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既是保姆,也是摄影界梵高

她既是保姆,也是天才摄影师。

她生于曼哈顿,却在芝加哥生活,

并带着奇怪的法国口音。

她活到83岁,死在养老院里。

她终生未婚,没有子嗣,却留下十五万张底片。

对于世界来讲,她是个迷;

对于崇拜者来说,她是个神。

她的摄影作品睿智、犀利、直击人心。

她就是保姆摄影师Vivian Maier

薇薇安·迈尔。

富人区保姆:Rolleiflex行者。

如果你漫步在五十年代的芝加哥富人区,你也许会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女人,正带着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散步。她剪着齐耳短发,穿着不显露身体线条的宽松男式衬衫,这个装扮一看就是保姆,也是当时芝加哥富人区常见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她脖子上经常挂着一架Rolleiflex相机。

她一边照顾孩子,让他们别跑远,一边小心审视周围环境,谨慎地按下快门。等下回到家里,在她锁起的保姆间门后,她会小心翼翼取出拍完的胶卷,放进箱子。Another day,another roll. 又过了一天,又拍了一卷。然后,她也许会在小小的保姆床上舒展身体,考虑一下明天拍什么。

这个女人就是薇薇安·迈尔,马卢夫买到的胶卷的主人,我们故事的主人公。

可是有的人就是这么神秘,尽管与薇薇安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但是他们能说的不过是:一个尽职的保姆,孩子们都喜欢她,有点怪,很注重隐私。

每住进一个人家,薇薇安就提出唯一的要求:给保姆间的门装上锁。那是1959年,一年之后的夏天,另一位隐士般的创作者将获得美国身份,正式开始她的新人生,我说的是张爱玲。张爱玲前半生繁华,后半生则恨不得消隐不见,与她相比,薇薇安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隐士。

看看她遍布芝加哥的住址就明白,那么多年,那么多家庭,但是,人们对她的理解只是个保姆,人们永远不知道那关着的门后面迸发出的灵感,以及那个小小世界中的多彩有趣,耐人寻味。薇薇安将她的保姆身份和摄影师身份平衡得很好:前者用来糊口,后者滋润心灵。

为什么不出版摄影集?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无从得知。不自信?没有资金?没有遇到伯乐?或者压根从心底里就不想出版呢?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活在聚光灯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渴望聚光灯带来的财富。薇薇安也许就是这种人。

天才摄影师:咔哒咔哒咔哒。

1948年到1949年间,薇薇安开始使用一架柯达布朗尼盒式相机(Kodak Brownie Box Camera)拍摄建筑和人像,那是在法国的尚普索地区。而她真正的摄影生涯是从1952年开始的,在纽约大都会,她获得了法国小村庄无法给予的灵感。

她开始使用Rolleiflex 3.5相机:这个相机的好处是隐蔽。很难想象,如果大镜头的长枪短炮伸在脸前,被拍摄对象会摆出什么样的姿势,作出何种表情。

薇薇安甚至也不遵守当时人们对女性摄影的期待:暨所谓的优雅及女性化。相反,她从打开的车窗里偷拍街边昏睡的男人,口水淌了二尺长。她的作品不体现性感,但是绝不是不关注性。她拍摄堕胎广告牌,成人用品店,脱衣舞俱乐部以及去看咸湿小片儿的男人。

薇薇安照片中的人物大多是仰拍,也就是说相机位置很低,这给她的人物多多少少增添了一丝伟岸和幽默。她的摄影风格也不是毫无目的地咔哒咔哒按快门,而是冷静考量、取景、删除不必要因素,然后,致命一击。咔哒,于是,风土人情就凝固在了黑白胶片中。

薇薇安刚到纽约时,曾经去一家血汗工厂做过缝衣工,但她很快发现这工作不适合她。倒不是因为不能吃苦,只是没有时间拍照。几经辗转,最终她决定,保姆才是最合适她的工作:有吃有住,还能陪孩子们玩,有大把空闲时间,可以有私密空间,保姆间的卫生间正好做暗房。

在薇薇安带过的孩子记忆中,初夏是出去散步的时节。保姆薇薇安推上童车,左挂一个包,右挂一个袋,脖子上是她珍贵的Rolleiflex,偷偷去走一些妈妈不让走的”冒险“路线。孩子们都喜欢她,因为她与众不同,是个特立独行的Nanny。

有一天,某个薇薇安照顾的孩子自己骑车的时候被汽车挂倒了,孩子趴在地上,人们围在周围,母亲匆匆赶来,第一句话是”啊,还好不是狗被撞了“,而我们冷静的薇薇安在干什么?拿着相机一通猛拍。对于她而言,什么车祸,惊慌,悲伤,不存在的,她的世界是由咔哒咔哒咔哒组成的。

环球旅行者:到外面去。

1959年,薇薇安对雇主说:我需要六个月的假期,我要去环游世界了。然后带着相机和旅行箱,像《天使爱美丽》中的小人偶一样,去了她喜欢的地方:马尼拉、曼谷、越南、北京、埃及、意大利、法国和纽约。

薇薇安的摄影使她的旅程充满意义,去到陌生城市,遇到很多陌生人,相机既是她的保护罩,也是她的探测器。尽管在护照申请表格的职业一栏,她仍然写上了“保姆”两个字,但是在她心里,摄影师、捕捉世界的人才是真实身份。她的冒险在胶片的世界里。

她拍下不同的港口,标示牌上的文字从拉丁文到中文,从婆罗米文到阿拉伯文。黄皮肤到更深色的,从大褂到穿袍子的阿拉伯人。笑起来露出大金牙的酋长,戴草帽的没有牙的老农民,街市上包着头巾的男人,穿红色僧袍的和尚,正在做祈祷的穆斯林,当然,还有妈妈和孩子们,或者只有孩子们。

薇薇安坐在泰拳比赛的前排,坐在一家当地舞厅里,坐在废墟前,寺庙前,清真寺前。她在庆典上拍,在公墓里拍,为一家马来西亚人拍整整五十张,拍坐在地上的乞丐,然后给他一点买吃的钱。这个带着三个相机环游世界的女人,什么都拍。

她曾经连续一周徜徉在巴黎的街道上:巴黎大学附近的左岸咖啡厅是她常去的地方,圣厄斯塔什雷阿尔市场,参观拿破仑墓,以及卢浮宫,在那里,她为名画和雕塑拍摄黑白照,有时候会把参观者也拍进去。当然,还有拉雪兹神父公墓。

在旅程开始的时候,从芝加哥到洛杉矶的火车上,薇薇安为自己拍了一张自拍照:穿着灰色上衣,薇薇安向下凝视着她的新武器:Rolleiflex,镜子中反射出一尊印第安霍皮族神灵雕像。旅程结束时,她带着满满一万张照片回到了芝加哥。

历史见证人:活过拍过经历过。

不同于戴安·阿布丝的中年顿悟,薇薇安几乎是为摄影而生的:从主题到构图,始终走在同代人前面。35岁的戴安·阿布丝师从莉赛特·莫德尔,并决定要拍邪恶的东西,于是她的镜头里开始出现变性人。跛子,残疾人,死人,垂死的人,文身人,侏儒,裸体主义者等等。

然而,薇薇安·迈尔不一样。她只是如实地记录着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特别是普通人的一切。

那些在街头玩耍叫嚷的穷孩子,那些在后巷抽烟的厨子,那些在街边闲聊的黑人女仆,商店门廊上卑躬屈膝的乞丐,躺椅上四仰八叉的醉汉,她的摄影不仅是摄影,更是一部摄影历史书。有人对着镜头微笑,有人怒目而视,有的孩子哭得泪眼婆娑,有的则大笑露出豁牙。她的影像抓住了城市的芬芳,呈现着城市中具有爵士风味的矛盾瞬间。

薇薇安的一个癖好是拍摄报纸:垃圾桶里被揉成一团的报纸,人们手上正在阅读的报纸,过街时夹在胳膊下的报纸,小睡时候枕在头下面的报纸。报纸是人和时代的联结,某个人,某件事,通过当时印在报纸上的故事,以某种微妙的化学反应,联结。

薇薇安也追星,作为一名资深电影爱好者,她经常徘徊在影院外,带着相机等待,她拍过奥黛丽·赫本以及爱娃·加德纳,二人在镜头下有从未见过的质朴。大概是因为摄影者本人并为将她们作为大明星来拍摄,而是作为某个场景的一部分,或者摄影者人生的一部分来呈现。

七十年代,薇薇安开始大量追踪名人事件背后的故事:比如,她曾完整追踪肯尼迪家族的故事,水门事件,还有芝加哥政坛风云。最终,她搜集报纸,拍摄照片,录制街头采访录音,也录下自己对这个事件的评价,薇薇安永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时间的流淌,最终,她也成了她搜集的故事的一部分。

薇薇安带给我们的思考,她照片里的风景都是日常,我们不缺日常,缺得是从日常里发现美的眼睛。感谢薇薇安带给我们美。

Vivian Maier, proud native of France and Chicago resident for the last 50 years, died peacefully on Monday. Second mother to John, Lane and Matthew. A free and kindred spirit who magically touched the lives of all who knew her. Always ready to give her advice, opinion or a helping hand. Movie critic and photographer extraordinaire. A truly special person who will be sorely missed but whose long and wonderful life we all celebrate and will always reme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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