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州青年作家李又茗新著《采薇集》面世

濱州青年作家李又茗新著《采薇集》面世

濱州日報/濱州網訊近日,供職於鄒平市融媒體中心的青年作家李又茗的新著《采薇集》,由團結出版社出版。這是她從事散文創作十餘年來邊思邊寫,厚積薄髮結集而成的第一本散文新著。

“采薇”一詞取自於《詩經》,契合了李又茗所追求的質樸自然、細膩綿長的寫作風格。新著中的文章,既有作者對家園、親情、友情的眷戀與感動,也有她對行走、閱讀和寫作的一些思考和感悟。在漸行漸遠的時光中,李又茗以女性的獨特視角,回望過去,審視自己,娓娓道來,感受著歲月帶來的變遷和感動,不乏淡淡的憂鬱和隱隱的鄉愁氤氳其中。書中的《逝去的院落》《迷失家園》等精彩篇章,已經見諸部分省級文學期刊。

滨州青年作家李又茗新著《采薇集》面世

李又茗,山東鄒平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濱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於《山東文學》《當代散文》《西部散文選刊》等。

滨州青年作家李又茗新著《采薇集》面世

逝去的院落

老樹新枝,花繁葉茂,莊稼收穫的季節,院子裡堆滿了玉米或小麥,這樣的院落才算得上是一座像樣的農家院落。人在這樣的院子裡生活,才會打上家族的烙印,傳承家族獨有的血脈記憶。我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院落裡度過的。離開家鄉多年,童年的院落依然深深地刻在記憶裡,年歲越長反而越清晰。

最早留在我孩提記憶裡的院落,是爺爺奶奶留下的老宅。偌大的院子裡,南邊是一棵老杏樹,緊挨東屋的牆邊,父親栽種了一架葡萄。

老杏樹已有些年歲了,不知是哪位祖輩栽種的。每年春天,老杏樹只開出零星的花朵,高高地掛在枝頭,擎在院牆上空,從外面隔著院牆看過來,很有些水墨田園畫的味道。杏樹高大、粗壯,黑黢黢的樹皮已經開裂,每逢雨後,若不小心碰到樹皮上流出的樹膠,會黏乎乎地粘一手,搓不下來,也很難清洗。杏樹結的果子很少,最多時也只十幾個,與它高大的模樣極不相稱。每到杏子變黃的時節,臨下地的母親都要對幼小的我和哥哥說:“不準上樹摘杏!我已經數好了,杏少了我能看出來啊。”這句話很能唬住我們,因為樹上寥寥的十幾枚杏子,能毫不費力地數清楚。但饞嘴的孩子不是母親幾句話就能唬住的,心中實在饞蟲難抑,擅長爬高上低的我就爬到樹上,找穩當的樹杈騎好,樹下的哥哥努力伸長手臂,遞給我一根鉤杆。憑藉長長的鉤杆,雖然人小力弱,我也能摘下兩三枚杏子。剩下的幾枚就高高地掛在樹梢,直到變軟、熟透,“啪”地一聲落到地上,摔得稀爛。

年齡漸長,我才慢慢領會,母親並不是心疼樹上的幾枚杏子,她是怕幼小調皮的我,因摘這幾枚杏子而出什麼意外。

在父親的精心侍弄下,東屋牆邊的葡萄樹每年都會碩果累累。八十年代的農村,還處在剛剛解決溫飽的階段,水果作為奢侈品,很少有人能買得起,院子裡這棵葡萄就成為我們兄妹難得的解饞佳果。從夏末開始,葡萄次遞變紅,我和哥哥的好日子就來了,每天都能吃到酸甜的葡萄。我常常踩著板凳站在葡萄架下,一粒一粒挑揀紫紅的送進嘴裡,直吃到秋末,連酸澀的二茬葡萄也難覓蹤影才罷休。

秋收時節,院子裡又會有新的風景。莊稼地裡,成熟的玉米帶皮掰下來,運到各家各戶的院子裡。不幾天,每家的院子中央,都堆滿了玉米。

我家的玉米都放在老杏樹旁邊。收穫後的夜晚,父母帶著哥哥和我,坐在高高的玉米堆旁剝玉米。剝玉米不僅單調枯燥,時間也很漫長,每天晚上都到很晚,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十幾天。星空下,月亮已經離開正南,眼看要走到西天,我已困得睜不開眼,剝玉米的動作越來越慢,母親卻不準去睡覺。哥哥和我便纏著父母講故事,想借此驅散越來越濃的睡魔。父母都不擅長講故事,最後,母親被纏得沒法,指了指橫在天上的銀河說,就講牛郎織女的故事吧。這個人人耳熟能詳的故事,是我童年的幻想啟蒙。故事結束時,母親說:“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晚上你們躲到葡萄架下,就會聽到牛郎織女說話。”哥哥和我深信不疑,連續幾年,七月初七的夜晚都站在葡萄架下,想聽牛郎織女的對話,除了偶爾傳來幾聲蟲鳴,能聽到的唯有秋風穿過耳畔的聲響。但來年的七月初七,哥哥和我依然不改舊習,滿懷希望地鑽到葡萄架下。直到有一年,哥哥也開始笑話我:“你還真信啊!娘是在哄咱們呢。”我依然半信半疑,幼小的心裡,總覺得葡萄架這麼美好的東西,應該具有這種神奇的功能。但從那年以後,我便只吃葡萄,不再在七夕的夜晚鑽葡萄架了。

成年後,偶然在某本書裡讀到,傳說每逢七夕,能在葡萄架下聽到牛郎織女說悄悄話的女孩,不僅會有一雙做得針黹和美味的巧手,還會在將來遇到堅貞不渝的愛情。母親的期冀只實現了一半,我至今對針線活一竅不通,菜也做得尋常。

現在,夜空下的銀河和繁星,早已消失在城市夜晚的霓虹燈下,連藍天都消失在越來越重的霧霾中。我女兒這一代,只能聽著牛郎織女的故事想象天上的銀河,她像瞭解恐龍一樣,通過書本、電視等來了解銀河的知識。

剝好的玉米用尾部留的幾片玉米皮,兩個或四個系起來,層層交錯搭在父親埋在院子西邊的幾根柱子上,柱子有四五米高,玉米要一層層搭到柱子最上端。這是那時最普遍的玉米存儲方式,一是不必佔用本不寬敞的居住空間,二則可以有效防蟲防黴。在鄉下,莊稼人總能利用有限的條件找到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等到冬天農閒時節,架子上的玉米要一粒粒剝下來,那是一項更加冗長且乏味的工程。如今,隔著歲月看過去,一架架黃澄澄的玉米柱矗立在院子裡,成為腦海中一幅美麗的圖畫。前幾年,和朋友去外地看畫展,一幅農家院玉米豐收圖,挾著耀眼的金黃撲面而來,帶給我久久的感動。勞作,不僅成了溫暖美好的記憶,還在藝術家筆下成為極具視覺衝擊力的藝術品。

1983年,父母拆掉破舊的祖屋,在原址翻蓋了五間土坯房。

老宅原來的那架葡萄,父親把它挪到了新院落的西南角;那棵古老粗壯的杏樹,被西牆邊新栽的兩棵泡桐樹取代。

泡桐樹長到碗口粗的時候,我上初中了。

鄧和華是我初中時最要好的朋友。華和我同年,比我大幾個月,但在我和鄧的眼裡,她更像妹妹。華對我在情感上有些依賴,哭哭笑笑的情緒像個孩童,她總說在學校除了我再沒什麼朋友,也許和她天真赤誠的性情有關吧。鄧比我和華大一歲,父親早逝,幼時長兄如父,怎奈長嫂不能比母。大哥結婚後,便帶著家中僅有的財物立戶另過了,扔下寡母帶著尚未成人的一弟一妹艱難度日。她的少女生活很不如意,好在,她是個獨立剛強的人,仍樂觀不拘、健康成長。

每逢節假日,鄧會隔三岔五來我家住上幾晚。

夜裡,我倆躺在小北屋的大床上,聽著窗外桐葉唰唰作響,聊著少女間的心事,更多時候我們會遙想十年、二十年後我們的模樣,憧憬著那個時候我們的境況會是什麼樣子。秋天的夜晚,在我們的竊竊私語中,偶爾會摻進“唰”的飄落聲,那是一枚桐葉從高高的樹幹上落到室外的窗前。有時聊得興奮,直到下夜班的人騎自行車的咣啷聲伴著一陣犬吠傳到耳邊,兩人突然打住話頭,相視片刻,異口同聲問“幾點了?”再同時疑惑“天快亮了?”很多時候聊至夜深,我倆仍毫無睡意,便爬起來站在窗前,看月亮透過桐葉漏下的光,斑駁又迷離,少女的心思夢幻、浪漫。

鄧寫的作文總令老師和同學感動,我的母親、我倆的友情,還有承載我們友情的這個院落,都在她的筆下變得更加有趣、溫潤。初中畢業後,鄧就輟學了,她的寡母再也供不起她上高中。

和鄧的友情一直未斷。她多次說,她的女兒在學校的表現和小時的我非常像,用她的話說:優秀、全面、有主見。但那時的我其實很脆弱,那些無助都在鄧面前坦露無遺。鄧還說,我小時候有她陪著,現在女兒小時候也由她陪著。其實,她的女兒比我堅強,比當年的我心智成熟。

假期裡,華也會偶爾來住幾晚,多是在我和鄧聊天時,她已在旁呼呼大睡。

初中畢業那年,華中考發揮失常。考完試的第三天,她來我家小住,晚上,在屬於我倆的小北屋裡,她抱著我痛哭不止。華的痛哭裡,有不甘,也有無奈。我幾乎不知所言,勸慰愈顯蒼白,多數時間只是無聲地陪伴。

那一年,我考上中專去外地讀書了,華到縣城繼續讀高中。她很刻苦,來信除了訴說學習的壓力,更多是傾訴在校的孤獨。她說,沒有我的陪伴,學校生活只有乏味的兩點一線。三年後,華竟又在高考時發揮失常,成績沒有達到她的預期,僅考上一所專科學校。現在再回頭看去,沒考上中專的華是幸運的。當年比大學難考,含金量幾乎比大學還高的中專學歷,經過短暫幾年的輝煌後,在單位晉職稱、提拔都不在考慮之列。

華最後一次來信,是大三畢業那年,訴說她即將畢業的不安。我勸慰的信寄出後,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我工作後的第七個年頭,終於藉助網絡,得知華和我同在縣城,輾轉打聽到她工作的單位,查到辦公室電話打過去,華語氣裡那份陌生和疏離,讓我至今後悔那次通話。在外就讀時的書信往來,假期裡的同榻小住,時間並不久遠;梧桐樹葉飄落的“唰唰”聲彷彿還未消失,憧憬友誼的話語還音猶在耳,我和華卻在並不漫長的歲月裡,在同一方天空下走失了,回頭看時,只遺一地荒涼。

至於那架葡萄,被細心的父親侍弄成了夏日的遮陽網。

盛夏,葡萄架的濃蔭下,總會聚著三五個來聊天乘涼的鄉鄰。村南的鄰居一閒下來就習慣性地聚來,喝著葡萄架下父母備好的茶水,聊著家常或農事;父母不忙時陪他們聊天喝茶,有時忙起來,就自顧忙去了。鄉鄰們茶喝足天聊夠,便各自回家。村北的鄉親經過我家門口下地時,也要在葡萄架下駐駐足,和葡萄架下喝茶的鄉鄰聊上幾句,有時下地幹活累了或渴了,就來我家葡萄架下喝幾杯茶,歇一會。葡萄泛紅的季節,來串門的鄉鄰便挑了泛紅的葡萄粒,放到嘴裡嚐嚐鮮;下地幹活的鄉親走到我家門前,也會拐個彎進來,不聲不響地摘上幾粒葡萄,嚼著下地。父母隔窗看著這些情景,有一搭無一搭地閒聊:“某某去打藥了。”“某某去串肥了,這麼早?!”在我家窗口,鄉親們的農家生活如一幕幕剪影。

喜歡養花的父親,在影壁牆前種了一棵夾竹桃,和影壁牆一起掩映在葡萄架下。每到夏天,夾竹桃開出一樹繁花,層層疊疊的粉紅花瓣比桃花更豔麗,襯在影壁牆下,如一幅濃墨重彩的工筆畫。花香濃郁,吸引好多蜜蜂纏繞數日,它們和葡萄架下喝茶納涼的鄉鄰和平共處,互不相擾。

1997年,因哥哥結婚,父母再次翻蓋房屋。新房是農村當時最流行的樣式:帶前出廈的五間大瓦房;東西各一間平房,用來貯放農家的日用雜物。按照新的宅基地規劃,院落縮成了一方逼仄的天井。樹木在院子裡失去容身之地,連父親那些心愛的花花草草,都不得不搬到在外工作的叔叔的閒院裡。父母多次說,這樣的院落還不如翻蓋前的舊房實用、好住。

新院落的小天井朝陽時間短,每有雨雪,黃土地面便會泥濘不堪,且持續多日。為了行路和清掃方便,父親用紅磚把天井的地面鋪了一遍。這樣的院子已不能堆放和晾曬玉米小麥。

那棵葡萄樹,父親仍然在侷促的院子裡保留下來,移栽到靠南牆留出的土地裡。因為光照時間短,又不太通風,葡萄雖然主枝仍舊粗壯,葉和果卻像老人頭頂的白髮,稀稀疏疏,茂盛不再,再也遮不住陽光,撐不出一片濃蔭。葡萄架下,已無法安放鄉親們用於喝茶納涼的茶桌。

每年葡萄開始成熟的時候,父親看著架上生了鏽跡的葡萄著急,怕我回家晚了吃不到,總會給已在小城安家的我打電話:“回來拿點葡萄吧,再不拿就爛沒了。”父親一直記著我愛吃葡萄。其實,超市裡的葡萄又大又甜,也不算貴,只是沒有父愛的溫暖。

而我,也因工作和成家,離開老家,新宅的故事不再屬於我。住進樓房的我,生活懸在半空,心靈無處皈依。現今回到家,關上樓門,一個私密空間便形成了。鄰里之間終少打擾和往來。過去院落裡那種親朋鄉鄰間的溫情很難再有,農村院落裡的季節變化、四季風景也無從體會,我的住宅記憶越來越貧乏、無趣,而內心對曾經院落的鄉愁卻越來越清晰、深重。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