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小说一则:治病


故事:小说一则:治病


局长刘度的老婆在体检时被查出乳腺癌。

刘局长是个大忙人,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小舅子李大宽就径直赶到姐夫单位,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见姐夫一步两摇的身姿从会议室晃出来。一个下属紧跑几步,替刘局长推开办公室的门,李大宽趁机跟了进去,反身关门的时候,见五六个下属拿着各种呈批件,已悄无声息地拢到门口排队等局长批示。李大宽长出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进来得及时。

说完大姐的病情,李大宽很着急:“姐夫,大姐要抓紧做手术,你抽空到医院签个字吧。”刘度并没有表现出惊乱,略作沉吟:“第一,做手术是人命关天的事,要高度重视。第二,做手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家人都要表态。第三,你明天上午把你爸妈和二姐都召集起来开个会,统一一下思想,我参加。”姐夫一副研究部署工作的样子让李大宽目瞪口呆。

第二天上午,老婆娘家人都到齐了。小姨子板着脸,话说的有点不中听:“姐夫,你是我姐的老公,是一家之主,我姐要赶紧做手术,这事还开个啥会?你不是在单位开会上瘾了吧?”刘局长面色一沉,目光缓缓地看向岳父岳母和小舅子:“我是她老公不假,你们也是她的亲人,所以大家都要表个态,不然,万一手术有什么意外,这个责任谁担?”这句话让每个人心中一寒,老岳父憋着一股怒火:“我们李家都同意抓紧做手术,你放心,不用你来担责任!”

刘度也不分辩,就站了起来:“既然都同意,大宽,你简单起草个东西,大家都在上面签个名,我就可以到医院签字做手术了。”说完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摇晃着步伐走了。

姑爷走后,岳母生气归生气,但还是让大宽写了个手术意见,全家人签了名。老人考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做这么大的手术,如果当老公的连字都不签,闺女会很伤心,情绪会影响术后恢复。

下午,天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李大宽开车来到姐夫单位。一下电梯,就看到姐夫办公室门前那一堆永远在排队报件的下属。这些人大概是站着等了很久,个个很难受的样子,有的在扭腰捶腿,有的在踱步徘徊。

李大宽不好意思穿过众人推门而入,就在后面站着,有意无意瞄了几眼离他最近两个人手里的红头报件标题,一个是《呈报本周拟召开的19个会议内容情况》,一个是《关于购买两只篮球裁判哨的请示》。两个报件上方,已经有了几个部门领导的签字,日期最长的居然是五天前。李大宽是从部队自主择业的一名机关副团职干部,报件上的内容让他大跌眼镜,还没来得及怀疑人生,屋里传出的一段对话,打断了他有点短路的思绪:

“局长,库房的墙再不维修,撑不了三两年可能会倒的,里面可都是重要物资啊。”

“现在涉及花钱的事有多敏感你不明白吗?10多万哪!万一哪天审计和巡视部门从中查出点什么问题,这个责任谁担?”

“那就……不维修了?”

“这事先放一放吧,让人多找几根粗大一些的树木把倾斜的墙壁撑住。”

里面的人终于出来了,下一个赶紧进去。门留下一条缝隙,李大宽把眼光探了进去,看到了姐夫刘度那张脸。刘度长得方脸浓眉,鼻直口正。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每一句话声音浑厚,字正腔圆,不疾不缓。无框眼镜后面,闪烁着一双精明干练的大眼睛,儒雅中透着一股正气。喜欢以貌取人的人很容易从这张脸上读出“正直”两个字。大姐是个有着浓烈家国情怀的知识分子,当初就是看中了刘度身上的那股精气神才嫁给了他。但近两年,任本地一所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后,大姐几次向他愤怒地抱怨对刘度“到底是看走眼了”。

李大宽把大姐跟他唠叨过的事一一从脑海里拽了出来。

刘度三年前当的局长。没当领导前,他逢人就鞠躬、握手,热情而谦恭。后来当官了,他的谦恭就向比他官更大的人转移。对别人,甚至亲人,变得越来越虚伪和冷漠。刘度有个下属叫小姚,31岁。老大不小了,大家还管他叫“小姚”,是因为他一直未婚。去年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准备结婚时,按组织程序,要单位开证明盖公章,然后到当地民政局办理结婚证。

当小姚兴冲冲把开好的证明和一袋喜糖递到他的局长面前时,刘度扫了一眼证明内容,便在手里“哗哗”抖着那一张纸,连珠炮般地发问:“谁能证明这个女孩是你的未婚妻?经过政审了吗?盖了公章后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这个责任谁担?”结果不但章没盖成,还挨了一顿批。小姚对象知道后先是吃惊,随后沉默。半响,长叹了一口气:“你摊上这样的领导,能有什么前途?”果断提出分手。

大姐从一个中文系教授的角度分析:刘度的行为是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他做任何事首先考虑的是个人仕途的安全性,任何有可能给自己升迁提拔带来哪怕万分之零点一的不利,他都坚决回避。对部属的冷漠,其实是他设置的一种自我“保护膜”。在工作上,即使是他职权范围内的事,都必须级级呈报、层层请示,一直见到上级白纸黑字的批示,他才安心。他要的就是这个“过程”,这个“过程”所形成的痕迹,既成了他的“避责伞”,又为他赢得了尊重上级的口碑。

他的上级李部长就很喜欢刘度。李部长闲暇之余喜欢“掼蛋”。一段时间里,刘度对这种起源于南方的牌技深入研究、潜心揣摩,很快达到高手级别。他能准确判断部长手里有什么牌、想出什么牌,必要时果断牺牲自己掩护部长先走。所以每次打牌,部长都点名和他坐对家,其他人虽暗中羡慕,无奈这方面的天赋不是谁都能具备的。上届部长爱打篮球,刘度特意找了个教练,硬是偷偷苦练了半年,以年近50的高龄陪部长一路拼杀打了多场比赛,最终以左脚踝骨折的代价,赢得了团体冠军,也赢得了老部长的格外垂青。

一次酒后微醺,刘度不无得意地对大姐炫耀: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打球没逑用,掼蛋是扯蛋,能融入领导的爱好并被欣赏,那是智慧和能力。大姐当面怒斥:你作为领导干部,只顾拍马不愿拍板,只想平安不求心安,只要官当不敢担当。你这种人一旦手握重权、身居高位,危害比贪腐更严重,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两人的那次争吵,导致刘度一怒之下干脆住进办公室。时间久了,在领导心目中却落得一个“以办公室为家”的敬业名声。

想到这里,李大宽后脊梁一冷,心里突然冒出三个字:两面人!他看着眼前排队报件的这些本来有抱负、有作为的年轻人,再瞅一眼门缝里的姐夫,仿佛置身于一个“黑诊所”,不由得心生些许悲悯:他们就像一群在门外排队就医的患者,而生命却攥在里面一个缺乏能力和医德的“主治大夫”手里,奈何?

李大宽转身下楼,把全家签名摁过手印的手术意见书撕个稀巴烂扔进垃圾桶。走出大门,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急促的雨滴打在树叶上,砸在地面上,噼啪作响。李大宽心头一振:是该再来一场雨了。雨后的天,一定会变得更蓝、空气会更清新。李大宽发动车子,一踩油门,车冲向雨幕。

当晚,大姐被推向手术室。刚走到手术室门口,刘度给李大宽打来电话,还在询问手术意见的事。李大宽口气很冷,说马上做手术,谢谢刘大局长,不需要你签字担责了!

此时,大姐伸出手来,要过大宽的手机,声音不大,但说得一字一顿:“刘度你听着,真正得病的是你!而且,我告诉你,你病得很重!我的病,至多是个人生死,而你的病,损害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你我夫妻一场,我警告你,一定会有人来治你的!”说完啪地挂掉电话。

刘度愣在那里,任凭手机里传出像警报一般“嘟嘟”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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