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們挑男人的眼光再讀秦淮八豔之五

卞玉京,本名卞賽,字雲裝,後自號“玉京道人”,後人便以玉京呼之。《板橋雜記》中說其“知書,工小楷,善畫蘭、鼓琴。喜作風枝嫋娜,一落筆。畫十餘枝”,見過她的一幅《蘭石圖》竟不同於常見那種幾筆疏朗纖弱的蘭花,端的淋漓繁盛。她是愛酒的,坊間舊談“酒壚尋卞賽,花底出陳圓”。能與陳圓圓並提,想來她是很美的。這點餘懷的《板橋雜記》裡也有佐證。“李、卞為首,沙、顧次之”要知道這裡的顧指顧媚,餘懷本人與她相交甚厚並是她的鐵桿粉絲,能讓他承認沙顧次之,卞玉京才貌應該超逸不少。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五

花看半開,酒至微醺。喜歡喝點酒才能咳珠唾玉妙語連連的女子內心多半的羞怯的。讀卞玉京總會讓我想起另一個喜穿紅衣喜歡喝酒的女子……古龍筆下的風四娘。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殺最狠的人,這樣豪爽大氣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的女子心底越是澄明,面對心愛的人往往最能替人著想,他若有一絲為難,她便退避三舍。如風四娘之於蕭十一郎,如卞玉京之於吳梅村。

桃李春風一杯酒,你既無心我便休。開頭便是一個春宴,確切說是送別宴,自然要有幾首惜別詩。卞玉京作“剪燭巴山別思遙,送君蘭楫渡江皋。願將一幅瀟湘種,寄與春風問薛濤”。坦白講,應景兒之作寫成這樣算不俗的了。那自然滿座彩聲四起,聽慣了吹捧的卞玉京怎會在意這些。她只脈脈含情的望著那人,薄醉淺斟眼波流轉時低問“亦有意乎?”意思是,你喜歡嗎?這個男人就是吳偉業,字駿公,號梅村。明末清初“蔚為一時之冠”(《清史稿·文苑》)的大才子。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五

秦淮八豔在娘子眼裡的排名董小宛最末,主要原因是選的男人不稱頭。冒闢疆不就一繡花枕頭嗎?說得比唱得好,屢試不中,幹嘛嘛不成,也就指望老爹的餘蔭過點飽暖日子,若需要自己討生活只怕連飯都吃不上。討厭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比如,娘子我就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能罵冒闢疆的機會。吳梅村可就不同了,十四歲即被太倉學士張溥看中,大讚“文章正印,在此子矣”,後又收其做學生,“聯捷會元鼎甲”,金榜題名、皇帝賜婚,達到人生巔峰的小吳年方二十一歲,少年成名青年得志。看到這裡一定會有姑娘想翹著蘭花指戳我的頭,“非要學仕途經濟那一套才叫好麼?沒得玷汙了好名好姓的。”好吧,如果這些都不算成就的話,你總聽過“衝冠一怒為紅顏”吧,這就是吳梅村《圓圓曲》中的句子,他是個很才華的詩人。

才子佳人的故事應該拉起帷幕正式開始了吧,哪怕是分離、相思、無奈、折磨……弔詭的是,並沒有,舞臺上帷幕深垂本來要上演的傳奇一直沒有走到臺前,只在幕後暗流洶湧。就象春宴上卞玉京問他,你喜歡我嗎?吳梅村偏不接招,他的回答多半是,哈哈哈月亮好圓。你看那人好象一條狗耶。

拋棄一切只要美人的情節只能出在富家子身上,從來沒苦過,為了愛情,當個英雄想象自己偉大一把。窮家小戶剛奮鬥點眉目,家裡爹孃等你照顧,弟妹待你幫扶,誰會為了一個女人傷害前程那是腦子進水了。別說傷害,稍有威脅都不可以。吳梅村就是這樣,納妾沒什麼大不了,他一妻兩妾,連生了十三個女兒,話說嫁到他家生兒子的壓力太大,哪兒還有空詩酒相對的瀟灑。當然這是後話,現在就是說納妾可以,但要良家,她太有名了,他不願他不能他不敢。

他拒絕了她,但兩個人仍然保持了很長時間的交往。吳有一首《西江月》寫道:

嬌眼斜回帳底,酥胸緊貼燈前。匆匆歸去五更天,小膽怯誰瞧見?臂枕餘香猶膩,口脂微印方鮮。雲蹤雨跡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

吳緋聞極少,坊間默認情詩皆是寫給卞玉京的,這一段真夠香豔“紅綃帳裡公子多情”,你儂我儂兩情繾綣都未能成就姻緣,我想來想去只能認為性格決定命運了。兩個都是被動型人格,卞玉京若拿出董小宛求嫁時那一分死乞白賴的勁頭,估計也成了。某些男人偏是需要有人推一把、逼一回的。

後遇亂,推測應該是李闖入京,崇禎自盡,二人離別,吳再填《西江月》一闕:

烏鵲橋頭夜話,櫻桃花下春愁。簾纖細雨綠楊舟,畫閣玉人垂手。

紅袖盈盈粉淚,青山翦翦明眸。今宵好夢倩誰收,一枕別時殘酒

我是真喜歡他的詩詞,不厭其煩地錄給諸位看官賞之。“醉坐陪君三萬場,不訴離傷”多少欲說還休,多少煎心焦首,就這樣離散了。多年之後,他說起這場情事只用了五個字“尋遇亂別去。”

後來,當年寫詩狠狠譏諷吳三桂降清的吳梅村也剃髮易服做了清朝的官兒,做到國子監祭酒,相當於北大校長?請方家指點。卞玉京先是嫁了個鄭姓世家子,很不如意,自行下堂求去。漂泊數年,遇一良醫,幫她醫好病,並築精室贈厚資,讓她得以體面溫暖的過完人生最後幾年。

“道人持課誦戒律甚嚴。生於保御,中表也,得以方外禮見。道人用三年力,刺舌血為保御書《法華經》。既成,自為文序之。緇素鹹捧手讚歎。凡十餘年而卒。墓在惠山祗陀庵錦數林之原……”最後她依靠的老者是他的親戚,我一廂情願的認為是吳託付了他來看顧她。一個女子孤身一人江湖漂泊已是太難太苦,何況又是亂世,能想象的恐懼、寒冷、慌張、絕望……她為報答這位老者花了三年時間刺舌血抄錄《法華經》。

从她们挑男人的眼光再读秦淮八艳之五

沒有影像記錄,我腦中總把《一代宗師》中章子怡飾演的宮二先生容貌想成卞玉京的,一種寒素清明。

卞玉京曾有詞《醉花陰》:

春到人間能幾日,愁過清明節。陌上正繁華,嫋嫋遊絲,杜宇聲啼血。茫茫山水經年別,感事歸心切。無計可留春,陣陣楊花,吹起漫天雪。

悽楚上平靜淡然,一如宮二先生對葉問說“我心裡有過你。”也就到此為止了,拿得起放得下。倒是吳梅村糾結至死,臨終前留下遺囑:“吾一生遭際,萬事憂危,無一時一境不歷艱苦。死後斂以僧裝,葬我鄧尉、靈巖之側。墳前立一圓石,題曰‘詩人吳梅村之墓’。勿起祠堂,勿乞銘。”繁華一生,風光過寂落過,他最後只認可自己的詩人身份。那再錄一首他懷念她的詩吧,也是我很喜歡的,每次讀來都會落淚。

休將消息恨層城,猶有羅敷未嫁情。車過捲簾徒悵望,夢來褍袖費逢迎。青山憔悴卿憐我,紅粉飄零我憶卿。記得橫塘秋夜好,玉釵恩重是前生。

從她們挑男人的眼光再讀秦淮八豔之六

從她們挑男人的眼光再讀秦淮八豔之七

打碎琉璃盞2——《影梅庵憶語》說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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