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世界的10種物質:糖

“人類許多極不顯眼的日用生活品和極常見的動、植、礦物的背後竟隱藏著一部十分複雜的、十分具體生動的文化交流的歷史,糖是其中之一,也許是最重要的一個。”

改變世界的10種物質:糖


文|張丁歌

“人類許多極不顯眼的日用生活品和極常見的動、植、礦物的背後竟隱藏著一部十分複雜的、十分具體生動的文化交流的歷史,糖是其中之一,也許是最重要的一個。”這是季羨林在其晚年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糖史》中所做的結論。

在世界上,到目前為止,嚴格意義上的《糖史》只有兩部,一部是德文的,馮•李普曼(von Lippmann)寫的《糖史》,一部是英文的,Deerr寫的《糖史》。季羨林年近八十時突然也開始沉於糖史研究,花了十幾年世間,寫出了一部上下兩卷70萬字的《糖史》。為何他們都要寫糖史?

早在1930年代,季羨林在德國學習梵文的時候,便開始注意到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在歐洲主要國家中,“糖”這個字,英文是sugar,德文是zucker,法文是suere,俄文是caxap,意大利文是Zucchero,西班牙文 Qzucar…… 顯然,它們都是外來語,且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源頭。答案便是:古典梵文,sarkara。這一溯源,就說明歐洲原本是沒有“糖”、或“蔗糖”這樣東西,糖一定起源於亞洲,它應該來自印度。一個糖文化之謎的種子便埋下了。

直到後來《糖史》研究中,季羨林開始考證這些同源的“糖”,他還引到了宋人王灼《糖霜譜》。該書在“原委第一”篇中說到:古時候中國有幾個地方製糖特別厲害,全是因為那裡曾有印度文,殊菩薩化身為一位騎驢的和尚,因緣分本在,而偶然教示了農夫製糖的技術,後來人們才發現,這位和尚原來便是文殊,而他的房子和驢子,原來便是當地佛教象徵世界的所有一切。這似乎交代了糖與中國和印度之間的關係。但意思的是,在印度文裡,“糖”卻叫做cini。cini是什麼意思?是中國的。而中國最早關於甘蔗的描述,曾出現過“竹蔗”、“篤蔗”等,這又說明,在中國,“甘蔗”也是一個外來詞的翻譯。

這個隱秘的糖史之謎終於被一張敦煌餐卷揭開了。1981年,季羨林在敦煌莫高窟的藏經洞意外發現了一張殘卷:上面記載著中國唐代製造“煞割令”的方法。貞觀二十一年(公元647年),有個官叫王玄策,奉唐太宗之命,專程去摩揭陀(印度)學做“石蜜”(“煞割令”)。此時印度的煉糖術已頗為成熟,他們將甘蔗榨出甘蔗汁,用火熬煉,加入牛乳或石灰,最後得到淡黃色的沙糖。到了漢代,朝廷還迎來了巴比倫遠道而來的人,他們帶來了用樹灰煉精糖的技術。於是,中國的福建地區開始煉出“十分潔白”的糖。這座中國糖史上的里程碑,也被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標記在了他的《遊記》中。

改變世界的10種物質:糖

“煞割令不就是梵文的sarkara嗎?”研究殘卷的季羨林突然頓悟,並推斷:中國之所以後來成為製糖大國,在其輝煌的“煉糖史”上,離不開西域的老師,印度、阿拉伯及波斯。最終而成“色味愈西域遠甚”。

相比之下,歐洲人的初糖體驗,只是從蜂蜜中嚐到的“甜”(sweet)。直到11世紀,東征的十字軍騎士才在敘利亞嚐到了糖的甜味,開始好奇世間竟有種“不需要蜜蜂,就可以產蜜的蘆葦”(甘蔗)。此後相當長的時間,糖作為一種來自東方的珍稀之物,只有在王室成員、貴族和高級神職人員的餐桌上才能見到,糖成了身份和階層的象徵。直到19世紀,這一情形才出現根本轉變:糖,進入了歐洲人的日常生活。人們杯中的咖啡、茶,已經離不開糖。尤其在英國,糖的認知與被消費,與茶的流行相伴而行。茶同樣曾作為英國皇家生活的奢侈品,到18世紀逐漸被百姓消費,很大原因是糖的出現。英國早期引進的茶,味道苦澀,人們喝它容易引起飢餓,英式下午茶便成為典型的貴族專屬。直到糖的加入,茶才開始在英國鄉村流行開來——即便窮人們也已經習慣喝加了糖的茶,因為這比比牛奶和麥芽都便宜,關鍵還提神。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悉尼·明茨便在《甜與政治權力》一書中,以英國為例描述了這一糖的身份歷程:1650年的珍稀之物,1750年的奢侈品,1850年的必需品。

這一點,中國和歐洲的情形其實頗為相似,糖的“庶民化”是一個世界性進程。在一篇名為《糖粒上的歷史》的文章中,人類學者王銘銘指出:中國和歐洲對於糖的消費方式演變,都曾經歷過從“貴族奢侈主義”到“庶民化消費的”的轉變。即季羨林所說的產量越來越多,價錢越來越便宜,藥用越來越少,食用越來越增,到後來,糖列於鹽、茶之後,成為第三大國稅來源。

300年,糖似乎完成了一個“庶民化”的進程。但在悉尼·明茨看來,糖的身份起伏,與歐洲殖民主義的擴張、工業革命的發展有著密切關係。歐洲國家在南美洲、亞洲的殖民地大量種植甘蔗,正如同它們用印度茶替代中國茶,是為了抵消貿易逆差,不需要再以昂貴的價格進口糖。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也把甘蔗引進了加勒比海地區,大肆驅使當地勞動力以及黑人奴隸種植甘蔗,使其成為新興的甘蔗最大產區。英國也在17世紀40年代以後在巴巴多斯、牙買加等殖民地大肆種植甘蔗,僅巴巴多斯島這個只有430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地就有900多個甘蔗種植園。作為歐洲貴族奢侈品出現的糖,轉身又是他們在熱帶殖民地的“奴隸作物”。可以說,歐洲人對糖之甜味的追求,直接導致了跨越洲際(非洲)的人口(奴隸)大遷徙。殖民地海量高產的甘蔗,令糖的價格急劇下降——隨之而降的還有糖的身份,人人食(得起)糖的時代到了。

不得不說,人們對糖的高需求,還催生了甘蔗種植的一個副產品——朗姆酒的誕生。將榨糖餘下的甘蔗渣稀釋,發酵之後經蒸餾而成一種烈性酒,便是英國人則稱之為“Rumbuillon”(簡稱為“Rum”)。這種在古巴土語裡稱為“騷動”之意的烈酒,稱為17、18世紀人們逐糖嗜甜之外,海盜和冒險家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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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工業革命以後,糖的角色,又隱隱揹負上一層新的功效。悉尼·明茨分析到:糖作為可以補充能量的刺激性食物之一,也可以“降低創造和再生產都市無產者的總體成本”。比如說,工業革命需要機器不停運轉,勞工們最好既能超時工作,又能保持體力充沛,那麼糖和苦澀提神的咖啡、茶一樣,便成了刺激勞動力的必備“藥方”。於是,擁有甜味的糖,和資本主義背後的奴役之苦、經濟智慧與國家權力之間,攪動著一種複雜關係。

糖,似乎經歷了從西域古國,到東方中國,再到歐洲各地,從殖民時代到工業革命到現代社會的時空旅行。糖的世界性傳播中所體現出來的政治經濟權力和社會關係結構體系、消費習慣的變化及其反映的趣味變化,也都凝結成糖粒上的一段段歷史。

改變世界的10種物質:糖

糖的歷史代表著人類的經濟發展史、文化交流史,以及慾望史。人們的嗜甜逐糖,推動了糖的世界旅程。如今,隨著現代社會的文明進程,糖的身份階層遇到挑戰。吃甜激活人體多巴胺的快感,被食糖刺激肥胖、糖尿病、甚至蛀齒的隱患覆蓋。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它甚至被世界衛生組織評價為——嗜糖之害,甚於吸菸。人們開始與糖為敵。

但甜味作為幾乎最早被人類認知的味覺,有多少人可以割捨得下?應該慶幸代糖的出現。三氯蔗糖、阿斯巴甜等代糖的誕生,滿足了現代社會人們與糖為敵,與甜為友的心理欲求。印度《吠陀經》裡曾把甘蔗作為甜蜜吸引力的象徵,若糖粒上的歷史再續寫下去,為了甜蜜的吸引力,或許就是代糖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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