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鲁:中国思想家的立脚基础

中国思想家的立脚基础

周鲁

萧公权先生在《中国ZZ思想史》一书中,提到了两种思想家的标准,一为中国思想家的标准,一为现代思想家的标准,其书《附录》之《中国ZZ思想史参考资料绪论》云:

“盖处二十世纪之时不精通先秦以来之学术不足为中国之思想家,不精通欧美之学术不足为现代之思想家。”

按照萧公权先生的观点,若要同时成为“现代”和“中国”的思想家,就要同时精通欧美的学术与先秦以来的中国学术。或者说,精通先秦以来之学术者,只能称之为中国思想家,哪怕他是一个当代人;精通欧美学术者,只能称之为现代思想家,哪怕他是一个中国人。

然而,即使不能成为现代思想家,而若要成为中国思想家,亦殊为不易也。

吕思勉先生在《先秦学术概论》一书中,明确提出了不知本原者必不能知支流的观点,其书第一章《先秦学术之重要》云:

“我国民今日之思想,试默察之,盖无不有先秦学术之成分在其中者,其人或不自知,其事不可诬也。不知本原者,必不能知支流。欲知后世之学术思想者,先秦诸子之学,固不容不究心矣。”

钱穆先生在致Yys先生的书信当中,提出了在学术研究中不可不从源头处用力的观点,并对同时代的学者有所评论,《钱宾四先生全集》第五十三册《素书楼余瀋》之《致Yys书》云:

“穆平常持论,为学须从源头处循流而下,则事半功倍,此次读弟文时时感到弟之工夫,尚在源头处未能有立脚基础,故下语时时有病。只要说到儒家、道家云云,所讨论者虽是东汉魏晋,但若对先秦本源处留有未见到处,则不知不觉间,下语自然见病。陈援庵、王静庵长处,只是可以不牵涉,没有所谓源头,故少病也。弟今有意治学术思想史,则断当从源头处用力,自不宜截取一节为之,当较静庵、援庵更艰苦始得耳。陈寅恪亦可截断源头不问,胡适之则无从将源头截去,此胡之所以多病,陈之所以少病,以两人论学立场不同之故。弟今采取之立场,则万不可截去源头者,此层盼试细思自可得其意。”

在钱穆先生看来,当时的Yys先生在中国思想的“先秦本源处”尚“未能有立脚基础”,这不仅是对余先生的善意提醒,同时也是他对于二十世纪中国学者的普遍看法。

生活在宋代的一代大儒朱熹先生,曾经以优雅的文学语言,描绘了“源头活水”的重要性,《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观书有感二首》之一云: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中国文化的“源头活水”,在于“三代”,也就是钱穆先生所说的“先秦本源处”。离开了“三代”,便无法谈中国的文化。古人所谓的“言必称三代”,不仅是把“三代”当作文明的源头和历史的陈迹,而且是一种寄托着理想的符号。这种理想的寄托,与世界上其他民族对于逝去的“黄金时代”的追念,是一致的。

生活在唐代的韩愈先生,有“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之语,依笔者之理解,韩愈先生并非完全不读魏晋以来之书,只不过是强调“三代两汉之书”的重要性而已。

生活在明代的吕坤先生,也强调“学识须从三代以上来”,其《Shenyin语》内篇卷二之“问学”云:

“今人不如古人,只是无学无识。学识须从三代以上来,才正大,才中平。今只将秦汉以来见识抵死与人争是非,已自可笑,况将眼前闻见、自己聪明,翘然不肯下人,尤可笑也。”

今天的中国,似乎有萧公权先生所说的“现代思想家”,然而他所说的“中国思想家”,则似乎很难见到,这是因为中国文化在“三代两汉”的“源头活水”,在很大程度上被人为阻断了。在学术思想上,钱穆先生所说的从源头处用力者鲜,而“截取一节”为之者多。“截断源头”,即为当代中国思想界之一大病。

张君劢《中西印哲学文集》载《中国现代化与儒家思想复兴》一文云:

“我们发觉欧洲现代思想是希腊思想的延续,希腊哲学是现代化思想的基础。在欧洲是如此的话,那末,中国为什么不能利用其旧有的基础呢?”

中国思想的现代发展,正如张君劢先生所云,是要利用其旧有的基础,而旧有基础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三代两汉”的“源头活水”。着眼于“三代两汉”的“源头活水”,下一番正本清源的功夫,中国的思想家才能有一个立脚的基础。

西历二〇一四年十一月作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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