕奇本事。

《水滸傳》一個人出來,分明便是一篇列傳。至於中間事蹟,又逐段逐段自成文字,亦有兩三捲成一篇者,亦有五六句成一篇者。

別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滸傳》,只是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

《水滸傳》寫一百八個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樣。若別一部書,任他寫一千個人,也只是一樣;便只寫得兩個人,也只是一樣。

《水滸傳》章有章法,句有句法,字有字法。人家子弟稍識字,便當教令反覆細看,看得《水滸傳》出時,他書便如破竹。

江州城劫法場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大名府劫法場一篇;一發奇絕。

潘金蓮偷漢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潘巧雲偷漢一篇,一發奇絕。景陽岡打虎一篇,奇絕了;後面卻又有沂水縣殺虎一篇,一發奇絕。真正其才如海。

劫法場,偷漢,打虎,都是極難題目,直是沒有下筆處,他偏不怕,定要寫出兩篇。

《宣和遺事》具載三十六人姓名,可見三十六人是實有。只是七十回中許多事蹟,須知都是作書人憑空造謊出來。如今卻因讀此七十回,反把三十六個人物都認得了,任憑提起一個,都似舊時熟識,文字有氣力如此。

一百八人中,定考武松上上。時遷、宋江是一流人,定考下下。

魯達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心地厚實,體格闊大。論粗鹵處,他也有些粗鹵;論精細處,他亦甚是精細。然不知何故,看來便有不及武松處。想魯達已是人中絕頂,若武松直是天神,有大段及不得處。

《水滸傳》只是寫人粗鹵處,便有許多寫法。如魯達粗鹵是性急,史進粗鹵是少年任氣,李逵粗鹵是蠻,武松粗鹵是豪傑不受羈靮,阮小七粗鹵是悲憤無說處,焦挺粗鹵是氣質不好。

李逵是上上人物,寫得真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看他意思,便是山泊中一百七人,無一個入得他眼。《孟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正是他好批語。

看來作文,全要胸中先有緣故。若有緣故時,便隨手所觸,都成妙筆;若無緣故時,直是無動手處,便作得來,也是嚼蠟。

只如寫李逵,豈不段段都是妙絕文字,卻不知正為段段都在宋江事後,故便妙不可言。蓋作者只是痛恨宋江奸詐,故處處緊接出一段李逵樸誠來,做個形擊。

其意思自在顯宋江之惡,卻不料反成李逵之妙也。此譬如刺槍,本要殺人,反使出一身家數。

近世不知何人,不曉此意,卻節出李逵事來,另作一冊,題曰“壽張文集”,可謂咬人屎撅,不是好狗。

寫李逵色色絕倒,真是化工肖物之筆。他都不必具論;只如逵還有兄李達,便定然排行第二也,他卻偏要一生自叫李大,直等急切中移名換姓時,反稱作李二,謂之乖覺。試想他肚裡,是何等沒分曉。

任是真正大豪傑好漢子,也還有時將銀子買得他心肯。獨有李逵,便銀子也買他不得,須要等他自肯,真又是一樣人。

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吳用定然是上上人物,他奸猾便與宋江一般,只是比宋江,卻心地端正。

宋江是純用術數去籠絡人,吳用便明明白白驅策群力,有軍師之體。

吳用與宋江差處,只是吳用卻肯明白說自家是智多星,宋江定要說自家志誠質樸。

宋江只道自家籠罩吳用,吳用卻又實實籠罩宋江。兩個人心裡各各自知,外面又各各只做不知,寫得真是好看煞人。

花榮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恁地文秀。

阮小七是上上人物,寫得另是一樣氣色。一百八人中,真要算做第一個快人,心快口快,使人對之,齷齪都銷盡。

楊志、關勝是上上人物。楊志寫來是舊家子弟,關勝寫來全是雲長變相。

秦明、索超是上中人物。

史進只算上中人物,為他後半寫得不好。

呼延灼卻是出力寫得來的,然只是上中人物。

盧俊義、柴進只是上中人物。盧俊義傳,也算極力將英雄員外寫出來了,然終不免帶些呆氣。譬如畫駱駝,雖是龐然大物,卻到底看來覺道不俊。柴進無他長,只有好客一節。

朱仝與雷橫,是朱仝寫得好。然兩人都是上中人物。

楊雄與石秀,是石秀寫得好。然石秀便是中上人物,楊雄竟是中下人物。

公孫勝便是中上人物,備員而已。

李應只是中上人物,然也是體面上定得來,寫處全不見得。

阮小二、阮小五、張橫、張順,都是中上人物。燕青是中上人物,劉唐是中上人物,徐寧、董平是中上人物。

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卻神行,一件不足取。

吾最恨人家子弟,凡遇讀書,都不理會文字,只記得若干事蹟,便算讀過一部書了。雖《國策》、《史記》都作事蹟搬過去,何況《水滸傳》。

《水滸傳》有許多文法,非他書所曾有,略點幾則於後:有倒插法。謂將後邊要緊字,驀地先插放前邊。如五臺山下鐵匠間壁父子客店,又大相國寺岳廟間壁菜園,又武大娘子要同王乾孃去看虎,又李逵去買棗糕,收得湯隆等是也。

有夾敘法。謂急切裡兩個人一齊說話,須不是一個說完了,又一個說,必要一筆夾寫出來。如瓦官寺崔道成說“師兄息怒,聽小僧說”,魯智深說“你說你說”等是也。

有草蛇灰線法。如景陽岡勤敘許多“哨棒”字,紫石街連寫若干“簾子”。

字等是也。驟看之,有如無物,及至細尋,其中便有一條線索,拽之通體俱動。

有大落墨法。如吳用說三阮,楊志北京鬥武,王婆說風情,武松打虎,還道村捉宋江,二打祝家莊等是也。

有綿針泥刺法。如花榮要宋江開枷,宋江不肯;又晁蓋番番要下山,宋江番番勸住,至最後一次便不勸是也。筆墨外,便有利刃直戳進來。

有背面鋪粉法。如要襯宋江奸詐,不覺寫作李逵真率;要襯石秀尖利,不覺寫作楊雄糊塗是也。

有弄引法。謂有一段大文字,不好突然便起,且先作一段小文字在前引之。如索超前,先寫周謹;十分光前,先說五事等是也。《莊子》雲:“始終青萍之末,盛於土囊之口”。《禮》雲:“魯人有事於泰山,必先有事於配林。”

有獺尾法。謂一段大文字後,不好寂然便住,更作餘波演漾之。如梁中書東郭演武歸去後,如縣時文彬升堂;武松打虎下岡來,遇著兩個獵戶;血濺鴛鴦樓後,寫城壕邊月色等是也。

有正犯法。如武松打虎後,又寫李逵殺虎,又寫二解爭虎;潘金蓮偷漢後,又寫潘巧雲偷漢;江州城劫法場後,又寫大名府劫法場;何濤捕盜後,又寫黃安捕盜;林沖起解後,又寫盧俊義起解;朱仝、雷橫放晁蓋後,又寫朱仝、雷橫放宋江等。正是要故意把題目犯了,卻有本事出落得無一點一盡相借,以為快樂是也。真是渾身都是方法。

有略犯法。如林沖買刀與楊志賣刀,唐牛兒與鄆哥,鄭屠肉鋪與蔣門神快活林,瓦官寺試禪杖與蜈蚣嶺試戒刀等是也。

有極不省法。如要寫宋江犯罪,卻先寫招文袋金子,卻又先寫閻婆惜和張三有事,卻又先寫宋江討閻婆借,卻又先寫宋江舍棺材等。凡有若干文字,都非正文是也。

有極省法。如武松迎入陽穀縣,恰遇武大也搬來,正好撞著;又如宋江琵琶亭吃魚湯後,連日破腹等是也。

有欲合故縱法。如白龍廟前,李俊、二張、二童、二穆等救船已到,卻寫李逵重要殺入城去;還有村玄女廟中,趙能、趙得都已出去,卻有樹根絆跌,士兵叫喊等,令人到臨了又加倍吃嚇是也。

有橫雲斷山法。如兩打祝家莊後,忽插出解珍、解寶爭虎越獄事;又正打大名城時,忽插出截江鬼、抽襄鰍謀財傾命事等是也。只為文字太長了,便恐累墜,故從半腰間暫時閃出,以間隔之。

有鶯膠續絃法。如燕青往梁山泊報信,路遇楊雄、石秀,彼此須互不相識。且由梁山泊到大名府,彼此既同取小徑,又豈有止一小徑之理?看他將順手借如意子打鵲求卦,先鬥出巧來,然後用一拳打倒石秀,逗出姓名來等是也。都是刻苦算得出來。

舊時《水滸傳》,子弟讀了,便曉得許多閒事。此本雖是點閱得粗略,子弟讀了,便曉得許多文法;不惟曉得《水滸傳》中有許多文法,他便將《國策》、《史記》等書,中間但有若干文法,也都看得出來。舊時子弟讀《國策》、《史記》等書,都只看了閒事,煞是好笑。

《水滸傳》到底只是小說,子弟極要看,及至看了時,卻憑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

人家子弟只是胸中有了這些文法,他便《國策》、《史記》等書都肯不釋手看,《水滸傳》有功於子弟不少。

舊時《水滸傳》,販夫皂隸都看;此本雖不曾增減一字,卻是與小人沒分之書,必要真正有錦繡心腸者,方解說道好。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

試看書林主隱處,幾多俊逸儒流。虛名薄利不關愁,裁冰及剪雪,談笑看吳鉤。評議前王並后帝,分真偽佔據中州,七雄擾擾春秋。興亡如脆柳,身世類虛舟。見成名無數,圖名無數,更有那逃名無數。霎時新月下長川,滄海變桑田古路。訝求魚緣木,擬窮猿擇木,又恐是傷弓曲木。不如且覆掌中杯,再聽取新聲曲度。

「總批:哀哉乎!此書既成,而命之曰《水滸》也。是一百八人者,為有其人乎?

為無其人乎?試有其人也,即何心而至於水滸也?為無其人也,則是為此書者之胸中,吾不知其有何等冤苦,而必設言一百八人,而又遠託之於水涯。

吾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一百八人而無其人,猶已耳;一百八人而有其人,彼豈真欲以宛子城、蓼兒窪者,為非復趙宋之所覆載乎哉!吾讀《孟子》,至“伯夷避紂,居北海之濱”,“太公避紂,居東海之濱”二語,未嘗不嘆。紂雖不善,不可避也,海濱雖遠,猶紂地也。

二老倡眾去故就新,雖以聖人,非盛節也。彼孟子者,自言願學孔子,實未離於戰國遊士之習,故猶有此言,未能滿於後人之心。若孔子,其必不出於此。

今一百八人而有其人,殆不止於伯夷、太公居海避紂之志矣。大義滅絕,其何以訓?若一百八人而無其人也,則是為此書者之設言也。為此書者,吾則不知其胸中有何等冤苦而為如此設言。然以賢如孟子,猶未免於大醇小疵之譏,其何責於稗官。後之君子,亦讀其書,哀其心可也。

古人著書,每每若干年布想,若干年儲材,又復若干年經營點竄,而後得脫於稿,裒然成為一書也。今人不會看書,往往將書容易混帳過去。於是古人書中所有得意處,不得意處,轉筆處,難轉筆處,趁水生波處,翻空出奇處,不得不補處,不得不省處,順添在後處,倒插在前處,無數方法,無數筋節,悉付之於茫然不知,而僅僅粗記前後事蹟,是否成敗,以助其酒前茶後,雄譚快笑之旗鼓。嗚呼!《史記》稱五帝之文尚不雅馴,而為薦紳之所難言,奈何乎今忽取綠林豪猾之事,而為士君子之所雅言乎?吾特悲讀者之精神不生,將作者之意思盡沒,不知心苦,實負良工,故不辭不敏,而有此批也。

此一回,古本題曰“楔子”。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謂也。以瘟疫為楔,楔出祈禳;以祈禳為楔,楔出天師;以天師為楔,楔出洪信;以洪信為楔,楔出遊山;以遊山為楔,楔出開碣;以開碣為楔,楔出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所謂正楔也。中間又以康節、希夷二先生,楔出劫運定數;以武德皇帝、包拯、狄青,楔出星辰名字;以山中一虎一蛇,楔出陳違、楊春;以洪福驕情傲色,楔出高俅、蔡京;以道童猥獕難認,直楔出第七十回皇甫相馬作結尾,此所謂奇楔也。」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

尋常巷陌陳羅綺,幾處樓臺奏管絃。天下太平無事日,鶯花無限日高眠。「好詩。○一部大書詩起、詩結,天下太平起,天下太平結。」

話說這八句詩乃是故宋神宗天子朝中一個名儒,姓邵,諱堯夫,道號康節先生所作;「一個算數先生。」為嘆五代殘唐,天下干戈不息。那時朝屬梁,暮屬晉,正謂是: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十五、五十,顛倒大衍河圖中宮二數,便妙。」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大書武德皇帝,見此一朝,不用掉文袋子。」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聖人出世,紅光滿天;妖魔出世,黑氣一道。」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為天罡地煞先作映襯。」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朝天子,一條杆棒等身齊,打四百座軍州都姓趙!「絕妙好辭。可見全部槍棒,悉從一王之制矣。」那天子掃清寰宇,蕩靜中原,國號大宋,建都汴梁,九朝八帝班頭,四百年開基帝主。因此上,邵堯夫先生讚道:“一旦雲開復見天!”正如教百姓再見天日之面一般。

那時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又一個算數先生。○兩位先生胸中,算定有六六三十六員,重之七十二座矣。」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藏下一大部評話。」“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顛下驢來。人問其故。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正乃上合天心,下合地理,中合人和。”

自庚申年間受禪,開基即位,在位一十七年,天下太平,傳位與御弟太宗。「立乎元,指乎宋,傳位御弟,傳疑也。」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二年,傳位與真宗皇帝,真宗又傳位與仁宗。這仁宗皇帝乃是上界赤腳大仙;「又為天罡地煞先作映襯。」降生之時,晝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黃榜,召人醫治,感動天庭,差遣太白金星下界,「忽然轉出一座星辰,為一百單八座星辰作引。」化作一老叟前來揭了黃榜,自言能止太子啼哭。看榜官員引至殿下朝見真宗。天子聖旨,教進內苑看視太子。那老叟直至宮中,抱著太子耳邊低低說了八個字,太字便不啼哭。「奇事奇文。」那老叟不言姓名,只見化陣清風而去。耳邊道八個甚字?道是:“文有文曲,武有武曲。”「忽然從一座星辰,又轉出兩座星辰,為一百單八座作引,妙妙。○八個字只是四個字,奇情奇文。」端的是玉帝差遣紫微宮中兩座星辰下來輔佐這朝天子!「星辰以座論,奇事。星辰可以下來,奇事。星辰被玉帝差遣下來,奇事。玉帝差遣星辰下來輔佐天子,奇事。」文曲星乃是南衙開封府主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乃是徵西夏國大元帥狄青。「夾批:申呂嶽降,傅說列星,變用得好。」這兩個賢臣出來輔佐這朝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改了九個年號。自天聖元年癸亥登基,至天聖九年,那時天下太平,五穀豐登,萬民樂業,路不拾遺,戶不夜閉,這九年謂之一登;「一登二登三登,有據無據,撰成妙語。」自明道元年,至皇祐三年,這九年亦是豐富,謂之二登;自皇祐四年,至嘉祐二年,這九年田禾大熟,謂之三登。一連三九二十七年,號為“三登之世。”「九年一登,又九年二登,又九年三登,一連三九二十七年,號為三登之世。筆意都從康節、希夷兩先生生來。」那時百姓受了些快樂,誰道樂極悲生:嘉祐三年春間,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兩京,無一處人民不染此證。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將來。

且說東京城裡城外軍民死亡大半。開封府主包待制親將惠民和濟局方,自出俸資合藥,救治萬民。那裡醫治得,「自是正事,不可不先補出。」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議,都向待漏院中聚會,伺候早朝,奏聞天子。是日,嘉祐三年三月三日,「合成九數,陽極於九,數之窮也。易窮則變,變出一部水滸傳來。」

五更三點,天子駕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賀已畢,當有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只見班部叢中,宰相趙哲、參政文彥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師瘟疫盛行,傷損軍民甚多。伏望陛下,釋罪寬恩,省刑薄稅,「自是正論,不可不先補出。」祈禳天災,救濟萬民。”天子聽奏,急敕翰林院隨即草詔,一面降赦天下罪囚,應有民間稅賦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宮觀寺院修設好事禳災。不料其年瘟疫轉盛。仁宗天子聞知,龍體不安,復會百官計議。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啟奏。天子看時,乃是參知政事范仲淹。拜罷起居,奏曰:“目今天災盛行,軍民塗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災,可宣嗣漢天師星夜臨朝,就京禁院,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奏聞上帝,可以禳保民間瘟疫。”「不必真出希文,只是臨文相借耳。○先是藥局,次是修省,第三段方轉出祈禳來。」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學士草詔一道,天子御筆親書,「詔。」並降御香一柱,「香。」欽差內外提點殿前太尉洪信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龍虎山,宣請嗣漢天師張真人星夜來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香。」親將丹詔付與洪太尉,「詔。」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領了聖敕,辭別天子,背了詔書,「詔。」盛了御香,「香。」帶了數十人,上了鋪馬,一行部從,離了東京,取路逕投信州貴溪縣來。不止一日,「省。」來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員出郭迎接。隨即差人報知龍虎山上清宮住持道眾,準備接詔。「是日官員接詔,報知道眾。」次日,眾位官同送太尉到於龍虎山下。只見上清宮許多道眾,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都下山來迎接丹詔,「次日官員送太尉,道眾接詔。」直至上清宮前下馬。當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從,前迎後引,接至三清殿上,請將詔書居中供養著。「上下前後,詔書居中,錦心繡口,隨筆成妙。」洪太尉便間監宮真人道:“天師今在何處?”住持真人向前稟道:“好教太尉得知:這代祖師號曰虛靖天師,性好清高,倦於迎送;自向龍虎山頂結一茅庵,修真養性;因此不住本宮。”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詔,如何得見真人?”

真人答道:“容稟:詔敕權供在殿上,貧道等亦不敢開讀。且請太尉到方丈獻茶,再煩計議。”當時將丹詔供養在三清殿上,「詔。」與眾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執事人等獻茶,就進齋供,水陸俱備。齋罷,太尉再問真人道:“既然天師在山頂庵中,何下著人請將下來相見,開宣丹詔?”真人稟道:“這代祖師雖在山頂,其實道行非常:能駕霧興雲,蹤跡不定。貧道等時常亦難得見,怎生教人請得下來?”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見?目今京師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齎捧御書丹詔,親捧龍香,來請天師,要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以禳天災,救濟萬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稟道:“天子要救萬民,只除是太尉辦一點志誠心,「此語不獨指祈禳瘟疫也。夫天子則豈有不要救萬民者?天子要救萬民,則豈有不倚托太尉者?太尉若無誠心,則豈能救得萬民者?太尉救不得萬民,則豈能仰答天子者?語雖不多,而其指甚遠,其斯以為真人也乎?」齋戒沐浴,更換布衣,休帶從人,自背詔書,焚燒御香,步行上山,禮拜叩請天師,方許得見。如若心不志誠,空走一遭,亦難得見。”太尉聽說,便道:“俺從京師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誠?既然恁地,依著你說,明日絕早上山。”當晚各自權歇。

次日五更時分,眾道士起來,備下香湯,請太尉起來沐浴。換了一身新鮮布衣;腳下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齋;取過丹詔,用黃羅包袱背在脊樑上;「詔。」手裡提著銀手爐,降降地燒著御香。「香。」許多道眾人等,送到後山,指與路徑。真人又稟道:“太尉要救萬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顧志誠上去。”「總是教太尉以為天子救萬民之要訣,非為今日請天師叮嚀也。」太尉別了眾人,口誦天尊寶號,縱步上山來。獨自一個,行了一回,盤坡轉徑,攬葛攀藤。約莫走過了數個山頭,三二里多路,看看腳痠腿軟,正走不動,口裡不說,肚裡躊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貴官,「醜話。○朝廷貴官四字,驅卻無數英雄入水泊,此語卻是此老說起。」在京師時重裀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妙語絕倒。○重茵列鼎,尚自倦怠,何不以調元贊化而將息之。」何曾穿草鞋,走這般山路!知他天師在那裡!卻教下官受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著肩氣喘,只見山凹裡起一陣風。「寫得出色。」風過處,向那松樹背後奔雷也似吼一聲,「寫得出色。」撲地跳出一個吊猜白額錦毛大蟲來。「先寫風,次寫吼,次寫大蟲,只是一筆,便有多少段落。○初開簿第一條好漢。」洪太尉吃了一驚,叫聲:“阿呀!”「千載欺君賣國人收場最後語。」撲地望後便倒。那大蟲望著洪太尉,左盤右旋,咆哮了一回,托地望後山坡下跳了去。洪太尉倒在樹根底下,唬的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奇句。」那心頭一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的響,「奇句。」渾身卻如中風麻木,「奇句。」兩腿一似鬥敗公雞;「奇句。○四句一句一樣,皆奇絕之文。」口裡連聲叫苦。大蟲去了一盞茶時,方才爬將起來,再收拾地上香爐,還把龍香燒著,「香。○可不寫詔?詔在背上,定當如故也。」再上山來,務要尋見天師。

又行過三五十步,口裡嘆了數口氣,怨道:“皇帝「四字連讀始妙。重茵列鼎,尚自倦怠者,其胸中口中,每每有此四字也。」御限,差俺來這裡,教我受這場驚恐!”說猶未了,只覺得那裡又一陣風。「寫得出色。」吹得毒氣直衝將來。太尉定睛看時,山邊竹藤裡,簌簌地響,「寫得出色。」搶出一條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來。「亦先寫風,次寫響,次寫蛇。○開簿第二條好漢。」太尉見了,又吃一驚,撇了手爐,「香。○前無此有。」叫一聲:“我今番死也!”望後便倒在盤陀石邊。但見那條大蛇,逕搶到盤陀石邊,朝著洪太尉盤做一堆,兩隻眼迸出金光,張開巨口,吐出舌頭,噴那毒氣在洪太尉臉上。驚得太尉三魂蕩蕩,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太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卻早不見了。太尉方才爬得起來,說道:“慚愧!驚殺下官!”看身上時,寒粟子比餛飩兒大小。「此非前詳後略,正是從四句外,增出一句耳。」口裡罵那道士:“叵耐無禮,戲弄下官!教俺受這般驚恐!若山上尋不見天師,下去和他別有話說。”再拿了銀提爐,「香。」整頓身上詔敕「詔。○前不及詔,此並及詔,都妙。」並衣服,巾幀,卻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法變,不然,上去到幾時了。」只聽得松樹背後,隱隱地笛聲吹響,漸漸近來。太尉定睛看時,但見一個道童,倒騎著一頭黃牛,橫吹著一管鐵笛,笑吟吟地正過山來。「一蛇一虎後,忽接入此段,筆墨變幻不可言。」洪太尉見了,便喚那個道童:“你從那裡來?認得我麼?”「好貨。」道童不睬,只顧吹笛。「寫得妙極。」太尉連間數聲。道童呵呵大笑,拿著鐵笛,指著洪太尉,「寫得妙極。」說道:“你來此問,莫非要見天師麼?”太尉大驚,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只合答雲:你是太尉,如何得見?」道童笑道:“我早間在草菴中伏侍天師,聽得天師說道:‘今上皇帝差個洪太尉齎擎丹詔御香到來山中,宣我往東京做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祈禳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鶴駕雲去也。’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內毒蟲猛獸極多,恐傷害了你性命。”太尉再問道:“你不要說謊?”道童笑了一聲,也不回應,又吹著鐵笛,轉過山坡去了。「寫得妙極。」太尉尋思道:“這小的如何盡知此事?想是天師分付他?一定是了。”「此四字寫盡從來太尉自以為是。」欲待再上山去;“方才驚諕的苦,爭些兒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罷。”

太尉拿著提爐,「香。」再尋舊路,奔下山來。眾道士接著,請至方丈坐下。真人便問太尉道:“曾見天師麼?”太尉說道:“我是朝中貴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這般辛苦,爭些兒送了性命!為頭上至半山裡,跳出一隻吊睛白額大蟲,驚得下官魂魄都沒了;又行不過一個山嘴,竹藤裡搶出一條雪花大蛇來,盤做一堆,攔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好貨。」盡是你這道眾,戲弄下官!”真人覆道:“貧道等怎敢輕慢大臣?這是祖師試探太尉之心。本山雖有蛇虎,並不傷人。”「一部水滸傳一百八人總贊。」太尉又道:“我正走不動,方欲再上山坡,只見松樹傍邊,轉出一個道童,騎著一頭黃牛,吹著管鐵笛,正過山來。

我便間他:‘那裡來?識得俺麼?’他道:‘已都知了。’說天師分付,早晨乘鶴駕雲往東京去了,下官因此回來。”真人道:“太尉!可惜錯過!這個牧童正是天師!”「只說其一,不說其二。」太尉道:“他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猥瑣?”「此一句直兜至第七十回皇甫端相馬之後,見一部所列一百八人,皆朝廷貴官嫌其猥瑣,而失之於牝牡驪黃之外者。○何獨不言既是天師,如何這等猙獰耶?」真人答道:“這代天師非同小可,雖然年幼,其實道行非常。他是額外之人,「一百八員,所謂額外之人也。」四方顯化,極是靈驗。世人皆稱為道通祖師。”洪太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識真師,當面錯過!”真人道:“太尉,且請放心。既然祖師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這場醮事,祖師已都完了。”太尉見說,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太尉,請將丹詔收藏於御書匣內,留在上清宮中;「詔書畢。」龍香就三清殿上燒了。「龍香畢。」當日方丈內大排齋供,設宴飲酌。至晚席罷,止宿到曉。

次日早膳已後,真人道眾並提點執事人等請太尉遊山。「天下本無喜好,遊山游出來。」太尉大喜。許多人從跟隨著,步行出方丈,前面兩個道童引路,行至宮前宮後,看玩許多景緻。三清殿上,富貴不可盡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極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殿,驅邪殿。「以九天、紫微、北極、太乙、三官等殿,引出驅邪一殿;以驅邪一殿,引出伏魔一殿。」諸宮看遍,行到右廊後一所去處。洪太尉看時,另外一所殿宇:一遭都是搗椒紅泥牆,正面兩扇硃紅格子;門上使著胳膊大鎖鎖著,交叉上面貼著十數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疊疊使著朱印;詹前一面硃紅漆金字牌額,上書四個金字,寫道:“伏魔之殿。”「寫得怕人。○筆墨淋漓之至。」太尉指著門道:“此殿是甚麼去處?”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租天師鎖鎮魔王之殿。”太尉又問道:“如何上面重重疊疊貼著許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國師封鎖魔王在此。但是經傳一代天師,親手便添一道封皮,「奇想奇文。」使其子子孫孫不得妄開。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經八九代祖師,誓不敢開。鎖用銅汁灌鑄,誰知裡面的事?小道自來住持本宮,三十餘年,也只聽聞。”「妙。」洪太尉聽了,心中驚怪,「先驚。」想道:“我且試看魔王一看。”便對真人說道:“你且開門來,我看魔王甚麼模樣。”真人稟道:“太尉,此殿決下敢開!先祖天師叮嚀告戒:今後諸人不許擅開。”「一稟。」太尉笑道:「次笑。」“胡說!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良民,故意安排這等去處,假稱鎖鎮魔王,顯耀你們道術。我讀一鑑之書,「好東西,好文法。」何曾見鎖魔之法?神鬼之道,處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內。快快與我打開,我看魔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稟說:“此殿開不得,恐惹利害,有傷於人。”「又稟。」太尉大怒,「次怒。」指著道眾說道:“你等不開與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們眾道土阻當宣詔,違別聖旨,不令我見天師的罪犯;「看他隨口搊出人罪案來,前後太尉一轍也。」後奏你等私設此殿,假稱鎖鎮魔王,煽惑軍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牒,刺配遠惡軍州受苦。”「後來許多刺配軍州,只照前官律斷。」

真人等懼怕太尉權勢,「真人猶怕太尉權勢,況其他哉!」只得喚幾個火工道人來,先把封皮揭了,將鐵錘打開大鎖。眾人把門推開,一齊都到殿內,黑洞洞不見一物。太尉教從人取十數個火把點著,將來打一照時,四邊並無別物,只中央一個石碣,約高五六尺,下面石龜跌坐,大半陷在泥裡。「一部大書七十回,以石碣起,以石碣止,奇絕。○碣字俗本訛作碑字。」照那石碣上時,前面都是龍章鳳篆,天書符籙,人皆不識;「與第七十回一樣作章法。」照那碑後時,卻有四個真字大書,鑿著“遇洪而開。”「奇事奇文。」洪太尉看了這四個字,大喜,「次又喜。」便對真人說道:“你等阻當我,卻怎地數百年前已註定我姓字在此?‘遇洪而開,’分明是教我開看,卻何妨?我想這個魔王都只在石碣底下。汝等從人與我多喚幾個火工人等將鋤頭鐵鍬來掘開。”

真人慌忙諫道:“太尉,不可掘動,恐有利害,傷犯於人,不當穩便!”「又稟。」太尉大怒,「次又怒。」喝道:“你等道眾省得甚麼!碣上分明鑿著遇我而開,你如何阻當?快與我喚人來開!”

真人又三回五次稟道:“恐有不好。”太尉那裡肯聽。「詳書真人一稟、再稟、又稟、又稟者,以深明天罡地煞出世之不容易也。」只得聚集眾人,先把石碣放倒,一齊併力掘那石龜,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只有三四尺深,見一片大青石板,方可丈圍。「石碣之下石龜,石龜之下石板,寫得鄭重之至。」洪太尉叫再掘起來。真人又苦稟道:“不可掘動。”「掘到石板,又復苦稟,寫得鄭重之至。」太尉那裡肯聽。眾人只得把石板一齊扛起。看時,石板底下,卻是一個萬丈深淺地穴。只見穴內刮喇喇一聲響亮,那響非同小可。響亮過處,只見一道黑氣,從穴裡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衝上半天裡,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駭人之筆。○他日有稱我者,有稱俺者,有稱小可者,有稱灑家者,有稱我老爺者,皆是此句化開。」眾人吃了一驚,發聲喊,撇下鋤頭鐵鍬,盡從殿內奔將出來,推倒顛翻無數。驚得洪太尉目瞪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上。奔到廊下,只見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問道:“走了的卻是甚麼妖魔?”真人道:“太尉不知:此殿中,當初老祖天師洞玄真人傳下法符,囑付道:‘此殿內鎮鎖著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一共是一百單八個魔君在裡面。上立石碣,鑿著龍章鳳篆姓名,鎮住在此。「楔者,以物出物之謂。此篇因請天師,誤開石碣,所謂楔也。俗本不知,誤入正書,失之遠矣。」若還放他出世,必惱下方生靈。’如今太尉放他走了,怎生是好!”當時洪太尉聽罷,渾身冷汗,捉顫不住;急急收拾行李,引了從人下山回京。真人並道眾送官已罷,自回宮內修理殿宇,豎立石碣,不在話下。「了。」

再說洪太尉在途中分付從人,教把走妖魔一節休說與外人知道,恐天子知而見責。「畫出太尉。」

於路無話,星夜回至京師。進得汴梁城,聞人所說:「只聞人說足矣,不必鋪敘醮事也。」“天師在東京禁院做了七晝夜好事,普施符籙,禳救災病,瘟疫盡消,軍民安泰,天師辭朝,乘鶴駕雲,自回龍虎山去了。”「省。」洪太尉次日早朝,見了天子,奏說:“天師乘鶴駕雲,先到京師;臣等驛站而來,才得到此。”仁宗准奏,賞賜洪信,復還舊職,「瘟疫亦楔也,醮事亦楔也,天師亦楔也,太尉亦楔也。既已楔出三十六員天罡,七十二座地煞矣,便隨手收拾,不復更用也。」亦不在話下。

後來仁宗天子在位共四十二年晏駕,無有太子,傳位濮安懿王允讓之子,太宗皇帝嫡孫,「為前傳位御弟太宗句吐氣,此傳外別傳之法也。」立帝號曰英宗。在位四年,傳位與太子神宗。神宗在位一十八年,傳位與太子哲宗。那時天下太平,「一部大書數萬言,卻以以天下太平四字起,天下太平四字止,妙絕。」四方無事。

且住!若真個太平無事,今日開書演義又說著些甚麼?「忽然掉筆一轉,轉達出一部大書來。」看官不要心慌,下文便有一部七十回正書,一百四十句題目,有分教:

宛子城中藏猛虎,蓼兒窪內聚蛟龍。

畢竟如何緣故,且聽初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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