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個武漢解封故事:醫生在身上文護目鏡 求職者清早複印身份證

摘要:江漢關的鐘聲響了十二下,長江上響起“嗚——嗚——”的汽笛聲,離漢高速的擋車杆抬起,車輛打著雙閃、按著喇叭,駛離各個路口。4月8日零時,武漢“解封”的時間到了。

火車站人不少,出租車恢復運營,但45歲的司機陳師傅上午只接到五單,跑了七十幾塊錢。他有點擔心無症狀感染者,打算早點收車,“我只是出來轉一轉,主要是出來看一下武漢。”彩票店打開大門,熱乾麵店門口排起長隊,武漢動物園為市民放了部分綠化景區,但動物展區開要再等一等。

這個停滯了76天的城市,開始緩慢地呼吸。

武漢的甦醒,並不是在這樣的“魔法時刻”一下子產生的,它出現在更早、更不易察覺的時候。或者說,這種微弱的呼吸一直就沒有停止。

3月底,沿江大道上的私家車多起來,救護車、警車和殯儀館的車慢慢少了;4月初,部分路口的藍色鐵皮板被拆掉。早餐店終於開門了,煮沸的水汽撲面而來,提著紙盒裝著的熱乾麵,有人聞著香氣迫不及待就蹲在街邊吃了起來。江邊的大爺釣上來5斤重的鯉魚,奶茶店開門了,櫻花雖落但柳條綠了。

有人離開,有人歸來,更多的人繼續活在這座城裡。這裡是12個武漢人在“解封”前後的故事。

文 |

葉雯 王丹妮 李曉芳 實習生 李累

紋身師很忙

12個武漢解封故事:醫生在身上文護目鏡 求職者清早複印身份證

紋身師劉元太忙,記性又不好,有什麼事必須記在手機備忘錄裡,“千萬不要記在筆記本上,一定會忘記本子放哪兒了。”

武漢解封前幾天,劉元對著備忘錄,給預約的客戶一個個發信息確認時間和圖案。有人從武漢回老家遭到歧視,決定回武漢後紋關於親情和人間冷暖的紋身。科比的飛機墜毀,好幾個客人要紋科比來紀念,但當時“封城”,一拖就拖到現在。昨天,她接待了一個剛剛辭職的公務員,雖說已經當了幹部,但疫情期間想通一些事情,劉元給他紋了“一鍵重啟”。

她還惦記著一位攝影師的半條胳膊,1月20日,他來店裡紋花臂,只完成了一部分,他們約在年後完成剩餘部分,武漢現在解封了,攝影師也該回來了。

劉元的工作室已經開了8年,上下兩層,每小時收費一千八。“封城”前,她每天下午兩點來工作室,埋頭工作到11點,回家畫畫到凌晨兩三點,睡至中午,幾乎不過早,一週只休息一天。35歲之前,她還擔憂身體是否吃得消,定期去醫院檢查,35歲之後她便看開了。

大年三十晚上,她看春晚時,朋友在群裡哭著發語音,說自己的父母感染了新冠肺炎之後去世,最後一面沒有見到,朋友朝拉走父母的車遠去的方向下跪。

就像很多接近生死的武漢人一樣,劉元也感覺人生無常,思考以前忙碌的生活過於瘋狂和荒唐,得讓節奏慢下來。

但沒歇幾天,等不及的客人3月上旬就來了。一位骨科醫生聯繫她,想要在小腿紋身紀念在一線抗擊疫情的時光,要求加上“SARS-CoV-2”、“COVID-19”、“2020.1.21”(該醫生去一線支援的時間)字樣。

這位骨科醫生是個老顧客,35歲左右,高高瘦瘦的,喜歡玩兒哈雷,愛開玩笑。上次他在左小腿紋了一家三口的生肖。

往常劉元只用花兩三天時間設計圖案,這次她慢悠悠地畫了一週。她想到比較科幻的賽博朋克風格——將病毒畫成黃色惡龍,纏繞著黃鶴樓象徵的武漢,而與之相對抗的是護目鏡後露出的堅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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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的紋身 受訪者供圖

他們約在一個天氣比較好的下午,工作室外。一見面,醫生就送了劉元一打口罩。兩人商定了一些圖案的細節,最後用紅色代替了黃色。醫生躺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劉元聊天,平靜地講述著疫情前期物資不夠時,前線人員不捨得脫掉防護服吃飯喝水上廁所,有一個志願者體力不支倒下,以及那些不斷死去的病人。

還有一位警察,疫情期間被派去方艙醫院執勤,鬧事者因為計較不同方艙醫院的飯菜為什麼不一樣就大吵大鬧。他想紋一個勇氣相關的圖案,要和一切惡勢力作鬥爭。劉元為他畫了武裝的熊貓。

前幾天,酒吧老闆帶著五六個朋友來了,嘰嘰喳喳的,劉元在一個姑娘的右肩位置紋了一隻小小的紅色口哨。“神通廣大的,不知道從哪兒弄的小龍蝦”,劉元在二樓看他們圍坐在一樓邊吃邊聊。他們招呼劉元下來一起吃呀,劉元心裡嘀咕,這麼大膽嗎,口罩也不戴,回絕了。

劉元和酒吧老闆聊天,老闆最近正發愁就算解封了也沒有人來酒吧消費。他還要給員工發薪水,每個月光成本都七十多萬元。

還有什麼辦法呢,劉元的另一位客人開了一家旅遊公司和一家醫藥公司,現在醫藥公司掙的錢支撐著旅遊公司,這位客人向劉元訴苦,自己的情況還算好,很多旅遊公司早就倒閉了。

武漢已經解封,但劉元不太願意再過先前那種生活了,想讓自己慢下來。原本約在4月8日的客人,劉元破天荒往後推了一天。她對客人說,關太久了,要調整節奏。

“畢竟2020年,活下來就已經最重要了。”

豆絲店老闆不想夏天來得那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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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廣明夫婦的豆絲店 李累攝

武漢人過早,除了一碗熱騰騰的熱乾麵,還少不了一份炒豆絲。

大米、綠豆、黃豆按比例現磨成漿後,祝廣明將一瓢漿攤在大鍋上,抹平成直徑50釐米左右的豆皮,晾涼兩分鐘,然後切絲,配上些白菜、臘肉,吃起來一股豆香味,還很筋道。

時隔兩個月,他的豆絲店終於開張了。

早上7點,一個穿著白衣防護服,戴著口罩、眼鏡,全副武裝的女人來到祝廣明的攤位前,“終於等到你開店了,這兩個月一直想著這一口,就是想過早的時候吃上一份熱乎的炒豆絲。”她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在這裡買了10年豆絲。

祝廣明的豆絲店位於武昌徐家棚街一處老社區的巷子裡。一米高的攤位上,除了現做的豆絲,還放著餈粑、米酒和春捲。“我在這裡開了十幾年的店,附近80%的人都來我這買過豆皮”,他是孝感人,做豆絲是家傳的手藝,生意好時,一天能賣出兩三百張豆皮、用掉五六十斤大米。

武漢“封城”後,店鋪無法營業,但一直有老顧客打電話,詢問何時開張。3月中旬,疫情逐漸穩定,祝廣明建了一個豆絲接龍群,一百來號人,通過微信群接單後,騎電動車到附近各小區配送。最忙的幾天,一天要配送七、八十單。

哪怕顧客只要一份豆絲,他都會去配送,“人家下了單,那就是相信你,不能因為10塊錢少就不做人家生意。”

到了3月20號,附近的菜市場陸續開放,祝廣明也打算開門營業。但沒有獲得工商部門的允許,只能偷偷打開一條門縫,“豆絲,一張5塊錢”“餈粑,一份15塊” “春捲吶,剛賣完了”。透過門縫,祝廣明吆喝著,忙的時候,下午兩三點才能吃上午飯。

武漢的物價上漲了不少,幾位老顧客抱怨他家豆製品比原先貴,祝廣明也一肚子苦水,“現在什麼東西都漲價了,像做餈粑的糯米,就從原先的四塊漲到了五塊,我也得做生意撒。”

在武漢,豆絲的最佳食用季節是冬季。由於豆製品不好保存以及口感等問題,祝廣明最多撐到5月1日。

武漢解封的日子到了,5月也緊隨其後,祝廣明直搖頭,“賣豆絲最黃金的日子就要過去了,真是冒得枕(沒得辦法)。”他是既期盼著解封早日到來,又希望這日子走得慢一點。

但時間只會向前碾去,無論他願意與否。他拿自家春捲打趣,“就像這春捲,之前裡面包的是薺菜,但現在季節過了,就只能包香芹”。

話還沒說完,門外客人“來一份春捲、兩份豆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愁思。

江灘足球場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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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哥和球友 受訪者供圖

濤哥喜歡踢球,用他的話說,遇到難題先放一邊,來球場踢踢球,跑著跑著解決問題的靈感就來了。

武漢解封還有6天的時候,濤哥接到球友電話:“濤哥,我從落地窗看到江灘足球場開門了,有人在消毒,組織一場吧。”這哥們兒早些年為了踢球方便買了江灘足球場旁邊的房子,住在41層。

濤哥今年50歲,踢球踢了40多年,他的野生足球隊40多人,大部分都是70後,經常在江灘足球場踢球。江灘足球場就在江邊,四周植被環繞,空氣好。

早兩年,他嫌同齡人不能跑動,喜歡跟年輕一點兒的人玩。有次他在恩施爬大峽谷,坐火車回武漢的路上接到了球友的求救電話:“濤哥,到哪兒了?趕緊回來幫我們贏。”濤哥心想沒我還是不行啊,下了火車揹著行李就去了球場,那邊兒球衣早備好了,到地兒趕緊換衣服上場,最後貢獻了兩顆進球和一個助攻。

大年初三那天,武漢“封城”但還沒有封小區,濤哥跟四五個球友約了最後一場球。

幾個人來到江灘足球場,管理人員已經放假,門沒鎖緊,留出來一條縫隙。濤哥他們決定試試能不能進去。人到中年身材難免走樣,他們小心翼翼地提臀、收著啤酒肚擠了進去,四五個人一直戴著口罩,站得遠遠的,圍成一個大圈,練了練傳球,又練了練角球和罰球,各自回家了。上車前,濤哥用酒精消毒,並囑咐球友要注意安全。

後來疫情越來越嚴重,他踢不了球了,跑去做志願者接送醫生。

濤哥的球隊沒人感染。但3月初的一天,正在吃飯的濤哥接到一個電話,一起踢球的好友老方腦溢血過世了。事發突然,他手抖得端不住碗。

老方身家千萬,對誰都一視同仁。濤哥剛來到漢陽的球隊時,沒人收濤哥,老方要了他,第一次踢球,老方就熱心地拉著他對別人說:“這是我朋友。”濤哥女兒結婚的時候,老方包了大紅包。

老方下葬幾天後,4月2日,江灘足球場開門了。濤哥沒敢在群裡喊,疫情剛剛穩定,還是不要太多人都聚集在一起。他只通知了住得近的幾個人,他們戴著口罩,去江灘足球場踢了兩個月來的第一場球。球場的管理人員給他們量了體溫,看了他們的綠碼。

“這麼久沒踢,像踩著沙灘一樣使不上力,好多人伸腳踢不到球,還摔倒了,得慢慢練回來。”濤哥說。

兩天後,這些球友還打電話讓濤哥組隊,那天是公祭日,江灘足球場沒開門,他們找了一塊離市區比較遠的場地。開始踢球前,他們悼念了老方,圍成一圈低頭默哀30秒。

第二天,電話又響了,濤哥接起來:“我也不是年輕的小夥子了,我們歇個一兩天吧?”

花藝師錯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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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七夕,一位客人預訂的玫瑰花。受訪者供圖

花藝師Michelle的時間原本是按花季來劃分的。銀蓮花和玫瑰熱銷的2月,鬱金香和康乃馨最受歡迎的3月,到了4月清明節,菊花更是少不了。但這些花季她全部錯過了。

老客戶在微信上問她能不能定一束菊花,有人想給援鄂醫療隊送束花,有人想給女友訂一束鮮花,花卉批發市場關閉了,Michelle只能一一拒絕。

武漢傳出解封的消息後,4月1日,Michelle憑綠色健康碼出了小區,車上放了一瓶84消毒液,直奔工作室。這是除了取團購菜和快遞,她第一次出門。

Michelle36歲,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她的花藝工作室開在江漢路上,這是武漢人流量最密集的一條商業街,位於漢口中心地帶,服裝店、珠寶店、小吃一條街,遊客在各個網紅店門口大排長龍。不遠處就是江灘公園,武漢人喜歡在這裡晨練、散步、放風箏,一些重大節日的夜晚,江上還會燃起煙花。

1月21日,Michelle完成了年前的最後一個作品,用康乃馨、多頭玫瑰、洋甘菊等花材給一位客戶定製了花盒,這是客戶要送給老師的。Michelle和職員做了最後的收尾工作,沒有聚餐。走之前,她把窗戶留了一道小縫,想著過完春節回來,裡面的空氣不至於太過難聞。

時隔70天,工作室沒有太大變化,桌面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大部分綠植還活得好好的,但她最喜歡的那盆竹芋因為長期無人照料,在之前武漢驟降的氣溫裡凍壞了。

她兌好84消毒液,拖地、抹工作臺,接下來的幾天,她會不斷重複這樣的消毒工作,等待開門的日子。

她在微博上寫道,“武漢的櫻花就要謝了,但武漢的春天就要來了。”

江灘公園的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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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板往地上一扔,人踩上去,武漢就成了一個大的滑板場。

江灘公園有個高高斜斜的堤壩,鸚鵡洲長江大橋下面有個金字塔,武漢大學5號教學樓前有塊十幾級階梯的白坡,琴臺大劇院前面的大臺階,虎泉地鐵站的E口,這些都是游龍經常去練招的地方。

4月1日下午兩點多,游龍在白色短袖外面套了黑皮衣,試探性地開車出了小區。保安讓他掃了碼就將他放行。

到了江灘公園的堤壩上,一些滑手已經在那兒了。他走上前打招呼,想像以前一樣從高高的堤壩上滑下去。

剛開始“封城”時,游龍還在家做做體能訓練,做俯臥撐或者在陽臺跑跑步。他在小區裡滑了一次,冬天穿著短袖下樓,還沒活動開就被巡邏的人制止。

兩個月沒有摸板,游龍現在感覺“魂不附體”,腿軟,板子不是自己的。他一遍遍熱身,板子一次次從他腳上掉落或者飛出去,試了十幾次,游龍坐下來抽菸。

天氣不錯,風也不大,行人很少,目力所及能看到情侶,慢悠悠的大爺。柳條綠了,江上還沒有船隻,看起來白茫茫一片,漲潮時堤壩下面的路燈會被淹,對面高樓聳立。

保安走過來了,希望他趕快離開。游龍懇求:“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把這個招做成了就走。”保安沒說什麼,也沒有走遠,一直看著他。

游龍摘了口罩,圍了紅色頭巾。從堤壩邊緣助跑,踩板,屈膝起跳。滑板被帶起來在空中翻轉了360度,落在堤壩上,游龍身體前傾,從堤壩上滑下來。

沒有像理想中一樣走直線,風吹起他寬鬆的白色上衣。

體彩店裡的複印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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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彩店門口的告示 李累攝

體彩店剛打開大門,早上8點,就有一個學生模樣,揹著黑色雙肩包的女生,急急忙忙進來,問有沒有打印機。她住在對面小區,正在求職,急需複印身份證,打印就業協議書。

老闆娘陳鈺微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幸虧年前因為打印的墨水、紙張在做打折活動,我趁著便宜囤了一批貨”。但打印機已經兩個月沒工作了,卡了兩張紙後,才打印成功,而且紙張背面不知什麼原因,散落著藍色墨水痕跡。但女生還是接連感激。

陳鈺收到了封城後的第一筆轉賬單,10塊錢。

陳鈺家的體彩店位於武昌區餘家湖社區的馬路一側,20來平米,兩張黑木色辦公桌,牆面貼滿了不同體彩的走勢圖和中獎彩票。去年5月才開張,一樓賣體彩,二樓是陳鈺夫婦的起居室。

由於地理位置偏僻,體彩生意一直不景氣,陳鈺的丈夫將一臺老舊打印機帶了過來,也做打印生意。

陳鈺夫婦是湖北黃石人,上小學的兒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兩人本打算回黃石過年,也被武漢“封城”給打破了。

店鋪目前處於虧損狀態,房租每個月就要五千多,“也不是我一家在虧損,全武漢的店面都在虧損,我們現在也只能撐著。”陳鈺說。

武漢快遞服務正在逐漸恢復,4月8日正式開店前幾天,陳鈺在網上購買消毒液、口罩,還有體溫計,“這兩天一直在準備打掃衛生,剛擦完一樓的辦公桌,後面還要進行全面消毒。”

(陳鈺為化名)

巷子裡的理髮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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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髮店開始營業 王丹妮攝

最近的客人頭髮都很長,很油,畢竟兩個多月沒剪了。

武漢各大公司和工廠陸續復工,理髮師張偉的客人逐漸增多。有的客人用帽子、口罩和眼鏡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有的客人要求張偉剪一個修飾臉型的髮型,但戴著口罩,他不好判斷,只能小心翼翼地貼著口罩的邊緣修剪。

到了4 月初,他每天能接待20個人,“但跟疫情之前的生意完全沒法比”。

二十多年前,張偉和妻子在武漢市江漢村的弄堂裡買下一間 60 多平方米的店鋪,開了這間理髮店。時間久了,店鋪有了名氣,除了附近社區的居民,還有人從長江對岸的武昌區,甚至從荊州市開車來找他理髮。

往常,他總是從早忙到晚,但疫情期間,店鋪的卷閘門關了近兩個月,兩個工人一直休假在家,張偉常常無所事事地蹲坐在店門口。弄堂裡的熟客時不時發來消息問,開門冇?麼時候可以剪頭?他只能說不知道,為每個月幾千元的房貸發愁。

3月18日,無疫情小區的居民被允許分批、分時段、分樓棟,在小區內進行非聚集性的個人活動。路口的藍色擋板被拉開了一個小口,居民在巷弄裡架起竹竿晾出棉被和花睡衣,隔壁小餐館的門裡偶爾升騰起油煙。張偉跟社區工作人員提交了復工申請,拉起卷閘門,亮起門口的藍色旋轉燈柱。

(張偉為化名)

每天和老人“鬥智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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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社區的老人把外面的世界看夠了,現在準備翻回去。 傑西攝

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社區志願者楊敏大部分時間都站在黃色的水馬跟前,提醒居民戴口罩、量體溫、掃健康碼,“腳站疼了,嗓子喊啞了,腦殼也說疼了”。

最近出門的居民越來越多,紙質表單填寫不過來,改為掃描電子健康碼,她數了數,每天掃碼的人接近一百個。武漢解封了,但對她這樣的社區志願者來說,工作遠未結束,甚至壓力更大。4月8日,社區貼上了“無疫情小區不等於0風險”的藍色海報,“城門開了,家門還得守住”。楊敏說。

武漢每個小區管理的標準不同,有的必須要復工證明才能出門,有的掃健康碼就可以出去。楊敏所在的小區需要提供外出理由。在這個老舊社區,她每天都得和老人們“鬥智鬥勇”,“今天出去買壺油,明天出去買包鹽,其實就是想出門走動走動。”

有一次,一個婆婆說不清,被攔下來。她看著前面掃碼出去的年輕人,衝楊敏喊,“憑什麼他能出我不能出?”楊敏拗不過,放她出去,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出擋板,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楊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也能理解,“都憋得不行了”。

楊敏是某國企的下沉黨員幹部,集團已經開始復工,但她還沒收到撤離的通知。早上八點,她照例去社區報道,值守點附近的一家熱乾麵館開門了,在隔擋板外面掛起了一張紙質的招牌。兩個月沒在外面“過早”的楊敏,打算去買一碗嚐嚐。

(楊敏為化名)

殯儀車少了,地鐵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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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地鐵 王丹妮攝

3月28日上午9點35分,李暢站在漢口火車站地鐵站的閘機口處,等待當天的第一個乘客走出來,這也將是武漢市軌道交通停運兩個月後首位客人。一個面色疲憊的年輕人走進李暢的視野,守在一旁的記者圍堵上去。“他估計都懵了”,李暢笑著說。

李暢是武漢地鐵集團的一名員工,負責車站內售票機和閘機的檢修,1月23日,武漢市內公共交通停運後,他的工作量也逐漸減少,後來的兩個月裡,幾乎陷入停滯。

2月7日,公司通知在武漢的黨員幹部下沉到社區、隔離點等地做志願者,他報了名。

李暢被分配到武漢市第一醫院附近的一個老舊社區,負責樓棟消殺,入戶排查,幫居民買菜送菜。其中有三個單元是醫院的附屬樓,緊挨著發熱門診,進出要走醫院的通道。李暢每天進去消毒時都很慌張,揹著五十多斤的消毒液進去,上下爬八十多層樓梯,出來時雙腿都沒了力氣,“腳下像是在飄”。

這裡原本是一條很熱鬧的街道,沿街的熱乾麵、牛肉麵、燒烤店鋪門口常常排起長隊,但疫情期間,街道變得空空蕩蕩,只有白色的救護車和黑色的殯儀車頻繁駛過。李暢坐在藍色的鐵皮板跟前,整日在心裡祈禱,明天新增病例的數字就變成零,明天就能復工。

終於,每天能數得過來的殯儀館車輛從一開始的十幾輛,到五輛,再到兩輛。附近的居民也活躍起來,他們看見李暢身上的地鐵紅色馬甲就跑來問他,“地鐵什麼時候開通?”

3月23日,李暢接到通知,要為武漢返工復產做線路開通的準備。

地鐵開通首日,恢復運營的六條地鐵線路加起來,客流量連十萬都不到。“但還是很激動的”,他說,“終於又動起來了”。

太陽書庫來了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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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終於收到了書友寄來的詩選,《狄蘭.托馬斯詩選》《今天與明天的歌》,以及一部辛酉全集詩歌卷。兩個多月以來,書店終於添了新書。

說是書店,其實本是一間車庫,20餘平米,位於武漢市珞瑜東路一小區內。車庫裡堆滿書籍,大多是文學、藝術、哲學類,中間一條狹長的過道,走到頭有一張上下式床鋪,下鋪滿是舊書,上鋪是阿飛睡覺的地方。

阿飛大專畢業後,做過三年流水線工作,考過三次文學專業的研究生,均以失敗告終,2016年,他租下這間車庫,自己開了書店。生意不大,他又找了份工作,去一家大型連鎖書店當圖書主管。

車庫內沒有廚房,武漢“封城”之後,小區團購的食材用不上,保安偶爾開門讓阿飛出去採購。每次他都帶回滿滿一書包的食物,囤夠一個星期的量。

另一種食糧倒是不缺,“封城”期間,窩在書店的他讀了32本書,加繆的《鼠疫》、張愛玲的《封鎖》,他也記錄下自己的封城日記,“寫點什麼才能忘記時間,忘記那些傷痛和孤獨”。

書店的讀者群裡,阿飛還辦了幾場線上詩歌朗誦會。晚上8點,阿飛朗誦了自己寫的一首小詩《冬日即景》,發在群裡。隨後,164人的讀者群裡,不斷有人響應,用武漢方言朗誦《近鄉》《書齋的午後》,有位書友在群裡說,日子太苦悶急需好詩慰藉。

武漢解封后,阿飛想早點回到工作的書店,在四周滿是向日葵的庭院裡喝上一杯咖啡。 \\

碼頭傳來汽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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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江盛汽車碼頭 受訪者供圖

貨船停靠在岸邊,三萬臺商用車堆積在倉庫,裝卸區的路上空空蕩蕩。站在安靜的碼頭上,武漢江盛汽車碼頭有限公司總經理江瑞華多少有些不習慣。

武漢有汽車之都的稱號,江瑞華所在的碼頭,是武漢市最大的商品車集疏運平臺,也是東風集團、上汽通用在武漢的唯一水上通道。往年,碼頭的年商品車吞吐量能達到 100 萬輛,但今年二月,水路和鐵路的商品車裝卸作業量只有 3481 輛,三月復工後,數量勉強恢復到 20300 輛。

2月26日開始,江瑞華陸續收到各大車企復工的消息,碼頭也要儘快恢復日常運作。但長期合作的 300 多個裝卸工人只回來了十分之一,有些人擔心感染,直接遞交了辭呈。公司內部,兩個員工感染新冠肺炎,兩個員工作為密切接觸者被隔離,三十多個員工滯留外地,三十多個黨員幹部職工還在社區做志願者,78萬平方米的倉儲庫場只剩十幾人值守。

疫情期間,往來武漢的貨船不能靠岸,船員只能在長江中間拋錨,在水面上隔離 14 天,江瑞華和員工還得給他們送生活和防護物資。

進入四月,部分員工回到工作崗位,江瑞華終於又聽到江面上傳來熟悉的汽笛聲。

老計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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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賣員老計最近半個月都沒怎麼接到訂單了。

疫情期間,老計幫市民採買送貨,在微博記錄生活火了。他的高光時刻是作為一線工作者被邀請參加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在武漢舉行的記者見面會。他準備了三天,三天時間什麼都沒幹,就是寫稿改稿背稿彩排走位。那次的直播裡他講了1分52秒,“我們騎手是維繫城市正常運轉的擺渡人。”

最近復工的外賣員越來越多,老計的訂單越來越少,他心情倒是不錯,掙錢的時間大把,不差這會兒。最近他在武漢“浪了起來”,騎著電動車去已經開的店鋪吃吃喝喝,東逛西逛,繼續在微博寫“武漢日記”。3月28日,他溜達到長江邊,拍到一個釣魚的男人,釣了一條大鯉魚,掂量掂量,“得有五斤”。

老計堅信不能只享受榮光不盡責任。3月的時候,他幫助領不到工資的環衛工人在微博發聲,被轉6000多次,發微博的第二天環衛工就領到了兩個月的工資。後來他一共收到網友給環衛工人一萬四千多元的捐款,他怎麼花的,花在哪兒一條條明細都列出來公示。

3月31日,老計路過楚河漢街時,明顯感覺開著的店鋪和行人多了起來,他記得8天前漢街的櫻花開了,街上還空無一人。

4月8日解封這天,一家媒體找到老計,直播他送外賣。對老計來說,這一日和往日沒什麼不同,接到單就去送單,這是他的本分。他相信,普通人做好普通的事,就可以讓世界變得美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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