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他們的”尋常日子,朴樹寫下首博,感受“看不到的美”

生活不是象徵。生活是真的,它是由年、月、日構成的,它是由小時、分鐘和秒構成的。沒有一秒鐘可以省略過去。在每一秒鐘裡,生活都是一個整體,沒有一個人僅僅依靠自己就可以“自”食其力。 ——畢飛宇《推拿》

畢飛宇的長篇小說《推拿》,曾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 2019年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電影《推拿》改編自畢飛宇的同名長篇小說,婁燁導演,郭曉冬、秦昊、梅婷、黃軒等主演,榮獲第64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藝術貢獻銀熊獎,第51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七項大獎;第15屆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等六個獎項。這是屬於電影《推拿》的榮譽。

可以說,《推拿》在文學原著和改編電影上,都取得了全面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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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講了什麼故事?是一群盲人推拿師在“沙宗琪推拿中心”發生的關於感情、責任、尊嚴和夢想的生活故事。

電影剛上映時,朴樹特意去觀看,看完寫下了他的第一篇博客:

沒有狗血,沒有賣弄聰明,沒有照死裡打,只有普通人尋常房間,妓女和瞎子的愛情,看不到的美。

……

在一個好故事裡呆上2小時,就足夠恍若隔世了。

沙老闆嘟囔的那幾句詩還有片尾曲的歌詞動人極了,不慌不忙地。

在黑白的鋼琴琴鍵上,朴樹曬出了《推拿》的電影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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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生活中,我們身邊的盲人群體和我們,就像這黑白琴鍵一樣,壁壘分明地存在著。盲人永遠沒有機會再看一眼世界,我們也永遠無法真正體會真實的黑暗是什麼樣子。

《推拿》,是讓我們和盲人這一特殊群體互相“看見”的過程。

文字比影像更有力量。

畢飛宇用《推拿》讓我們有機會,用眼睛,用耳朵,用鼻子,重新認識身邊的盲人和自我,面對或者接受自己內心的黑暗與破碎。紛紛擾擾的世界中,讓我們學會睜開心靈的眼睛,去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和傷痛,真正向著光明敞開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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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尊是源於自卑的反攻,是一種被迫的自我保護

收到弟弟的結婚電話,王大夫高興地顫抖起來,隨即弟弟的話讓他明白,弟弟並不是希望“一個瞎子”坐在他的婚禮上,打這個電話,只是討要紅包。

明白過來後,王大夫“像病了一樣,筋骨被什麼抽走了”。他從弟弟的話語和目的中,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自尊心強烈的王大夫太傷心,太受傷,他憤怒了。原本想給弟弟匯五千塊的,一咬牙,寄了兩萬

王小波曾說:尊嚴就是你走在任何地方,都被當作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東西來看待。

帶著女朋友小孔回到南京的王大夫,在自己的故鄉,在自己的家人面前,失去了尊嚴。

弟媳顧曉寧張嘴就是“瞎說!”“你瞎了眼了!”, 絲毫不顧忌盲人的忌諱,對王大夫和小孔也不尊重;甚至過年吃飯也十分計較,認為王大夫和小孔吃白飯,他們也要到公共食堂裡來“白吃”。

王大夫被叫回家,弟弟則悠閒地等著他這個來還債的冤大頭,他感到錢不能就這樣給出去:

錢是孩子,不經手不要緊,一經手就必須摟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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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警醒的王大夫想起了黑幫電影,電影裡總是拳頭或者子彈最終捍衛了真理。面對好吃懶做的弟弟和弟媳,王大夫也想起那個出租車司機,自己發火時,司機反而怕他,稱他為“老大”。

正常人不正常的“欺軟怕硬”習慣,給了王大夫啟示,讓他在替人還債和耍橫之間找到了抒發自己憤怒的平衡點,他一刀刀割開自己的胸口,用自殘給債主看他的憤怒,以血還債。

“兩萬五我要捏三千三百三十三隻腳。”對自己辛苦勞作的痛惜,對自己被家人脅迫來還賭債的怒氣像身上的血一樣噴湧而出,嚇退了債主。

過後,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體面人”了,他為自己羞愧,他一直被教育,以“體面”的成長來報答“父母”,他認為自己喪失了尊嚴,變成地痞流氓一樣“不體面”的人。

王大夫身上,有難得的理智和自省精神,在狂暴之後,他反思自己的舉動,並因此而痛心。父母向他道歉,王大夫卻在為他們心疼:

他們這兩個兒子算是白生了,老大是個人渣,老二卻是一個小混混。他們這一輩子還有什麼?一無所有。他們的這一輩子全瞎了。

盲人對這個世界的觀察,有先天限制,很多東西他們看不見。看不見的,是有形的物質;反觀正常人對這個世界的感知,也有盲區,因為眼睛代替了心,對無形的東西,他們往往沒有時間與耐心去認真感受。

盲人對身邊的東西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隔著十萬八千里,反過來卻能“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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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愛情幻想,是重塑自我療愈創傷的過程

小馬9歲時因車禍同時失去了母親和視力,父親帶著他輾轉求醫,最後依然是絕望。

相比王大夫,小馬這樣的後天盲者,更是經歷了煉獄般的痛苦。

他失去了與世界的關係,經歷了內心的大混亂和大崩潰,在熊熊烈火中把自己燒死,然後再重塑自我,涅槃重生。

小馬在涅槃之後,直接抵達滄桑,對這個世界的一切保持雕塑般的沉默。

從九歲開始,小馬就沒有長大。他以九歲孩童的單純、執拗,依戀著小孔的氣味。

小馬最終以自己與“時間”合二為一的方式,找到了理解世界的角度,也找到了可以度過無邊黑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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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得了時間的含義,要想和時間在一起,你必須放棄你的身體。放棄他人,也放棄自己。

這一點只有盲人能做到。健全人其實都受控於他們的眼睛,他們永遠也做不到與時間如影隨形。

與時間在一起,與沉默在一起,與小孔在一起。他接近了時間和存在的本源。

小馬並不存在的目光是多麼的透徹,潮溼而又清亮,赤子一般無邪。它是不設防的,沒心沒肺的,和盤托出的。他就那樣久久地望著她。他的瞳孔有些輕微的顫動,但是,他在努力。努力使自己的瞳孔目不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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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洛依德的心理創傷學說認為:心靈過去所受到的傷害是目前不幸的罪魁禍首。

每種傷害都存在於生命內部,而生命是不斷自我更新的,所以每種傷害裡都包含著治療和更新的種子。

在時間遊戲的“咔擦“中,小馬無意中治癒了心理創傷,得到了撫慰,這是因為:

  • 首先,關係治癒創傷。和周邊的人建立關係,讓他從此能夠帶著那揮之不去的創傷記憶繼續生活。
  • 個人力量逐漸增強。發現和促進這種力量的增長,讓他獲得新生。
  • 迴歸生活,重敘過去和未來。能夠以理性的方式重述過往,意味著他開始有力量展開未來的生活。

並非所有的成長都是完美的,低谷、失敗、挫折、逆境、傷痛,甚至黑暗,也是成長的一部分。

真正的文學,是對人類存在境遇及心靈創痛的深切體恤與撫摸,真正的作家則選擇直視人類生存的苦難與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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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在眾生平等的靈魂面前,人人都是盲人

一次失敗的鋼琴演出中,主持人不顧都紅的感受,煽情說“可憐的都紅,用精彩的演出回報觀眾”。這讓她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供正常人感動和同情的工具。

這次演出嚴重傷害了都紅的尊嚴,讓她視為終生恥辱。她拒絕繼續學鋼琴,轉而做了推拿師。

不得不說,正常人自以為是的偽善、驕傲與無知,使我們難以真正去理解盲人的處境,我們被自己的施捨感動,而不是平等關懷,並且理所當然地期待得到盲人的感恩和回報。

所以,畢飛宇說:“有些東西在門外人中已不再被重視,但在門內人裡它們仍被看重”。其中的“有些東西”,最重要的成分就是“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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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事故中都紅手指受傷,金嫣號召大家為她捐款,並說“她太可憐了,什麼也幹不了了。”金嫣和那個主持人的行為、語言、動作都如出一轍,讓都紅感到傷心絕望:“她的後半輩子只能‘靠’人家了,一輩子只能生活在感激裡頭。”

都紅矮了所有的人一截子,矮了健全人一截子,同樣也矮了盲人一截子。她再次離開。

其實,讓都紅真正離開的是她內心的崩塌,她無法接受“盲人其實並不比正常人更善良”的發現,也無法接受盲人的靈魂與正常人的無差別。

她一直以為,盲人長期處於身體缺陷與社會不公中,比健全人更能體會到對他人造成的傷害,也更能真正去體恤他人,保持善良。

但事實上,當她在盲人中也處於劣勢時,她同樣收穫了來自盲人的同情和憐憫。這些盲人同伴們與正常人的反應何其相似。盲人和正常人,在靈魂面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觀看“他們的”尋常日子,朴樹寫下首博,感受“看不到的美”

聯合國和平獎獲得者,日本作家池田大作說:生命的尊嚴正是超等價物的一切事物的基點。

理解了做人的尊嚴,才能理解盲人的尊嚴。

《推拿》中,畢飛宇對盲人群體的書寫,是群像式的,全書並沒有一個貫穿全書,讓作者花費大量筆墨去書寫的主要人物,他用人名來劃分章節,讓這些人物在書中的位置同樣重要。

作者對身處社會底層一隅的盲人處境的書寫,是一種對“苦難”的書寫。其中的人物,不管哪個人的經歷拿出來,都是一個賺人眼淚的感人故事,然而,畢飛宇沒有沉浸於眼淚,他冷靜地抒寫了人在“苦難”面前表現出來的尊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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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拿》給了我們用平等的視角去觀察盲者的機會。在黑暗中審視自己的靈魂,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席勒說:不懂得維護自己尊嚴的人,也不能尊重別人的尊嚴。

書的結尾,作者借護士之眼,不無深意地寫道:

她看到了一樣東西。是目光。是最普通、最廣泛、最日常的目光。一明白過來護士的身體就是一怔。她的魂被懾了一下,被什麼洞穿了,差一點就出了竅。

願我們都用靈魂互相望見。不是俯視。不是仰視。而是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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