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 Wawa


娃娃 Wawa


世上的愛如果有兩種,娃娃一定是其中一種;世上的愛如果有兩個,娃娃也一定是其中一個。

人的成長過程其實很簡單,從嬰兒時的不能言語,到少年時的“爸爸,爸爸”,到青年時的“爸爸”,再到成年時的“爸”,然後再歸於無語,一個人對父親稱呼的改變,也是他慢慢長大的過程;

在娃娃對我不能言語的時期,我終於認識了他。最初他的名字不叫娃娃,我絞盡腦汁的給他取了一個名字,“了了”。我不停的做出解釋,“了了”其實是聰明的意思,不是稀鬆平常的意思,儘管在我的心底深處,是真的希望他成為一個稀鬆平常的人。可不管是他遠在四川的外婆,還是中在山東的爺爺奶奶,亦或近在身邊的媽媽,在抵制了了的問題上,達到了空前的一致。結果回了一趟四川,了了就成了娃娃了。在取學名時,我吸取了這次教訓,尊重和妥協才是成功的前提。取名“子上”,給她們的解釋是,“子在川上曰”,子上其實隱含“在川”的意思,媽媽外婆又都是四川的,爺爺奶奶作為山東人,對“子”又是敏感且具好感的,皆大歡喜。當然,真正的原因只在我心裡。表達訴求時不能暴露企圖,小事情裡面總是有大智慧的。

這卻遠不是事情的結束。待到娃娃上了幼兒園,外教要取一個英文名字,我又是絞盡腦汁而不得,因為我是某種程度上排斥、反感甚至厭惡一箇中國人取一個“Jack Tom”之類的名字的,於是一直空缺,外教等之而不得,聽到班上小朋友都喊他娃娃,也覺得不錯,於是說,英文名就叫 “Wawa”吧。我也表示滿意。於是,在取名這個問題上,我又一次被打敗。

娃娃 Wawa


娃娃真正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其實是炒菜。在不滿兩週歲的時候,他踩著凳子,為我炒了人生第一個雞蛋,後來出於我對他一個雞蛋五十元的獎勵,他又連炒五個,弄得我現在對炒雞蛋再也提不起興致。於是獎勵取消。於是,這是第一次,也成為他最後一次炒菜。我也明白了,這個年齡不僅僅是懂得勞動的年齡,也是懂得沒有報酬就不該勞動的年齡。

成長總會伴隨著一些煩惱。父母間經常或不經常的爭吵就是其中之一。我從來是不主張迴避孩子的,因為這就是實際的生活。娃娃第一次碰到這種爭吵時有些不安,拉著我問,你們吵架是因為誰做錯了什麼嗎?我低下身來問他“你喜不喜歡吃冰淇淋?”他點點頭。“爸爸會給你買嗎?”“會啊,我喜歡的你都會給我買啊”他又點點頭。“那媽媽會給你買嗎?”“不會,她說冰淇淋對身體不好”他搖搖頭。“那你覺得是爸爸錯了還是媽媽錯了?”“都沒有錯啊”“所以吵架也一樣,就是一個冰淇淋的問題而已”。

他終於理解了,理解的結果,是以後不管怎麼吵架,他會很淡定和平靜的做自己的事情;也總會抱怨,爭吵的聲音影響到了他的興致。

成長總會伴隨著一些傷感。在他三歲時,連續三個晚上,從幼兒園回到家裡,他都變的很沉默,遊戲不玩,話也不講。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就問他,他終於憋不住了,啕啕大哭,“妮妮不見了,都七天了”。妮妮是他鄰坐的一個小朋友。我們就抓緊給老師電話,結果是這個小朋友巳經轉學了。我也一陣傷感,要了電話,安慰他可以隨時聯繫。他也終於開心起來,決定第二天就通個電話。結果是,第二天,以及第二天後的很多個第二天,他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我自愧不如,我們很容易感傷,卻很難忘卻。

娃娃 Wawa


成長總會伴隨著一些願望。他最初的願望是希望早些工作,因為有幾次下課後去公司找我,都發現我在打牌,於是回到家就苦練牌技,以便日後更好的工作。在他心裡巳經把打牌跟工作劃上了等號。到後來再長大一些,他發現不是那麼回事,於是牌也不打了,他的願望也變成了以後都不要工作。

有時同事幫我去學校接他,去了三次,他依然不確定這個人是誰。又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幾個小朋友跟他打招呼,他一臉茫然,問他們是誰。小朋友們很不能接受,嚷著在一起同班快兩年了,竟然還不認識。他臉紅了,嘟噥著,真的記不得。這巳經不是臉盲可以解釋的了。問他怎麼會事,他說自己很少正視一個人。於是我就覺得,這個極度淘氣的小孩,有著極度自我的一面。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情,卻改變了我的看法。

孩子的私有意識很重要,我從來不用道德來約束他必須要有分享意識。分享並不是把不需要的、多餘的拿出來給別人,而是把自己最心愛的拿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分享。成人的世界裡又有幾人做到?又怎能去苛求孩子呢?在五歲的時候,他有了自己的第一輛自行車。男孩子對各種車的喜愛是超乎想象的,從玩具車到滑板車到自行車到跑車,只要是車,無不趨之若鶩。娃娃也不例外,對自行車的各種小心翼翼,各種愛不釋手。有一次一個小朋友執意要騎,娃娃雖不情願,卻難以推託。“好吧,就一圈,小心點,別弄壞了。”結果是可以預料的,連人帶車重重的摔到地上。娃娃撒腿跑去,我在後面緊跟著,因為我以為我知道他跑去的目的是什麼。結果到時發現,他雙腿跪在地上,在幫小朋友拍身上的塵土,自始至終沒有碰過自行車。我停下來,仔細想了很久,我並不是真正瞭解這個朝夕相處的人。

娃娃 Wawa


爺爺奶奶有時就充滿感情的跟娃娃講,長大後一定要給爺爺奶奶買好吃的啊。他眨了眨眼,我長大了,你們不是巳經不在了嗎?老倆一時無語。空下來我就問他,喜歡爺爺奶奶嗎?喜歡。為什麼?因為爺爺奶奶家有姐姐,我喜歡姐姐。為什麼喜歡姐姐?因為不管我怎麼折騰她,她會生氣,但不會還手。另一個答案也是一樣的邏輯,喜歡外婆嗎?喜歡,因為外婆家有小姨。喜歡小姨嗎?喜歡,因為小姨家有弟弟。喜歡弟弟嗎?喜歡,因為他可以陪我一起玩。好吧,我得出一個結論,任何時候都不要問孩子問題。

娃娃的體質和協調性是出奇的好,我們就讓他去學踢足球,結果在足球場上,他主動申請守門,因為守門不用跑,而且可以坐著守門,跑著累,站著也累;於是讓他改學籃球,結果他永遠是在樹蔭下乘涼;跆拳道吧?他也不喜歡。我就責怪他,天賦總不能浪費。他說不喜歡體育運動,不喜歡這種用體力完成的事情,我要當科學家,我想發明很多很多自己喜歡的東西。我說當科學家當然很好,但當一個有錢的科學家更重要。他深以為然,“做一個有錢的科學家”,到目前為止,仍是他最大的願望,也是促使他各種努力的主要原因。我說要達到這個結果,獨立思維與通用語言很重要,思維不是學來的,但語言是。於是他瘋狂的迷戀上了外語和編程。

他不喜歡拍照,因為覺得自己很醜。我就很㤞異,拿一些韓國的明星照片給他看。他說不喜歡那些樣子,跟他一樣醜。我沉默了,就換個話題。你喜歡什麼樣的美女呢?他開始滔滔不絕了,美女有三種,一種是看起來很漂亮的,一種是感覺很漂亮的,一種是看起來跟感覺都很漂亮的。我深以為然。又問他,哪一種美女你最不喜歡,他說是看起來很漂亮的。我沒有再說話,我知道他心裡巳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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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小學,他依然很單純。我曾告訴他,學習不要跟別人比,要跟自己比,不用考第一,滿分就好了。他如釋重負。他又問,那為什麼要考試呢?我說考試不是為了證明你有多聰明,是為了讓你發現自己有多聰明。他又如釋重負。

他又變得很不單純,有一次我早早的準備休息,他以為我病了。就拿了一堆維生素,倒滿水,水果切好,一起端到床前。我一陣感動,坐了起來。他樂了,就知道你在裝病,想讓我給你拿東西。我把他摟在懷裡,你猜的全對。

每次睡覺前,他就特別喜歡給我講故事。從他會講話開始,就有這個習慣了。沒有任何主題,邊想邊講,最後再串成一個故事。他會在故事裡將他喜歡的和很喜歡的人和事編排到裡面,到故事講完,你會發現不知不覺巳經成了他調侃和取樂的對象。他的這種快樂,也是很多事情不能替代的。

娃娃 Wawa


他對我的言聽計從引起了他媽的極度不滿,總不能爸爸說的全對,媽媽說的全錯啊。我就勸他,媽媽的話也一定要聽,他的回答是,你讓我聽我就聽。結果可想而知,媽媽憤怒了,你是你媽生的,不是你爸生的。娃娃依然強辨,是每人一個細胞組成的,怎麼可能是你自己的?那也有我的一份啊。可你那份是肥肉,爸爸這份是智慧啊。於是崩潰了。我欣喜,但表面還是要剋制。我也只能安慰,一個孩子最喜歡誰,往往是最先反叛誰,這是成長的規律。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不知不覺,娃娃巳滿九歲了。從出生到現在,他的生活和飲食是百無禁忌的。可樂、漢堡、薯條、冰淇淋甚至啤酒,一切不禁,但即便如此,他對任何食品或飲料也沒產生太大的興趣。只是在玩網上游戲時,我的唯一要求是不能聽到一句髒話,別人的也不行。於是在每次玩之前,他就跟別人約法三章,不能講髒話。於是他的房間就越來越不受歡迎,玩的也就意興闌珊了。

他曾不止一次的講自己不想長大,也不希望爸媽老去。我告訴他,其實爸媽老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總會長大。在娃娃還沒出生之前,我希望他是一個健康的人,一個善良的人,一個有獨立的思考能力和獨立的世界觀的人,其它都不重要。

現實是,他永遠超乎我的想象。

他特別喜歡淋雨和玩水,不管是在哪個城市。大人的世界裡,往往會因為一個城市而喜歡這個城市的雨,而他只是喜歡雨,卻與城市無關。

有時也會問他,為了一個有錢的科學家的夢,你覺得這樣努力值得嗎?

他沉默了很久,

低著頭,

說,

也不是,

主要是怕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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