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問題”多多

在近一兩百年以來的時間裡，歐洲都是以“成功者”的面貌在世界各地傳頌，然而，進入21世紀以來，歐洲這盞人類文明的“路燈”，卻已經越來越黯淡了，尤其是最近幾年，從歐洲傳出來的，時不時是壞消息。

英國公投“脫歐”、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獨立公投、法國的“黃背心”運動以及在前不久發生的意大利與法國的外交糾紛，等等“負面”事件接二連三，直白地將歐洲以混亂的“新”形象展現在世人面前，國際輿論對歐盟的前景以及一些歐洲國家的未來，也因此越來越不看好。

歐洲是如何由“路燈”轉變成“問題”的？在理解歐洲的衰敗跡象時，首先需要看到歐洲在以往的成就。衰敗可能就蘊含在成就中，原因很簡單，如果成就是持久可靠的，就不會有當前看到的種種亂象。

20世紀下半葉，歐洲已因美國的興起和美蘇爭霸格局，而退出最高層級的世界政治權力場，因此另闢蹊徑，在政治和人文領域做出了大量探索，力圖以另一種方式證明自己仍然是人類文明的引領者，而其產生的影響也的確不比超級大國遜色。概而言之，在這半個多世紀中，歐洲人的成就至少有這四個方面：

一是在國際關係上，構建了超國家的經濟和政治組織。這就是歐盟，如今它已有28個成員國，絕大部分歐洲國家都在其中，並擁有了共同貨幣即歐元。這個超國家聯合體在歐洲的出現，基本化解了民族國家時代因國家利益相爭，而給歐洲帶來的衝突和戰爭，歐洲的和平已獲得強大的機制保障。

二是在公民權利上，完善了社會福利保障制度。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歐洲一邊致力於推進經濟發展，一邊不懈使發展成果惠及全體公民，在此建立了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福利制度。歐洲國家公民普遍享有失業、養老和醫療保險，高水平完善而相對公平的社會保障制度，是歐洲國家20世紀下半葉以來，相對世界其他地區和諧穩定的重要成因。

三是在文化和意識形態上，多元主義發育成為重要思潮。對納粹主義以及歐洲其他以往有過的思想與實踐的反思，使歐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不僅發明了超國家組織歐盟，在各個國家內政層面，對異族群、宗教和文化群體、同性戀、女性權利等的寬容尊重，也上升到哲學思想層面。20世紀下半葉以來，歐洲人似乎已越來越習慣於與不同膚色、信仰、政治觀念、性別取向的人群共同相處，無論在政治還是文化層面，接納他者都受到鼓勵並逐漸成為習慣。

四是在政治建設上，民主憲政體制日益完善。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發生之前，歐洲只有一部分國家可以稱作為民主國家相比，如今非民主國家在歐洲國家已經絕跡，公民的參政權、選舉權、知情權普遍受到尊重並得到充分保障。

從洲際比較看，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地區，在上述四個方面能與歐洲相提並論，即便是全球唯一超級大國美國，在社會建設上也無法與歐洲相比，美國人在醫療保險上所享受到的福利，就遠遠不如歐洲。

過去若干年間，歐洲在社會治理、國家治理和區域治理等不同層面，都為人類做了精彩的實驗和探索。這些新的文明成就，能否在歐洲得到鞏固並更進一頭，以及成為人類共同的路標呢？

在千禧年來臨前夕，還不會有人提出這樣的問題，當時歐元剛剛誕生，歐洲各個地方、各個方面看起來都生氣勃勃，歐洲人自信滿滿地認為，歐盟是世界其他地區再好不過的榜樣。然而，話音剛落不久，2008年歐洲便發生了金融和債務危機，接下來，不僅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社會和政治領域也混亂加劇。

歐洲人引以為傲的當代文明創造，近年來已面臨嚴重挑戰，表現在：

社會福利制度難以為繼。對此近幾年已有很多討論，有學者認為：“讓歐洲變得宜居的豐厚的退休金、醫療保障和所有社會福利計劃，都是在歐洲經濟和人口經歷快速增長期間建立起來的；然而，在經歷了經濟和人口增長乏力的30年之後，福利國家只能靠增加債務進行補貼。遭到世界危機撼動的金融市場，將無法支撐這種債務迭加式的局面，因為其中的社會救濟已經成了只能靠赤字來支撐的門面。”

移民保守主義和種族主義興起。在最近的兩次法國總統選舉中，極右翼的國民陣線都獲得了很高的支持率，法國社會的總體右轉不言而喻。不僅法國、整個歐洲世界對外來移民不願融入歐洲文明，已越來越缺乏耐心。

此外，貿易保護主義在歐洲回潮，對經濟增長乏力，不是認認真真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動輒把罪過推給他人，認為其他國家和人民搶走了歐洲人的工作崗位，並以廉價商品打垮了歐洲的製造業。歐洲的民主憲政體制也暴露出越來越大的侷限性。民主制度助長了歐洲民眾過度的福利要求，而福利過度則導致歐洲各國債務累積，並最終深化為難以化解的危機；同時，民主制度還演變成了政黨和政客相互扯皮、推卸責任的機制，急待解決的問題，無法真正得到面對和處理。典型就是英國的公投“脫歐”，這純屬政客為自身政治利益而做出的“多此一舉”，結果卻使英國揹負上了一個遲遲不能解決的政治麻煩。

在上述諸多危機和挑戰影響下，歐元和歐盟的前景，也逐漸成為一個問題。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的領導者瑪麗娜·勒龐就反對歐元，這在以往還屬少數意見，但在今天已蔚然成群；意大利目前執政的極左極右聯合政府就也是如此。在不少歐洲精英眼中，歐元的誕生沒有給歐洲相對落後的國家帶來好處，反而是造成這些國家債務加重和經濟停滯的一大成因。

一個曾經代表著人類希望的歐洲，為什麼如今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困頓？這已不僅是歐洲人，也是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需要共同思考的一個問題。