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我的天才女友》


《那不勒斯四部曲》


“你知识渊博,却不知现实如何。”


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我的天才女友》


没有一个人能毫发无伤地经历《我的天才女友》,尤其是作为一名女性。

甚至,当你决定要面对它时(无论是原著或是影视剧),还要充分做好迎接这种情绪波涛的准备。

这种波涛,是觉醒的波涛,它贯穿了一位女性的一生。原著作者埃莱娜·费兰特承认《那不勒斯四部曲》,正是关于女性主义的小说。

四部曲中的终极篇,作者在巨著的结尾留下了一句极度无力、同时也极度悲观主义、极度宿命论的语句:……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

这句话其实浓缩了整个作品的核心。——如果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两位女主人公长达50年的友谊纠葛,它很容易就会被粗浅的消费浪潮所掩盖。


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我的天才女友》


相反,一个人类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数度觉醒——她自身所经历的知识革命、权利纠缠、阶级跨越、性别权利对她的建构,这些隐秘却珍贵的激荡,才为我们提供了人性中的宝贵养料。

原著中的情感波涛比剧中所展现的更为宏大、精密、对人类心灵的最细微震颤描述地不差分毫。这种贯穿了主人公一生的叙述写作方式,是意识、情感、和对世界感受的巨大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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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01 《我的天才女友》


也许女性在观看这部作品的感受更为激烈,因为女性似乎可以天然地代入角色莱农,少数情况可以代入莉拉,甚至某种情况下能对莉拉仇恨的对象产生移情——作为读者和观众,我们似乎能对每一个人物产生同情。

就像莱农也会对莉拉的丈夫、施暴者、欺骗者产生共情:“我惊呆了,我从未听过一个男人这样讲话,他的话语饱含感情,毫无保留。就像一些歌曲。我很高兴他觉得我很重要,就好像我有一种善的力量,能让莉拉改邪归正。”

是的,莱农从未对具体的人或事产生过极端的恨意,她恨的只是一些抽象的感觉——恨这片狭小肮脏的社区,通过努力学习才能逃离它。同样,她的爱意也一直压在心底。

莱农便更像是普通人,她的情绪和喜好模糊、暧昧、对人总怀有模棱两可的旧情。她从未产生极端的恨意。她和每个人交好、抱有同情,即便这些人是她所处立场的敌人。她似乎从未真正站出来反对一些事,捍卫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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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02《新名字的故事》


相反,莉拉对不是自己阵营的敌人从未抱有同情和喜爱,从她和“敌人”结婚开始。她对自己的极端恨意便从未有过一丝困扰。她的情感转变,生命态度转变,意识转变,全都是一瞬间完成的,是幻灭式的、革命式的、燃烧式的、也未有过丝毫迟疑。

莉拉的能量显然是极端的,她在强烈的爱意与恨意之中游走,这种极端性让她飘忽不定,却也更加变得有致命吸引力。

文学作品中这种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女性形象并不少见。莱农在课堂上背诵《疯狂的奥兰多》选段:“安杰莉嘉,是这本书中的关键人物,一切都围绕她发展。奥兰多因爱她,心生嫉妒而发了疯。就好像有那么一个地方,在其中央站立着一位性感诱人的女人,点燃了所有男人内心强烈的爱意。

“还有痛苦。”老师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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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03《离开的,留下的》


“我在读书上花费了很多力气,但我一直都在被动接受,我从来都没用到过那些书籍,我从来都没对那些书本产生过怀疑。这就是思考的方法,卡拉·隆奇正是通过思考来提出反对。我在费了那么大的劲儿之后,还是不会思考。马丽娅罗莎也不会:她读了一页又一页书,然后心血来潮,把这些思想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哗众取宠,这就是事实。但莉拉会用脑子,这是她的本能,假如她上过学,她也会像这样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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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的能量从何而来?谁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她的天赋和头脑。她一直靠真正的现实来理解世界,即使她从未出过她的街区,她也靠每天呆在肉食店搞明白了资本原始积累是怎么一回事。

中年时期,尽管莱农非常了解资本、压迫、阶级斗争还有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然性,但真正发起行动和指挥行动的,永远是莉拉本人。

这便是她们越走越远却永远无法分离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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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四部曲》04《失踪的孩子》


殊途同归


第二季的时间发生在她们的青年,比儿时的生活要更加直面现实的残酷。

青年面对世界的苦楚只能一个人消化和面对。

莱农永远和现实有一层隔膜,莉拉完完全全投身于现实之中,在现实中革命、做各种各样神秘的斗争。她永远和暴力、罪恶、资本、黑社会势力、革命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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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农通过学习、知识、学究式道路慢慢脱离了这一切,这不能说是幸运或不幸。

我们能够看出,作品中所有关于现实世界的描绘,都是借着莉拉的线索阐述和编写的。通过莉拉的眼、莉拉的口、莉拉的观点、向大家描述其他人物身上发生的所有事。

莱农难以领略现实世界的全貌,莉拉总能洞悉表象背后的真相。这是她们挣扎模式的本质不同。

莉拉是一个在现实世界摸爬滚打的人,莱农的挣扎大部分发生在“内部”。

我们几乎看不到莉拉的内心世界、却看到了她永远的愤怒、永远触底反弹、永远的斗争和革命。


“他打我没有用,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比以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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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她的能量似乎更好预测,她的行为模式也更好预测。一个内外完全统一的人。因此,她更像是一个完完全全虚构的人物。她拥有的天赋和她身上的能量成正比。

如果说莉拉的生活是动荡的,莱农的生活就是凝固的。莉拉的生活是真实的,莱农的生活就是虚构的。莉拉的生活如果是小说,莱农的生活便成了对小说拙劣的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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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拥有的决裂勇气


每个小人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抵抗、触底反弹


费兰特在著作中振聋发聩的一点之一是,爱是作品的核心议题。两位女主人公生命中经历了太多次数的爱而不得体验。每一次体验都能使人置之死地。偏偏女性所展示出的脆弱性能够让她们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脆弱性,经历过爱而不得痛苦后仍保有爱的能力。也正来源于一种女性勇气。

以柔软之心面对可能会被伤害的勇气。

“果断地将一根手指放入那些仍在感染的、特定伤口。”


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我的天才女友》


出于对世界的复杂性和深刻理解。费兰特的叙述不为任何一种阴暗情绪做辩护。她们彼此帮助、彼此嫉妒、彼此伤害、彼此扶持。甚至,暴烈程度比现实生活还要深邃。现实世界我们可以掩盖、隐藏、忘却一些阴暗面,这也是开头所说,要直面这部作品需要很多勇气的缘故。

青春期的莱农发生了两个重要的决定和转变。一是和情感相关,二是和周遭现实相关,它们发生时伴随着主人公的阵痛,正是这种阵痛,迫使主人公推了自己一把,把自己推向更广阔的世界,彻底和自己的街区、周遭的现实发生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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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和尼诺


其一是莉拉和莱农深爱的男孩尼诺宣布要生活在一起,其二是莱农亲眼目睹好友帕斯卡莱母亲的自杀。

“那天我下定决心拿到高中毕业证,找一份工作,然后远走高飞,远离这些恶心的现实。”

正是这种决裂的勇气让她们拥有了掌控人生的可能。


意识重建,摆脱依附


“让自己的头脑男性化,从而融入男性的文化中。”


对莱农和莉拉这样来自底层的女孩来说,她们成长的初期只遭遇了三种类型的男性:工人阶级(一起长大的朋友)、知识分子阶级(倾慕的对象)、黑社会或商人(对立的敌人)。


不得不承认,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这些是一个庶民女孩在成长过程中所沾染到的所有颜料便是现实、知识、男性。


理解现实的冲突和复杂、对知识的渴求、或把知识当作一种突破途径,跟男性所代表的权利发生种种纠葛。

在主人公一生思考性别结构的过程中,大致可以看出这几个阶段。


对身边女性的首次审视、对男性的模仿、渴望得到男性的肯定、对自我的再次审视。

莱农青春期第一次真正好好地观察了她所在的街区,那些因拉扯孩童而变形、焦虑、愤懑和歇斯底里、焦头烂额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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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明白了,我不由自主的陷入了莉拉的情绪,她正在经历一种神秘的斗争,她要毁了斯特凡诺不惜一切要她认命的生活,她不想变成我们母亲,邻居,或亲戚那样的女人,那些看起来已经失去了女性特征的人,她们的身体被消耗了,变得越来越像她们的丈夫、父亲、或是哥哥,这种变形是从怀孕开始的吗,是从做家务开始的吗,还是从挨打开始的,莉拉精致的脸蛋也会突然显出她父亲的样子吗?”

当然这些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也遇见了一些领路人 ,继而开始欣赏“掌握了政治语言、像男人一样的女孩”。

“去米兰,然后去法国,抵达闹着学潮的巴黎,面对粗暴的警察,整个人投身于最近几个月最炽热的运动中去!出国,继续几年前我和弗朗科走过的那条路。如果我能和马丽娅罗莎一起出发,那该多好啊!她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开放的女孩,现在,她可以完全投身于这个世界上的运动,她像男人一样,已经彻底掌握了政治语言。我欣赏她,没有哪个女孩子像她一样,勇敢地破坏旧世界。”

在书中、或者那个背景的女性的阶级跃升(掌握权力)似乎确实是通过男性来获得的。要么学习他们的文化,掌握他们的语言,要么成为他们的妻子、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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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谈到了我从小就一直想要掌握男性的思维方式。我感觉自己是男性捏造出来的女性,是他们通过想象构建的。”

“让自己的头脑男性化,从而融入男性的文化中——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之前就是那么做的,我现在依然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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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一切的自我审视:

“最后我得出结论,我应该搞清楚自己,我要分析自己的女性本质。我非常费力地学习那些男性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应该懂得一切,做各种事情,我越界了,政治斗争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要在男人面前有面子,我要和他们站在同一个高度。什么高度?他们理性的高度,最不理性的高度。我非常投入地背诵那些流行的句子,真是白费力气。我被自己学习的东西限制了,这些东西塑造了我的头脑、我的声音。为了变得卓越,我和我自己定下的秘密协约。现在,在努力学习之后,我要遗忘学到的东西。再加上,我不得不想想,我是什么样的。莉拉在我面前时,我是她的附庸,我刚刚一远离她,我自己就变了,没有莉拉,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没有她的思想支撑,我就无法认定任何思想。我应该接受自己,那个不受她左右的自己,核心就是这个,我要接受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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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农


“这种深入分析会让那些比较脆弱的女人陷入危机,因为她们无法进行深入反思,她们认为,只要把男性清除出去,就能走上自由的道路。那是一段很动荡、起伏的年代。”


主人公的个人震颤和时代震颤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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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60-70年代的工人运动


第二季的时间线很快就要进入1968这个时代的分水岭。作者除了描写在那动荡不安10年的周遭朋友发生的种种突变,对自身的政治行动,女性和男性的权利结构思考也算是其中的一个小小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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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工人主义女性主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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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厂的莉拉


特别的是,作品中的每个人物都展示了自身的投机性。莉拉,选择了她以为可以保护她的斯特凡诺。安东在失业时选择向宿敌索拉拉兄弟求助。主人公莱农选择了有声望的知识分子家庭。尼诺自不必说,他是投机的典范。他的每一任情人都为他的阶级晋升提供了帮助。

这部作品展示了一幅对现实和人性的凌乱、扭曲、不合逻辑和反美学解构又重构的诱人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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