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1日下午，福州晉安區一間十來平米的公寓中，或站或坐地擠滿了記者。剛剛生產不足兩個月的小吳躺在床上休息。“睡不著，我就躺會兒。最近幾天都差不多是這麼多人，太累了，每天只睡兩個小時，說話說得我嗓子都疼了。”當時，趙宇正在福州市晉安區人民檢察院，等待著將決定他命運的不起訴決定書拿到手。
在過去的59天中，趙宇和小吳曾經平靜的生活完全被打破，二人如驚弓之鳥，防備心極強，對身邊的出現任何陌生臉孔都很緊張。在接受各個媒體記者採訪前，會仔細篩選，通過短信、電話、微信等途徑多次核實記者的身份，並表示在見面之前不會在電話中提供任何信息，“因為之前有個假記者來套我們的話。”
採訪過程中，一旦視線範圍內出現人影，趙宇就緊張地向四周張望。“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在監視我。”
一把被舉起又放下的椅子
2018年12月26日晚上11點半左右，趙宇和愛人小吳正在他們租住的5樓公寓中一起打王者榮耀。
突然，門外爆發出了巨大的碰撞聲和女人的尖叫求救聲，完全無法被遊戲中的音效掩蓋。令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自以為應該是見義勇為的出手相救，換來的是14天的刑事拘留和涉嫌“過失致人重傷”、“正當防衛但超過必要限度”等罪名的指控。
“我聽到有人喊‘殺人’‘強姦’，出手之前也沒想太多就上去了，本能就是想去救人。”趙宇告訴記者。
記者發現，趙宇所居住的公寓樓隔音效果不太好，樓上樓下、屋裡屋外的聲音稍微大一些就聽得非常清楚。趙宇告訴記者，事發當晚，小鄒的左鄰右舍聽見動靜，也有幾位來到樓道里，不過都沒有上去發生肢體接觸。
（事發公寓樓道）
樓裡的居民告訴記者，事發當晚的動靜確實很大，不過李某和小鄒是不是在屋內發生了什麼衝突，他們沒有看到，只看到了李某在樓道里毆打小鄒以及趙宇過來勸架。“看見李某打人，但是沒敢過去。”
趙宇帶記者來到當天事發房門前，指著門上殘存的腳印和已經損壞的門把手，為記者還原事發當時的現場情況。他告訴記者，在他拳打腳踢制止了李某施暴之後，倒在地上的李某拿出手機揚言要讓趙宇“好看”，趙宇於是抄起一把凳子準備繼續打，被受傷女孩小鄒制止。此時小吳來到樓梯口，將趙宇叫回了家。
（門上殘留的腳印）
“我當時是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後來聽趙宇和大家跟我說完挺感謝小鄒的，”小吳告訴記者，“當時如果不是她攔著，趙宇就要用椅子打他了，如果李某赤手空拳但是趙宇拿了傢伙去打人，那就真的可能要算是犯罪了。因為當時被攔住了，所以我覺得趙宇就是見義勇為，沒有任何過錯。”
一段複雜的友情
事發之後，小吳對小鄒的感情一度十分複雜。
“我們之前也不認識，沒有交集，一開始我對她是挺戒備的。她和李某的關係到底怎麼樣，那時候也說不清，就怕他倆一起給趙宇下套。但是她當時攔了趙宇，是為他好，後來又一直很配合我們，錄視頻啊表示要作證什麼的，我就漸漸放心了。”小吳表示，由於小鄒在娛樂場所工作，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她後來對於小鄒最初對她隱瞞和李某認識的事也能夠理解。“她一開始和我說他們不認識，後來福州公安的通報裡提到他們去年10月就認識了。我經過一段時間和她的接觸，覺得她是可以信任的，她後來和我承認他們只見過兩面，我是相信的。”經過這次的事件，二人成為了朋友。
“我和她同歲，她也有孩子，我們彼此之間很能理解生兒育女的辛苦，”小吳告訴記者，“無論她是做什麼工作的，在她個人意願不同意的情況下試圖發生關係，都是強姦。但是現在李某卻只是非法入侵。”小吳稱，小鄒告訴她，在最初報警做筆錄時，小鄒只是把情況複述了一下，“她當時也不懂，需要明確地指出她想告李某的具體罪名，只是講了事發過程，以為警方會根據她的描述給李某定相應的罪名。而且她當時捱了打，應該做一個傷情鑑定，但是警方對她說‘你這個做了也就是個輕微傷’，她也不懂，就沒做。”
小吳告訴記者，事發之後小鄒回到老家，具體的原因本來是沒有告訴家裡人的。但是事件在網絡不斷髮酵，福州公安的通報中又暴露了她的一部分姓名，她的種種情況在家中也瞞不下去了。“我們今天上午通過電話，她的狀態很不好，情緒很低落，和我說她想自殺。”小吳邊說邊流下了淚水，“你說一個女人，求告無門，又要面對各方面的閒言碎語，壓力多大啊，我真的很擔心她。” 對於網絡上趙宇和小鄒事發之前就認識的說法，小吳予以否認。“可以去查我們的通話記錄，我們的微信和各種聯絡方式，這件事之前，趙宇、我、我們家所有人都和她沒有過任何往來。”
雖然對於趙宇和小吳來說，和小鄒的意外交集令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翻江倒海，但是兩人都對記者堅定地表示：“到現在也不後悔救她，因為如果當時不管，她很可能就沒命了。”
一次孤單的生產
小吳告訴記者，趙宇會去救人，她覺得很正常。“他平時就是這種脾氣，性格陽光，喜歡幫別人，在路上看到人家搬比較重的東西，就會過去幫人家搬。也愛打抱不平，經常勸個架什麼的。”談到此處，小吳連日來愁眉不展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當時跟他在一起，我就是看上他是當兵的，就是喜歡他力氣大。”
據小吳回憶，她和小她五六歲的趙宇是通過一款遊戲相識的。“那時候我們一起玩‘球球大作戰’，他比我打得還菜，規則都弄不明白，但是會和我說‘你教教我唄’之類的。和他聊天挺有意思的，一來二去就熟識了。”
趙宇的性格和當兵的經歷都讓小吳非常滿意，二人感情漸漸深厚。貴州人小吳很小的時候就在福州定居，對這裡感情很深，於是東北人趙宇在退伍後為了她來到福州，找到一份保安的工作。雖然工資不高，但是兩個人的生活還算和美。
“我懷孕之後就不工作了，家裡全靠他一個人養，他一個月工資就五千多，房租要一千六，其實日子過得挺緊的”，小吳告訴記者，“但是他對我很好，我想要什麼，他都會給我買。”小吳指著十多平米的出租屋一角：“你看那個嬰兒床，挺貴的要一千多，他二話不說就買了，結果被這事弄的，孩子出生兩個月了都沒睡過這床。”
（嬰兒床）
2018年12月29日，趙宇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拘捕的時候，小吳正在醫院待產。懷胎十月的小吳已經過了預產期還沒動靜，於是預約了2018年12月30日去做剖腹產。“答應了要陪媳婦生孩子，結果被警察帶走了，這是我永遠的遺憾。”
趙宇告訴記者，“我急得在拘留所裡直撞牆。”愛人忽然被警方帶走，剛剛生產的小吳也沒法踏踏實實坐月子，2019年1月3日出院後就開始忙前忙後。1月10日，在檢察機關做出不予批捕決定的同時，小吳繳納了1萬元保證金，為趙宇辦理的取保候審，產後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小吳的身體也受到了影響，“現在總是腰疼。”近一段時間，趙宇和小吳顧不上照顧孩子，小吳的媽媽就辭去了在別人家幫廚的工作來幫他們帶孩子。採訪間隙，小吳逗弄著兒子，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這幾天都沒怎麼和他玩，餵奶也不規律，孩子一睡睡好久，生物鐘都有點亂了。”
一股敏感的情緒
2019年2月14日下午，李某給趙宇遠在東北的父親打了一通電話提出私了，表示“公安說，我們自己協商，協商就好講，你兒子那邊還要去找那個女人，不可能你兒子一個人承擔啊。法醫鑑定下來，我屬於二級殘疾，這幾年我也做不了重活。如果我們協商的話，就不要七八年時間了，就一年或一年半。”這通電話之後，趙宇一怒之下找到福州當地媒體爆料，並開設微博曝光案情。事件隨後在網絡引發熱議。
2月20日，福州市公安局晉安分局以過失致人重傷罪將趙宇移交晉安區人民檢察院。
當天傍晚，三名青壯年男子攜帶紙尿褲和牛奶來到趙宇家門口，由於趙宇當時正在處理案情相關情況並不在家，小吳非常緊張，“案發至今從來沒有人到我家送禮，又是三個身材和我老公差不多的壯漢，我對此表示懷疑，也對我和孩子的人身安全表示擔憂。”小吳將這段表態拍攝成一段視頻，發佈到趙宇用來跟進案件情況的微博號上。
趙宇和小吳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開始變得有些失控。“睡不好吃不好，太累了。我們真是怕了。”
趙宇告訴記者，之所以如此緊張，是擔心李某會有什麼舉動對他和家人造成傷害。“他告我，一告就受理了，但是小鄒想告他強姦未遂，兩個月了都沒告成。我不知道他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倚仗。”
2月21日凌晨，福州公安發佈案情通報，晉安區檢察院決定不予起訴趙宇。
一個不盡如人意的結果
2月21日，趙宇從福州市晉安區人民檢察院拿到了不起訴決定書，輿論一片叫好；2月22日凌晨，又從福州市公安局晉安分局拿到了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和退還保證金決定書，徹底恢復人身自由。
記者就決定書的性質諮詢了趙宇代理律師、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範辰律師。範律師表示，不起訴和完全無罪是兩回事，“‘不起訴決定書’的定性是趙宇有罪但免罰，按照其內容，趙宇將無法申請國家賠償，同時面臨被李某追究民事賠償的可能性。同時，‘不起訴決定書’裡沒有講清楚李某為什麼要踹門、到屋內毆打鄒某，這種情況非常惡劣，因為他的意圖是強姦鄒某，但決定書裡統統沒有；另外，趙宇的行為適用刑法二十條第三款：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姦、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採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於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我們認為，該決定書事實認定錯誤，法律適用錯誤，我們將對該決定書進行申訴。”
2月22日凌晨2點54分，範律師在社交網絡中表態：“辦理取保手續時，沒有給趙宇取保候審決定書和交款憑證，晉安區公安分局的做法嚴重違反法律規定，程序不合法。半夜三更，送達解除手續，也是夠拼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能白天辦！”
而對趙宇和小吳來說，這個結果他們也並不滿意，“我們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無罪。”
“出於對人身安全方面的考慮，福州我們是待不下去了，等事差不多了，就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吧。”趙宇告訴記者。
（津雲新聞記者 陳玓怡 文並攝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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