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得不得，得而復失
新科狀元沈嘉今日娶妻，大紅的綢緞佈滿了整個洞房，新郎官臉上卻無任何喜色。眾人鬨鬧，沈嘉拿喜秤挑了新娘的紅蓋頭，果真和傳聞裡一樣，宋家的姑娘不愧為京城第一美人，雪膚花貌，一雙桃花眼猶如春水初生，含情脈脈。
宋伊人喜歡沈嘉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兒，可沈嘉偏偏喜歡青樓裡小娘子白纖纖也是大街小巷傳遍的。
三月前，聖上欽點的狀元郎沈嘉遊街過巷，遇上了外出郊遊歸來的宋伊人，狀元郎面如冠玉風流倜儻，惹了一路的小姑娘扔了不少鮮花。宋伊人可就沒那麼簡單了，十四歲御前獻舞，聖上親封朝雲縣主，父兄皆為朝中大員，姑姑也是盛眷正濃的宜貴妃。宋伊人說一不二的性子當天就進宮求了一紙賜婚。
結果這沈嘉也是個硬氣的，說自己早有婚約，君子一諾，駟馬難追，直接拒了聖旨。若是什麼高官貴女也就罷了，偏生與沈嘉有婚約的女子出生青樓。如若默許了沈嘉和白纖纖的婚事，堂堂縣主的臉面何存？皇家的姑娘竟然比不上一個勾欄裡的女子？可如果沈嘉一直這般抗旨不遵，豈不是又傳出了天家也仗勢欺人的言論？
說起白纖纖和沈嘉的相識，倒也像畫本里的故事。落魄書生身無分文，遇到個神仙般的姐姐慷慨解囊，不求回報，讀書時忙裡偷閒，作得一幅美人賞花圖，以慰相思。
赴考前一日，沈嘉表明心意，山盟海誓，只待一朝登榜，飛黃騰達，便為白纖纖贖身，與之結為夫婦。
君當做磐石，妾當做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坊間市井可不管那麼多，茶樓的說書人早已編好了縣主橫刀奪愛苦命鴛鴦不得結果的戲碼，茶樓裡的據說也是人滿為患。宋伊人聽說之後，也不避風言風語，直接找上了沈嘉。
御賜的狀元府就在朱雀街，裝潢也是古樸雅緻，曉得宋伊人上門，沈嘉也不在意，在庭院小亭裡眯著眼小憩，石桌上是先前與白纖纖對弈留下的殘局。
一隻玉手執白子，輕輕一點，解了白棋之困，宋伊人自顧自地開始泡起茶來，前日剛賜下的雨前龍井。“不嚐嚐嗎？”宋伊人的茶藝倒是京城出了名的好，茶香四溢，沈嘉是個文人，雖不精於此道，但多少還是能品鑑一二。沈嘉骨子裡帶著一股狂妄，恃才傲物，品茶一事如行雲流水，兩人你來我往偶爾交談，若無前事，還真有幾分“賭書消得潑茶香”的味道。
沈嘉心裡對這位縣主心裡也起來幾分好奇，若身為男子，定是要結交為摯友的，偏是個女子，還是個愛慕自己的女子，他如何能背棄自己當日對纖纖許下的諾言？
在白芊芊面前是宋伊人送來的剪子，還有一套深沉的靛青色衣服，這是靜安堂姑子穿的，和富麗堂華的屋子不太搭調，卻比剪子旁的鐐銬順眼多了。
她白纖纖無權無勢怎樣去和一個萬千寵愛的縣主相爭，她的沈郎就算抗旨不娶縣主難道就能順順利利地娶自己了嗎？
白纖纖也是個聰慧女子，世俗禮教她可以不顧，那沈郎的前途和抱負呢？或許一年兩年甚至五六年沒關係，可如果因為娶妻之事得罪了掌權者，一生仕途不順，縱自己算是人間殊色也抵不過色衰愛弛。
昔年李夫人纏綿病榻，彌留之際以手巾覆面，不叫武帝看到自己病容憔悴，以致李夫人故去多年後武帝每每想起她來，也總是初見那傾城模樣。
白纖纖留書一封，倒也乾脆去了靜安堂，信中不曾提及朝雲縣主，只念往日沈白二人情真意切，思量往後前程。宋伊人剛剛得了消息，心中一笑，這白纖纖還可真是個難纏的主。這蒲葦明明是蓮藕……藕斷絲連的。
沈嘉到底把白纖纖的話放進心裡，也念著對宋伊人的幾分欣賞，恰在這個關口，白纖纖搬到靜安堂還未有十日，一場大火徹底燒盡了沈嘉和宋伊人做對恩愛夫妻的可能。
靜安堂燒了整整一天，白纖纖也葬身火海。當沈嘉指著宋伊人質問的時候，宋伊人也沒有反駁，沈嘉關了自己幾天，竟然乖乖地領了聖旨，沈宋兩家都開始忙碌起來操辦沈嘉和宋伊人的婚事。
新房之內，只剩了沈宋二人。“你可是滿意了，沈夫人？”
沈嘉臉色不太好，語氣似是溫柔卻帶著疏離。
“夫君累了，早些休息吧。”宋伊人的關心是真的，只是那人卻不領情。
沈嘉斟好了酒，坐在床沿上，“還是先把合巹酒喝了？”
宋伊人接過酒杯，沈嘉的手是溫的，氛圍卻似寒冬，罷了，飲酒就當驅驅寒，宋伊人這樣想著。
紅燭搖曳，即便是演出來的溫柔，宋伊人也甘願在此沉淪。飲過酒的沈嘉好像更不好了，倚在雕花的紫檀上，“宋伊人，你知道比得不到更痛苦的是什麼嗎？”
沈嘉嘴唇有些發紫，用含著戲謔的口吻說，“是失去，以為擁有了之後突然失去，然後一無所有……很快，你也會嚐到這種滋味的。”
沈嘉在自己的杯口抹了毒，一心求死，宋伊人把沈嘉緊緊抱在懷裡，“我沒有想害死白纖纖，那火真的是意外……或許……真的是命數。”
“命數？那麼我們註定不會是良緣，亦是命數，我會讓你永遠記得愛而不得，得而復失的感覺，沈夫人……”
沈嘉停止最後一口呼吸，身體漸漸變涼變冰，宋伊人何曾得到過，到最後所謂的擁有，不過是沈夫人一個稱謂……
宋伊人心裡也有不甘，如果那天尋回了丟失的錢袋，如果那天晚一點離開，是不是一開始和你相遇的就是我了呢？沈郎，下一世，我們別在錯過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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